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氏一行人到达船厅的时候,四皇子已然坐在首位了,末塌端坐的竟然是之前被救上来的舒璃。
刚刚在房子花笙便和花落说过,四皇子的事不必多管。念此,花笙只向四皇子颔首便和花笙一起落座了。
四皇子说的美酒很快就被端上来,在花落有记忆还是没有记忆的时候她也不曾看过谁的脸色行事,自然是一落座便自顾的斟起酒来了。
倒是端酒的小丫鬟看了一眼四皇子,见四皇子只是看着花落微微一笑,便也退下了。
被突然邀过来的舒璃正想借着这批人走出苏州,对他们的一言一行自然是偷偷的在意,眼看今日救自己的女子对首座的人倒无吩咐就自行斟酒,心下也有了计较。
酒水刚出壶就有一股果香飘出,花落抬着头,眯着眼,细细的嗅了下。
酒液混浊澄白色,杯满而不溢,正在花落准备喝时,便听见四皇子说:“这是苏州的三白酒,由白米白面白水而成而得名。今天这酒中还加入了杨梅与水蜜桃,故有一股果香。”
“公子说的是,苏州的三白酒近年来还是苏州上贡的贡酒呢。”能喝得起贡酒的便更不是一般人家了,舒璃在末端远远的接话,“这三白酒清甜软糯并不会醉人,今日还得谢姑娘救命之恩,舒璃在此敬姑娘一杯聊表谢意。”语罢,便从榻中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远远的看着花落。
花落喜爱皮囊好看的人,这个叫舒璃的姑娘生的也是一番好相貌。温婉可人,听及此,她脸上回一个笑,端起酒杯算是应这声谢。
舒璃正想掩面喝下这杯酒,却看花落一仰头,整杯酒便一饮而尽了。倒是一个利落爽快的江湖女子做派。
但是再不烈的酒这样喝也呛口,果然听到了花落的一阵咳嗽。花源立马起身,向花落跑去为她拍背。
低头的那一瞬间,那玄衣男子的身影又出现了,夜晚的月辉落在他身上,殿中的油灯忽明忽暗,他就坐在宫殿外的台阶上,仰头一饮而尽手中的酒。忽然好像听见了什么,扭头看向花落的方向。随即便边大笑道边伸手拍上花落的背,“做西凤酒醇也容不得汝像吾这样喝。”
“汝是何处来的姑娘,这般天真洒脱。”
西凤酒,那酒名叫西凤。
花落心想。
花源见花落满眼噙着泪,埋怨道:“我便叫你不要喝,你就要尝尝什么叫做心若骄阳的味道。苏州酒柔哪有这种感觉?”
花源还想絮叨,便见花落已经抬头看向了他。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
苏州三白,酒过二十不见醉。在此时此刻,花源想啐上一口。谁说的?你看眼前这狐可不就醉了?
妖有万形,由世间万物修炼得来。由于物种不同,所得的妖法也不相同。若说花源在行医救人识草药上面有天赋。花落便有蛊人之优势。蛊人便要识人心,识人心便要看过往。花落便有通过人的眼睛窥得一人过往的能力。
虽然已经多年未用过,但是此时已然喝醉的花落,看着眼前那双澄明的眼睛,不自觉的窥视了花源的过往。
喧闹的街头,人流涌动,所有的行人视线却集中于一处。路中间,赫然站着一白一少年,少年看似十四左右。
街上人群来往,倒也不必为了一人如此侧目。主要是这少年在这街头已然站了三天三夜,也并未动弹半步。行人问之,便回曰等人。
这一等便是三天三夜。今日已经是第四天。甚至有好事之徒开了赌局,赌可有人赴少年之约,也有赌少年神智是否清明。
然而,无论周遭人如何之热闹。少年只看着前方,一心等那个丢弃了自己的人。
当日头慢慢爬上正空,街上的行人渐渐少起来。少年没有等到赴约的人,却等到一只黑猫。
一人一猫,在街头定定的凝望起来。
少年心想,这世间的猫与丛林中的猫果然不一样,不知体型更小,样貌也更憨厚可爱。
黑猫却心想,这株草真的是笨的可怜,我都在他跟前了,他也没有认出我来。我丢弃他在这里,他却还没有反应过来,傻傻的等到现在。
啧,连地上的泥土都未移动半分,他这草,可真算是个好木头桩子。这样真是无趣,我得怎么做才能找到更好的乐子呢?
转念间便想到了办法,喵喵的与花源企图交流起来。花源可能是世上对猫类有天生的喜爱的那批人。终于忍不住蹲下抱起了黑猫,伸出白玉般的手,在黑猫的硬毛上开始抚摸起来。
却不曾想这只黑猫跳出了他的怀抱,摇着尾巴向前一步,三回头的看着花源。
此时日头晒的人发昏,花源却清明起来了,那只山猫怕是丢下自己了。终于迈出了步子,跟着黑猫一起走向了巷子里。
巷子拐角便是一落酒庄,酒庄的工人正在捣米,这边还有刚出炉的热酒。花源看着冒白汽的清酒眼睛却发亮起来。
他在街头已经站了这么久,早已经渴的难忍。但是刚出花林的时候,他在路边的溪里喝过水,山中的泉里汲过水。但是不管何处的水,都不及花林中的泉水。
他能区别花林与人间的水的差别,好像只是花林中的泉水冒着白烟,而人间的水平淡无奇。此时在他眼前的是什么?这澄清的水透着丝丝的白烟,难道人间可口的水正是这一种?
他在街头站了许久,酒庄中的工人也见过花源。甚至也有人打赌才花源是不是失智?所以就有工人问道:“你这小子,不站街头来我们酒庄里干嘛?”
花源只是回:“我想喝这个。”
做工的工人们便一起哄堂大笑,刚刚询问的工人,甚至取笑花源,年纪轻轻竟是起了酒瘾才离开,那不舍得离去的街头。让他快快离开罢。
花源还是站在原处,执拗着不肯离开。
有起了玩心的人,舀起一壶酒,便给向了花源。今日酿的酒烈,他倒是想看看这少年发起酒疯的样子。花源却接过酒同黑猫跑开了。
跑到一处山林才停下。要说这少年怎么会被人打赌失智呢?这喝水的方式也着实失智呀!只见他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洞,在往空洞里倒入已经放凉了的烈酒,见四周无人便化成一株兰花,扎根土中。开始摇曳着叶子,幸福的汲取水源。
没过一会儿,却觉得株身发烫,四周的景色在眼里也变得模糊不清。
难道这水与花林中的不一样,在人间冒着白烟的水会让他死去。就像因为春去冬来而落下来的叶子,他最终会腐烂在泥土里。还没有找到姐姐要的答案,还没有回去找姐姐。他到底还没有等到花笙便要离开了。
一时的状况让他难以接受,一会儿变成人形,想再看看此时自己的模样。一会儿变成兰花的样子,想着自己终要落叶归根。而始作俑者的黑猫在一旁看着,即使心里已经捶地而笑,面上却摆出一副不知何事的样子。
还听那株兰花继续叙道:“我就是有点舍不得姐姐,要希望姐姐忘了我,又希望姐姐一定要记着我,以后就没有我了。”
行为疯癫了一会儿,又回到了之前的坑中,把自己给埋了起来。莫要抛尸荒野,莫要抛尸荒野。嘴上絮叨着,便把自己厚厚实实的给埋好了。
花笙终于忍不住化成了原形,从旁边刨出了更厚的土,把花源厚厚实实的埋好了才离开。
这一走便不见人影几百年。
而花源这一醉便是几十个春秋,直到一双黝黑满是皲横的手往土里挖去。再挣眼,他已经从土中破土而出,长出新的枝叶。作为一株百年的兰花被附近的村医挖出来了。
等花源反应过来的时候,花落就已经从他的眼里看到了这些。她这株小兰花真的是又傻又可爱呀!念及此,她不禁伸出手揉了揉他蹲在自己面前的脑袋。
花源虽贪恋此时的温暖,但是后面的记忆对他来说却是此生最不想记起的一段记忆。他垂下眼眸,没有与四皇子打招呼,便抱着花落回了船舱。
这边的四皇子正与花笙寒暄,却见花落突然伸手揉着花源的头,一直把那元大夫的头发揉的不成样子才罢手。
那低头浅笑的模样,倒与这几天看见的不一样。花笙自然也是看见,她对他向来是与对他是不同的,倒也没有不满,只是感叹这只老狐狸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见花源抱着花落就离开了,倒也对后面的事少一些变数。所以也并未吱声,反而扫了一眼,在末端看着他们的舒璃。
花源与花落离开之后,花笙便扭过身,斜卧在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勾着酒壶,微眯着眼看着舒璃。
京城有一少,着红衣,喝花酒,打马过街头,香包垂千袋。
说的就是花笙。四皇子之前有些纳闷,花笙近几日实在是太安静了。眼见他如此不着调的作为,他反而更能接受了。
看着舒璃被吓到的样子,四皇子噗哧一声,打断了舒璃的惊吓。
恍恍的问花笙,这是所为何?
花笙并未回话,却勾起酒壶,放在自己眼前晃悠,显然是已经不想与舒璃讲话了。
舒璃落了个空,有些尴尬,又有些恼怒,这群人都有些不正常!
有这么一个行事不着调的公子哥,还有一个半大整天叫着姐姐的奶小子,不拘小节的姑娘,唯一看上去正常的只有主座的那人。
她想知道,这人是不是四皇子。
垂眸思考的时候,四皇子对舒璃说:“花公子平日便喜欢喝酒,开心之处行事未免洒脱一些,舒姑娘倒不必以介怀。”
舒璃只能点头称是,四皇子便又开口了:“舒姑娘上船后到底只是讲了姓名,还未告知在下,家住何处。在下好潜人告知乃翁”。
这一听,舒璃便慌了。
刚刚来到酒席间的路上,她有一直观察,站在一旁的侍从。那站姿赫然便是军人的站姿,她可以确定这一艘船的主人非富即贵。但是她可以说出自己的身份吗?
下场是被送回总督府还是被丢下?
正在纠结如何回答之时,四皇子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姑娘为何不回答?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还是另有企图?”
舒璃刚想辩解,便听四皇之命令四周,“来人,将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押人船底的隔间,在那好好想想如何回答我?”
一直跟在舒璃身边的小云立马大叫道:“大胆,你们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吗?”
侍从们却不听,直接捂住她的嘴巴,将她二人带下了船底。
花笙眼见的四皇子这一行云流水的动作,像是发现了极为有趣的事情,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四皇子。
四皇子正端着凶神恶煞的模样,突然扭头看见这人兴趣盎然的样子,就像鼓气的鱼鳔一样突然泄了气。看着花笙,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花笙大笑着,在桌前倒了一杯酒。紧接着起身,拎着剩余的那壶酒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四皇子看着桌上那杯浑浊的酒,眼睛慢慢泛了酸。许是看的久了,他用力的闭了下眼睛,再睁眼,又是一如之前淡漠的人了。
他走到榻前,拿起那杯酒,像是敬往事,也像是敬花笙,端了一会儿才仰面喝下。
船行过了好几日,四皇子才终于得空下了船舱底下。此时已经被关了好几日的舒璃和小云已经有些崩溃。
怎么想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被关起来?舒璃也曾喊人说要见四皇子过,可是并未有人搭理她。
此时见到四皇子过来,她终于可以问一声为什么?
四皇子却笑着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吗?”
害怕自己另有所图,害怕自己有所谋划。舒璃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理由。
四皇子却低低的笑出声来,在黑暗的船舱底,让这两名女子有些害怕。
“将她带出去。”他指着小云对侍从吩咐道。转而面向舒璃,声音却变得轻快,他说:“因为此时我的权势高于你。”
“我要囚禁于你,即使周围的人觉得不应当如此,只要我不愿意,你便得一直在此。我不见你,你便得等。我来,你便得见。”
“舒氏阿璃,总督嫡女,你听懂了吗?”
舒璃短短的人生中,自打记事以来,被很多人夸过聪慧。她的聪慧在诗词,在谱曲。今日,在这几日的囚禁中,在此时,她突然谋得了对权势的聪慧。
眼前这人正是从京城而来的四皇子,从一开始他便认出了自己。这几日的囚禁,便是为了驯服自己。
无论是否心甘情愿,他此时只能是助她脱离李家的攀附。不,他想要的很多。
而她,从离开舒府的那一刻,想要的也不仅仅只是脱离李家了。她必须成为舒府,成为江南不可动摇的一人才能真正得到想要的。
舒璃退后两步,双膝跪地,头重扣在了船板上,“民女舒璃愿为殿下所用。”
今后,她不再是舒府后院,江南水乡的普通女子。她不再是被做为工具葬送一生的舒家嫡女。也不再是闺阁中悲伤春秋的小女子。
她会谋得她想要的。
舱底里小姐和船主人说了什么,小云不清楚,只知道翌日,那船主人突然带着她和一脸平静的小姐上了马车。
车上小姐淡然的为这位公子泡着茶,顺便还聊了聊江南的景色,完全不见当初在席间的紧张的气氛。
下车时,那位公子居然伸出了手扶小姐下车,正想开口制止,小姐便淡淡的瞥了一眼小云,眼里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小云眼里读不懂的严厉,似乎一夜之间什么变的不一样了。
早就得到女儿要回来的消息的江南总督舒湘鄂一出门就看见一名男子扶着舒璃,嘴角上扬,眼里还有些情谊。
心里一惊,这个男子是谁。大吼了声,放肆,就把话卡在喉咙里。这不是他之前风吹哪边倒,准备倒过去的四皇子吗?
璃儿怎么会和四皇子在一起。
不细想,就立马作揖,笑道,“不知四皇子远临自此,失罪。”
四皇子倒也和气,摆摆手回笑道,“原不想打扰总督大人,路上适逢璃儿,便决定来此叨扰总督大人一会。”
舒湘鄂听到四皇子对舒璃的称呼,心便突突的跳起,虽面不显,但是心里也有些惊涛。
忽然想去这还是在门口,忙迎这尊不知是祸不是福的大佛进去。
进入大厅,待四皇子在主位做定。舒湘鄂便命人立马奉茶。
上了茶后便悠悠的开口,“不知四皇子准备在江南待几日。”
“送回璃儿,我便回京了。船上还有花大人和其他的客人,不能在此停留过久。”四皇子抿了一口茶,轻笑回道。
花大人,定是那隐世花家。
花家的传说,在官场多年,他也听过。先前,花家似乎择定的就是眼前这位四皇子,使其在短短几年的时间了,迅速成长起来。在朝堂上,四皇子党远远的超过了几位皇子。
原本他就准备站位于四皇子皇子。可是,且不说当今圣上身体健硕,就是花家突然对其放手就惊了一批正准备站队的官员。
但是现在,花家少主与其同行不得又让舒湘鄂多想了。
毕竟,花笙对四皇子停下了帮助,也似乎站到了皇上党这边。可是花家的责任到底是选择继承人啊,放手了四皇子,他也没有选择其他皇子。
皇上对四皇子的壮大一直不满,这是不是一种保护呢?
一瞬间舒湘鄂陷入了自己的想法里不能抽离。
四皇子的到来,对他的计划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且不说之前又开始暗暗纠结站哪边。就是他对璃儿的称呼不就是在暗示什么吗?
舒璃逃出府本是秘密搜查,现在他堂而皇之的送她回来,还在府前扶她下车,这悠悠重口如何堵?
如今,亲事即将定下,不能改。队伍可以选择,钱他也得拿到,而且也只是一个口头承诺而已。
许久,舒湘鄂才缓缓回道:“小女顽劣,就喜欢到处跑,幸得四皇子相救,它日必当重谢。”
四皇子听出了舒湘鄂的意思,依旧淡然一笑,便起身告别。
他想要的自然不会是这个口头的承诺。
却说他离开后,舒湘鄂立马唤来自己的女儿,询问前因后果。
女儿脸上的绯红让他立马明白,怕是婚事更难了。
便厉声问道:“你可知几日前他还求娶宰相之女?”
舒璃点点头,红着脸回道:“我自然知道,可是父亲在他那个位置上,总有些女子是他不得不娶的,不是吗?就像你之前让我嫁李家一样,求娶也是他不得已。”
“我舒家女,去做他侧妃吗?”
“那也比商家妇强,若它日他成功,即使侧妃他日也不同而语。”舒璃依旧淡淡道,也只有她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舒湘鄂看着自己的嫡女,一时间没有开口,一方面是自己圈地江南的宏图,一方面是日后权倾朝野的设想,他都想要。
只能让舒璃先回去,待他好好抉择。
然而,几日后,当有消息传来,四皇子在朝堂上极力推荐他兼任漕运总督时,他脚下一软,这不是硬生生的把自己拉进了他的队伍中吗?
皇上心中的太子始终不是四皇子,让其一直壮大并不可能,所以调令到底没下来,然而又几日,一道圣旨终于让他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