路玉珩背着蔺秦烟走了半个时晨,终于回到荆阳市。原本路玉珩是想马上去找荆阳军,虽说没有证据指证骆苏安和徐锐,但让他们保护二人回京他还是可以做到的,特别是不知刑部会如何对付二人。
可是就在回荆阳市的路上,他们见到都察院的官兵往骆府的方向走,看他们的阵容,像是要包抄骆府。
都察院是独立于六部以外司法机关,直接向皇上效命,专门暗中调查官员有否贪赃枉法。路玉珩见都察院来势汹汹,难不成他们拿到了骆苏安的什麽罪证?
可是这不可能,唯一知道骆苏安收取暗娼馆赃款的人是朝明仁和易洋,朝明仁已死,易洋也不会自投罗网去通知都察院。要不然是刚才那个少年?不可能,他不像是会多此一举的人,更何况都察院在没有证据支持下是不会听人的一面之词的。这也是为什麽路玉珩和蔺秦烟虽是此事的人证,却也无可奈何的原因。
那想必都察院是拿到了什麽证据去治骆苏安的罪,而且这证据来的时机还真对,刚好是两人去完骆府之后。
“秦烟姑娘,我们去骆府看看?”路玉珩问道。他背上的蔺秦烟“嗯”了一声。她也想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毕竟两人刚才差点被骆苏安害死了。
果不其然,都察院的人果然来捉拿骆苏安的,看骆苏安被人押着的表情,也是一片茫然。路玉珩背着蔺秦烟,勉强地挤进了围观的人群之中。
“想不到刑部的骆大人也有光顾清河狗官县令的妓院,我想那朝大人也是他杀死的吧。”
“欸?都察院是怎麽查到骆大人也有份儿的?荆阳和清河可是属于不同的州份,照理荆阳的都察院是不管清河的事的。”
“听说有个从槊城逃跑的妓女拿着自己的卖身契去都察院自首了,并供出了骆大人也曾是她的恩客之一。”
路玉珩和蔺秦烟一惊,难不成是夏紫萱?
“那个妓女现在怎麽了?”又一人问。
“还能怎麽样,被都察院关着。虽说她是自首了,但看怕鞭刑是走不掉的了。”
路玉珩背着蔺秦烟马上往都察院跑去。
夏姑娘怎麽会这麽傻啊?她最害怕就是被官府拿到自己的卖身契,路玉珩好不容易把它给拿回来了,她怎麽自己拿着卖身契去自首了?
虽说这就能拿到罪名来治骆苏安的罪,但像夏紫萱那样柔弱的姑娘,断不会为了惩治一个贪官而奋不顾身,牺牲自己的。
路玉珩赶到都察院,跟门口的守卫打了声招呼。都察院因为凌驾于六部,因此路玉珩兵部尚书公子的身分并没有带给路玉珩什麽特别的待遇,不过院令吕文宣还是客气地请二人入府,特别是见二人身受重伤,又听二人对骆苏安之事知情。
吕文宣派人通知了荆阳军,让他们尽快派人来护送二人回京。路玉珩则是把他知道的,从杀绝门与朝明仁和骆苏安勾结,到易洋帮朝明仁杀掉张副将和帮骆苏安杀掉朝明仁,两人又是如何被易洋追杀,一一告诉吕文宣。当然,他没说出自己与五义门在追件事中的角色,也没告诉吕文宣蔺秦烟的身分。他更没有说出徐锐的名字,因为这牵及太大,他也没有相关的证据。
都察院一般不接受他人口供,可是现在从骆府搜到的证据来看,路玉珩是此事有力的证人,骆苏安的死罪怕是逃不了了。
吕文宣点了点头,说这事他会认真处理。
交待完整件事,路玉珩终于问起了夏紫萱之事,道:“对了吕大人,听说大人之所以找到骆苏安与暗娼馆的关联,是因为有一位娼妓向大人自投,不知那位姑娘怎麽了?”路玉珩没有告诉吕文宣自己识得夏紫萱,因为那等于包庇罪犯,要是吕文宣知道,路家难逃责罚。
吕文宣叹了口气,道:“那个姑娘也挺可怜的,她本来只是一个戏馆的舞姬,她的卖身契是被迫签下的,她也是被黑道之人威胁卖身的。在槊城的丑闻爆出后,她偷走了卖身契,本来她是想逃到荆阳过新生活的,没想到在路上见到骆苏安,认出他也曾来过暗娼馆。她不想让骆苏安继续逍遥法外,便拿着卖身契来自投。”
没想到夏紫萱居然完全没有提及路玉珩和蔺秦烟,还把所有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而且,夏紫萱说自己在路上见到骆苏安,莫不成是看到了两人跟着骆苏安回府,担心二人会有危险,才出此下策?
路玉珩装着什麽也不知道,难过地道:“那姑娘也是可怜人,不知道吕大人会否开恩?”
吕文宣无奈地道:“雁国容不下嫖娼,这姑娘国法难逃,见在她自投又供出这麽大的事情的份上,我只罚了她三十鞭,不过她刚才已晕过去了。
路玉珩大惊,没想到自己还是来晚了,虽说她只受了三十鞭,但以她那吹弹可破的皮肤,光是一鞭也怕似能见血了。
“不知吕大人打算如何安置那姑娘?我听那位姑娘可怜,既然她现在又已伏法,不如就让我带她回京好好安顿。”路玉珩道。
吕文宣挑眉,道:“如果路公子愿意的话,那自是好。”他命人把夏紫萱抬了进来。她身上没有穿路玉珩给她买的新衣新鞋,那些衣物与几个蜜桃一起,都被她好好包在行囊中,惜如珍宝。破旧的衣服上全是血痕,隐若能见到衣服下的皮开肉裂,跟路玉珩背后那道伤痕相比简直是差天共地。
蔺秦烟也被夏紫萱的惨况吓了一跳。她一拐一拐地走向夏紫萱,掏出了刚才黑衣少年送的金创药,把瓶中剩下的全部膏药都抹到夏紫萱的背上。只可惜,就算伤口好了,这些鞭痕也必定会一辈子跟着她。
“这姑娘真的很勇敢,她明明可以逃之夭夭,或是把卖身契烧掉,可是她还是选择自投。”吕文宣看了看夏紫萱的样子,又是叹气。
是的,她是真的很勇敢,路玉珩心想。
看着夏紫萱的脸上无光,双眼哭过显得红肿,为什麽路玉珩的心会那麽痛?
明明当初是自己要救下夏紫萱,结果不但没有救成,反而是被她给救了。
路玉珩心中苦笑着。
此刻的夏紫萱身上好像微微地发出一圈白光,那光射落在路玉珩的心中,却是一阵苦涩。
夏紫萱是两天后在荆阳军的军营中醒来的。一睁眼,第一是感觉到是背上原本撕烈的剧痛只剩一阵酥麻,第二是床边坐着的那人,白衣翩翩,正是心心念念的路玉珩。
她怎麽会在这裡?她不是去找都察院自首了吗?她不是受鞭刑了吗?
她怎麽又到路玉珩身边了?老毛病又犯了吗?
“夏姑娘,你怎麽样了?背上还痛吗?”路玉珩一脸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我的背也不痛了。”夏紫萱回道,“路公子,你和蔺姑娘没事吧?”
夏紫萱一醒来,担心的却还是别人,这又让路玉珩的心隐隐一痛。
“你放心,我们没事,这裡是荆阳军的军营,我们都很安全。”路玉珩温润的声音能让听到的人感到安心,又道:“你为什麽突然离开我们?又跑去都察院自首?”
“我、我本来是不想麻烦到你们,然后我又看到你们跟那骆大人和易教主走了,他们两个我都认得,是暗娼馆的人。我记得路公子你提过,只要手裡有证据,可以找都察院处理。”夏紫萱道。
路玉珩是有提过都察院。要是他当天也提了兵部和荆阳军,或许现在夏紫萱就不会被打成这样。
“你又怎麽会麻烦到我们?以后,别再让我担心了。”路玉珩皱着眉头道。
夏紫萱又是感动又是自责,点了点头。
“你那卖身契,怎麽还留着?”路玉珩又问道。
夏紫萱脸一红,吞吞吐吐地说:“是路公子千辛万苦拿来的东西??”
路玉珩皱着眉头,望着夏紫萱,心道:傻丫头。
夏紫萱转眼又是一笑,道:“不过,路公子你和蔺姑娘没事就好。”
路玉珩从不知道,原来夏紫萱的笑容是如此好看,如此温柔。
下一秒,路玉珩搂住了夏紫萱,在她耳边轻柔道:“紫萱姑娘??谢谢你??”
夏紫萱一怔,这好像是路玉珩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还有这个拥抱,这声谢谢??
夏紫萱没有推开路玉珩,她怎麽捨得推开路玉珩。而路玉珩也没有放手,只是搂住夏紫萱,虽然他也知道不合礼法,但他此刻只想抱着这个女子。
夏紫萱的心跳愈来愈快,脸红得发烫。
“咳??我是不是应该出去拿点吃的?”这时蔺秦烟从二人身后响起,夏紫萱这才发现她一直在同一个营帐中的,二人马上尴尬地弹开。
“秦烟姑娘你的脚受伤了就别动了,我去吧。”路玉珩一时也忘了她的存在,尴尬地说完,起身就出去了。
“蔺姑娘你的脚怎麽了?”夏紫萱看到蔺秦烟包扎好的脚。
“无事,过几天就好了,倒是你的伤比我重。”蔺秦烟轻鬆地回道。
“我好多了,谢蔺姑娘关心。”夏紫萱道。说完,她突然觉得自己在蔺秦烟面前和路玉珩这样搂搂抱抱,也不知蔺秦烟会怎麽想。“蔺姑娘??我刚才和路公子只是??”
“你喜欢路玉珩吧?”蔺秦烟笑道。蔺秦烟并不是很会看人脸色的人,所以她之前在客栈没留意到夏紫萱的小心思,不过她也不是傻子,刚才一看夏紫萱被路玉珩抱着时的表情,再想想她所作的一切,便什麽都明白了。
“我??蔺姑娘是不是也喜欢路公子?”夏紫萱脸红耳赤,终于壮起胆子问了一个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只见蔺秦烟抱腹大笑,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才溜走的吧?”
“我??”夏紫萱没有否认。
“我待路玉珩只是一个竞争对手,是朋友,是兄弟。”蔺秦烟说道。
“真的吗?“夏紫萱的表情马上透亮起来。
“像他这种官家出身,说话文绉绉的人,我才不会喜欢呐。我喜欢武功像爹爹那样厉害,可以和我走闯江湖的侠士。”蔺秦烟说着说着,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黑影,不知不觉耳朵竟红了。
不过说到官家出身,夏紫萱的表情又变了,道:“像路公子这样的官门少爷,我又那有资格胡思乱想。”
蔺秦烟笑道:“他不喜欢你,他刚才又为何会搂着你呢?”
说实在的,夏紫萱也不懂路玉珩为何搂着她,特别是那声谢谢。
可能,只是感激之情吧。
不过,即使是感激之情,夏紫萱已心满意足。她此生,只要能伴在路玉珩的左右,那怕是为奴为婢,也足已。
路玉珩拿着几个肉包子回来,没有听到两个姑娘在说些什麽。他把肉包先递给夏紫萱,然后再给蔺秦烟送去。蔺秦烟向夏紫萱笑笑打了个眼色,夏紫萱则是一边轻轻咬着肉包,一边用水灵的大眼望着路玉珩,没想到路玉珩也同时望着她,害她害羞地马上低下头来。
“秦烟姑娘,从荆阳出发,岳山与安平的方向就不同了。姑娘受伤,还是早点回去休养的好。李副将已经备好两辆马车,一辆会送秦烟姑娘回到岳山。”路玉珩对蔺秦烟说道。
蔺秦烟故意问夏紫萱:“夏姑娘,你要跟我回岳山吗?我和云浅可以教你武功。”
夏紫萱支支吾吾道:“不、不用劳烦蔺姑娘了。比起武功,我还是适合弹琴跳舞。路公子说,他府上想请一个琴师。”
蔺秦烟道:“那要是路玉珩欺负你,你随时来岳山找我,我帮你教训他。”
路玉珩道:“放心吧秦烟姑娘,我会好好安顿夏姑娘的。”
蔺秦烟也知道是时候与路玉珩和夏紫萱道别了,对两人一笑,临走时还不忘提醒路玉珩给她送冠礼的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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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秦烟走了以后,只剩下路玉珩和夏紫萱了。两人换上了乾淨的衣衫,坐上了另一辆马车,徐徐往安平驶去。外面天色灰蒙蒙,淡墨色的云烟巧妙地盖住了所有阳光,只留下云边一线金丝,像忧郁却撒不下泪了少女。
两人沉默了良久,路玉珩说:“对不起夏姑娘,刚才在下失礼了。”
夏紫萱听他又唤回她为夏姑娘,心裡是有点失望,不过还是挤出了个微笑,说:“没关係的路公子。”
“夏姑娘真的不介意吗?在我府上当琴师。”路玉珩问道。他挺在意夏紫萱的想法的,刚才蔺秦烟邀请带她回岳山,他其实觉得那或许是对夏紫萱更好的安排。
“我的命是公子救的,是公子带我离开那个地方的,我早已经是公子的人了。”夏紫萱低声地道。
“夏姑娘,你不用勉强自己,我只想你能幸福。”路玉珩说道。
“跟在公子左右,我很幸福。”夏紫萱红着脸说。
她的心意已经很明显了,这话也跟表白无异。路玉珩又何尝不知道。他这辈子没有爱过任何女子,对于爱情,他似懂非懂,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看待夏紫萱是特别的,但他也知道他不能给她什麽。
路玉珩没有回应,偏偏这天空酝酿了一天的泪在这时候哇哇流了下来,让这时的气氛更是郁闷。阴风阵阵,加上雨点时不时打进车裡,三月的气温却依如冬天。夏紫萱把手伸出马车,感受着雨点拍打指尖的感觉。
“下雨的时候,空气都飘着一股青草的甘味,每次闻到这味,感觉什麽烦忧也能忘了。“夏紫萱说。
路玉珩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夏紫萱的肩上。
“公子??”
“披着吧,莫要着凉了。”路玉珩朝夏紫萱淡淡一笑。夏紫萱微微一怔,雪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
“谢谢公子??”夏紫萱低头喃喃说道。
路玉珩看见芙蓉脸上的红晕,也是一怔。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子有这般气质,看似一朵出汙泥而不染的水中芙蓉。
“夏姑娘是真的不记得你的出身了吗?”路玉珩问道。
夏紫萱摇头。
“要是夏姑娘想起了什麽,请告诉在下,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找回你的家人。”
夏紫萱点了点头。
她其实也不是什麽也想不起来。她隐约记得小时候家住在一个大院子裡,父母的声音温柔和善,但他们的样子在她的脑海中却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般,模煳不清。她想拿手捕捉起那个倒影,那倒影却一碰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