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时,她便听见玩伴说过,她们生于丽岙山,受丽岙山的山灵保护。山灵做的好,保其辖区的生灵顺利,便能受到福泽,成为山神。
他们的山灵叫岙岱,因为百余年前山脚下的村庄发生了一场灭村的惨案,现场妖气弥漫,上神把疏于管理的错究给了岙岱。
“再过百年他就能封为地仙了。”玩伴听她的父母说过。“因此事,可能会再往后延个两百余年。”
他们的山灵是位男子,众妖说他是个温文儒雅的公子模样,处事作风也毫无架子,是个很好相处的妖灵。
妖是自己的机遇在天地物华间孕育而出的,但是却受一方地仙管辖恩泽。丽岙山的众妖们都等着他们的丽岙出一位山神。
幸运的是,除却那件事情后,丽岙再无其他纷争。
“可真简单啊!”她想,做为山灵只要好好修炼,好好管理丽岙就可以封神了,听她阿娘说过,要是普通的妖想修成正果,要在人间行善积德呢,也才有机会修得正果。
也就那么一想,她就把岙岱丢到脑后了。毕竟像她这样的小妖精要见到山灵的概率也挺小的。
直到那年的某天,玩伴告诉她,山脚下的荒村被埋了。土还未厚实先长出了一枝梨花树,林中梨花白盛雪,而那株梨花鲜红如血。她与玩伴一起想去看看着奇怪的梨花。
却在半路的时候,在茂密的重林和叠峦中与玩伴走丢。
丽岙在这之前已经大雨磅礴多日,积水多日不散,在丽岙盘的沧江水神的帮助下才引流出去。
想不到暴雨过后就是暴晒,她出去那日丽岙已经暴晒半月之久。
却不成想,那日清晨日光肆虐,到正午的时候却黑压压的乌云却从天边压来,正巧是她与玩伴走失的时候。
雨点伴随着雷声很快就砸下来,她急的跑到树下躲雨,却不想一到红紫的闪电直劈她身后的大树。
她在惊恐之余想起她年幼时问阿娘,为何普通的鸟群住在树上,他们要脱于习性搬到洞穴。
阿娘那时候说,未修炼的妖还未开智,为饱裹腹与天敌,还得在树上搭巢。风雨袭来,鸟巢抵不过风雨不说,树木又极其容易引天火上身。
所以,在外遇天火雷鸣早早回家不能待于树下。
想起这话后,飞身半空,想在这连绵的山林中找到一处空地。雨过于磅礴,她渐渐的在雨中支撑不了飞行。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支撑不住,像石子般落向地上,千钧一发的一刻,她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在冰冷的雨水中她觉得浑身发冷,也有些失了神智。所以,突然遇到这么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不自觉的将身子往那怀抱里再缩进去一些。
那时她听见一声好听的低笑。
当雨点不再落到身上,她渐渐回了神。原来她到了一处山间往来的村民修搭的一个雨棚下,那抱着自己的男子唇红齿白,一双暗绿色的眸子温情流动,她惊的从这温暖的怀抱中跳出来。没了温源她被冷风一吹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男子清朗的笑声便响起:“烟月给她一件干净的衣裳罢。”
她这才注意到雨棚下还有一名女子,女子身穿一件水蓝色的衣服,腰封上绣着暗蓝色的水纹,堪堪的围住那盈盈一握的腰。
与大多女妖一样她长的极为好看,只是与其他妖不一样的是,她长的极为端庄秀丽。彼时她对她微微一笑,笑里还有友好的调笑,似乎在笑她刚刚受惊的模样。
一见她,她便不自觉的红了脸。
也与其他女妖不一样,她长的并不好看,算是妖族相貌垫底的女妖了。
“在人间怕你才能被夸一句相貌端正吧!”与她关系并不好的女妖嘲笑过她。她向来对自己的样貌就有些自备,修炼在一群兄弟姐妹中就不好。
所以,彼时在被岙岱救下,狼狈不堪的情况下看见烟月,她一边自备于相貌的不好看,一边在想平日怎不好好修炼。
救下她的男子与那些男妖都不一样,他看她的时候脸上一直是温温的笑,讲话与她身后的暴雨不一样,他如四月的烟雨,打的人心朦胧暧昧。
少女的情思总有一位英雄。
那时她的英雄就是岙岱了。
闲聊下,岙岱知道她是禾龄的女儿。问她叫什么。她才想起父亲并为她取名,阿娘唤她五儿,因为她是第五个破壳的雏鸟。
她懊恼于自己没有名姓的时候,大约是岙岱也知道禾龄的秉性,笑着为她解了围:“我倒是忘了,在人间是不能这样贸然的问初识小姐的姓名,虽然你还小,但也是一名小姐了。”
她父母都是妖,生下的孩子自然出生便能修炼,那时候她也只有七八十年的道行,对岙岱来说,的确是一个小娃娃了。
雨一下便是好久,得了衣裳的她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岙岱辞去了烟月,带着她回了父亲的领地。
父亲生性多情又薄凉,她年幼时便知晓。父亲身边的女妖多到她都不必费心叫什么。
阿娘在她不知事的时候夜夜的哭。后来便不哭了,但也不爱笑了。
她与姐妹们都说,它日择天偶,一定要找专情待自己的。
她虽不识情爱是何物,但是却知道喜欢是独一无二的。
雨中的惊鸿一瞥,在少女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只是从那以后她便不再见到他。
那时父亲却突然为她取了名,叫禾姝。把她从阿娘身边接走,带她去了领地的中心居住。
那天阿娘又哭了,可是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知道,从此以后自己便叫禾姝。
她想告诉那天就自己的男妖自己有了姓名,就叫禾姝。
各种类都有自己的族长,她的父亲虽然在儿女情长上确实不好,但是却也是一族之长。在他身边的儿女并不多,要不是天赋出众要不是相貌出众。
原本在其他族妖面前她就不行,在这些兄弟姐妹面前她更是受到排挤和嘲笑。被说的多了,他们说的话渐渐她也自己相信了。
对自己的评价也从平平无奇变成了蠢笨不堪、貌如夜叉。
父亲并不关心她的生活如何,她这是从被阿娘护着变成了无人可依的活着。
每日,她要不是在谩骂中发呆,要不就是一个人在阴暗的角落力求无妖发现她。
突有一日,父亲唤了她。他已经记不清当时他为她取了什么名,这是唤她:“那个谁。”
见到她的时候他还狠狠蹙了眉,好不顾及的说:“你怎会生的如此这般,我还以为你年岁小还未长开,现在看来倒不是这个原因。罢了,明日你与我出门。”
她木木的应下,心里想的却是,是要让她回阿娘的身边了吗?
她已经好久没见她的阿娘了,阿娘现在还会哭吗?她走的那日她就哭了。
隔天她想着要见阿娘换了新的衣裳,兴冲冲的与父亲出了门,去的却不是阿娘的洞穴。
他们来到一处府洞,那个府洞极大,来往还有很多的小妖在巡逻,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阵仗。往那府洞进去后,她才发现这个府洞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天坑,阳光从府洞中照进来,落在中间的树木花卉上,闪着点点金光。
父亲说:“你在园中玩耍等我,我与其他族长议事,待会来接你。”说罢已经扔下她离开了。
林中树木花卉繁多,都杂乱无章的自然生长。这的树木却穿插有序,盛开的花卉有好多她都叫不出名来,见也没有见过。一时被引了心神,她进了这园子。
在外看看不出来,走进园子她才发现,这里还被铺了条条曲折的小道,路旁还有一处处矮石,搭建的模样竟然像一座小山,曲折的道路末尾有一处湖泊。湖泊旁边是一顶红蓝的的亭子,上面还画着花卉鸟虫。她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亭子。
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阳光灿烂她便想起了那个在她心里也如阳光一般的男子,她与他见面的地方勉强也算的上一个亭子。只是再也不见他了。
“你怎么在这?”愣神的时候,那人的声音也响起,她猛的看向声音搞的来源,却见她朝思暮想的男子就在她眼前。
暗绿色的眸子一如初见,像幽深搞的湖泊,也像日光下的果子,令人心动。
“我叫禾姝!”她急急的开口,回她当日未说的名字。
男子说:“我知道,我听你父亲说过。只是你怎么会在这。”
看来他是这园子的主人了,自己这样贸然的进来他会不会生气。她那些兄弟姐妹就连她看他们一眼也会生气,他会不会怪自己闯入他的地方。
见她又不说话,岙岱笑的无奈:“你父亲说你性子慢,不爱讲话,倒是真的。”
父亲从未在意过她,怎会说起她?她疑惑的看着他,问:“他还说我什么?”
“嗯······说你勤奋好学,所以不喜出门。说你乖巧听话,最得他心。”岙岱想了一会回道。
说的就根本不像她,她想。但没想到,父亲会在他面前说自己的好话,脸红之余,她又偷偷的看他。
却见他又低低的笑了,如那日一般。
她看的发愣,直到那人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问:“今天是同父亲一起来的吗?”
她被突如其来的触碰闹的脸更红了,总觉得呼吸加速说不了话,只能拼命的点头。
“岙岱。”他伸手揉她的脑袋说,“小姑娘,我的名字叫岙岱哦。”
她吓的差点变回原型,原来这个好看的公子就是守护他们的山灵,那个她眼中封仙简单的岙岱。
她瞪着眼,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要行礼,族里的小妖看见父亲也要点头问好的,上次的救命之恩要不要好好道谢。
突然想起来,这里应该是他的洞府吧!她结巴的说:“父父亲……说……来议事。”
那你怎么会在这?她想。
岙岱微皱眉头,叹了口气:“我今天不太想见你父亲他们。”
他笑的并不勉强,禾姝觉得眼前这妖一定是在逗她玩。毕竟快七百多岁的他在也才七十二岁的她面前可不就是一个长辈。
她那时候,虽然年龄小,但是确实不是个最美好的时候。
她在其他妖的嘲笑排挤中生存,所以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惶恐不安。
甚至,这个性格在后来她也没有完全泯灭。
彼时她听完岙岱的话就不知道该接什么了,在原地揪着早晨新换的衣服,突然就哭了。
她讨厌极了自己这个模样,又想起今日换新衣是给阿娘看的,她真的好久没看见阿娘了,她真的好想她。
岙岱从未哄过女孩子,还是一个小女孩。顿时乱了手脚。
只能替她抹了眼泪,语气轻缓的问她,是不是怕自己。
禾姝哭着摇头,这个山灵和她想的并不一样。她告诉他,她许久未见阿娘了,很想她。
岙岱站起身,苦恼的说:“我无父母,倒不知道对父母的眷恋之情。你阿娘在哪,我倒可以带你去见她。”
他的声音好听舒缓,让她止了哭。吸着鼻涕说:“父亲说跟着他就不能见阿娘了。”
岙岱笑言:“无碍,你父亲听我的,我带你去见你阿娘。”
她忙急着点头,生怕他反悔。
岙岱带她回了阿娘的洞穴,在清晨水雾弥漫的森林中,她看着在她身旁修长的身影,心里暗埋的爱恋在阳光下疯一般的生长起来。
那日他带着她回到府洞的时候,父亲已经在笑着等她一同回家了。
路上,父亲并未责怪她,反而一反常态的关心她的修行与衣食。
“下次再带你去山灵大人那里好不好?”他问。
自然是好的,她欢喜那个男子,在他面前她与众妖面前的禾姝是不一样的。不用害怕下一秒便是恶意,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后来,她去府洞的机会多了。虽不是回回会见到岙岱,但是每一次与岙岱的相处,都会让她开心的回味好几天。
他会带着她在那园中的池塘里钓鱼。有时候会书写人间的书法,询问禾姝要不要一起学。
但他对她总没有男女之情,他更像一个大哥哥呵护着禾姝。
在岙岱的心里似乎一直竖着一堵高墙。禾姝可以感受他的喜乐,却涉及不了他的怒哀。他总把自己当孩子看罢。
但是她若在人间已经怕是一个子孙满堂的老妪了。她气急,总想在他面前显出自己已经长大了的模样。
每每这时,岙岱只是笑着看着她。她与那些穿着大人衣服,说自己已经长大的孩提并无二致。她虽恼怒,却也想,这样并无不可。
第一次的爱恋总是纯洁无暇,仿佛只要那人安康喜乐就可以了。禾姝总是趴在他身边一边发呆,一边想。
若是没有第三方的出现,禾姝怕是会在这场爱恋中一直保持如此的想法。
初见的场景,不止岙岱,还有烟月也留在她的印象里。那个早早封神,存于沧江,绕于丽岙的沧江水神烟月。
她于岙岱的关系,不如她想象的密切。在岙岱的府洞的几十年中,她并没有见过烟月。但是她在丽岙府洞中并不生疏。
她来的那日,禾姝也在洞口,笑着与守门小妖说着今日又来找岙岱。眼见那人还是穿着淡然的长裙,对小妖微微点头便进去了。
各族族长也是这般的,她想。
跟在她的身后,慢慢的走。她发现她去了岙岱的书房。她与她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岙岱看见她了,只是笑着与她说:“小姑娘,你先去别的地方玩,我此时有其他的事。”
他之前不是这样的,府洞中有议事厅,每个族长过来,他都是同他们去议事厅,从未在书房停留过。
而他若有文书要看,会当着禾姝的面看,虽然禾姝并看不懂。无论他此后要说的是什么,又是些什么禾姝并不能处理的事情。总之,那日她有些不开心。
她坐在他的书房外,坐了好久。烟月才从他的书房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他平时作画的卷轴。
上次她满百岁生日的时候,他才送了她一幅画。
这么久了,也就才那么一幅。因为岙岱平时并不喜欢将画送给旁妖。
她盯着那卷轴发愣,烟月已经走到面前。瞄了一眼,她随手在地上用树枝乱画的线条。笑着弯了腰,揉了揉她的脑袋说:“你就是他几十年前救的那个小姑娘吧。倒是比之前长大了一点呢。”
平日里岙岱叫她小姑娘,她总觉得里面透着亲昵。今日她觉得这声小姑娘刺耳极了。
恰巧,岙岱从书房中出来。脸色并不好,看了是与烟月说了什么,见禾姝还未离开,语气有些淡淡,“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平日里极少发脾气,跟在父亲身边,以后几乎也没有发过脾气。此时她却气从心来,冲岙岱喊道:“我在哪里又与你何干?”
说完,她有些后悔,也有些恼羞成怒,从岙岱的府洞中逃走了。临走时,她听见烟月说:“这小姑娘气性大了些。”
真是极讨厌“小姑娘”这个称号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再也没有去过府洞。岙岱也不是和之前一样,再会差妖过来问禾姝是否有空钓鱼、练书法。
她似乎已经被岙岱给忘记了,毕竟在他眼里,她也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
与她觉得邻居家的孩子有趣逗上几回是一个道理。
可她那段时间过得并不开心,气于这妖对自己已然失去了兴趣。也开始懊恼不应该突然生气。
正在试试叨叨说着岙岱的坏话,她朝思暮想的声音又响起了。
“你这小姑娘,许久不来找我,倒是躲在这里说我坏话?”
她又瞪着眼睛了,岙岱觉得可爱,忍不住轻轻弹了下她的脑袋,让她回了神。
“你不是也没来找我?”她生气,“我不叫小姑娘,我叫禾姝,我有名字,我叫禾姝。”
“是是是,禾姝。我近来实在有些忙了。没有时间带你玩闹。这不,正好找你父亲也看看你?”他解释。
他有什么忙的?平日里他会与她说,哪两只妖精,又因为几颗果子打起来了。猫妖和狸妖成婚生了狸猫,两族的人为了归属吵起来了。这些七里八怪的小事倒是让他这么忙?
她问。
岙岱轻敲了下脑袋,近来他实在有些繁忙。所幸已经解决了,也就跟禾姝说了:“丽岙山脚的县城,有人借山神之名闹事。需要天上的神仙过来判定此人的机缘孽果。我还未封神,倒是难以处理。寻了烟月与我一同。”
烟月,那个一同觉得她只是一个孩子的水神。他有事会找烟月,但却从来不同自己的说。说到底,他觉得她只是个孩子。
念此,禾姝做了平生最大胆的事,她得证明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
她伸手抱着了父亲见了也得礼遇的山灵,软糯着声音说:“你以后不许把我当小姑娘,有事也得对我说,不能晾着我。因为,我……喜欢你。”
说罢,她狠狠的亲了一口这个有点发懵的男子,化作一只山雀飞走了。
路上陪同的小妖问岙岱,嘴上怎么会有些破皮。
岙岱说:“鸟啄的。”
小妖骇然,这禾龄近日与山灵大人不和。竟敢在山灵大人上门时派鸟啄他?
被派的鸟儿此时正躲在一个树杈上,捶胸顿足,怎么就这么耐不住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