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心灯快步行走在前。
渊宗径直跟在后,两人之距总是相差一两丈。
此二人来到一处亭角。
山风吹过,使人顿忘尘俗。
渊宗眼露精光,洒然笑道:“商兄,你欲言之事,我已心知,渊宗非惹事之人,你无须担忧太多。”
商心灯道:“大师兄近年来是有些变得厉害……”
商心灯说到此处,似乎也非常疑惑,道:“他以前本不是这样的。”
渊宗道:“小子放心,我非崭露头角,锋芒必试之人,不至于成为眼中之钉,此心安处,曷惹是非?”
商心灯正色道:“小子心细,有事便唤老弟我,无论将来情势如何,你我终归是好兄弟。”
渊宗眼见他说得如此认真,心中一怔,爽朗一笑,道:“小灯放心,多年前,已有前辈以称骨铁相术为我算过寿元,老渊可是长寿得紧。”
他这一番说话两人均是涌现豪情,恨不得一醉方休,但师门有禁例,不得饮杜康之物,亦只作罢。
渊宗细想今日之事,对觉心容之厌恶,全凭第一感觉。
渊宗思及此处,觉得自己也有不对,天下众生央央,岂能人人皆对己胃口?
而对宫心风之感,似乎不完全是印象。他于就食之际按运剑诀,感悟此人修为,竟发觉感应受阻,此自然正常,料想宫心风修为高深些。
可除此外,宫心风身上竟隐有邪魅之气,他身为道门正宗弟子,怎会身含邪气?
难不成是自己感应有误?
思及此处,陷入沉思。
夜半,古常道观门口,一人背负一剑,轩昂而立。
此人正是渊宗,他夜中未眠只因心中藏有旧事,此中事不足为外人道,决心自己消化。
道观门口蹲踞两只麒麟石兽,边缘雕刻棱角,早已风化,显是古物,似乎已镇守此门极为古老的岁月。
风灯掩映下,眼见神兽身躯上苔痕杂生,夹有落叶,渊宗不禁喟叹良久。
青城创派两千余年,你们便默默蹲坐于此吗,甘闻晨钟暮鼓,甘忍长夜寂寞?
光阴过处,你们还在,只是当年人物都已入了坟冢。
他思及此处,心中运起剑诀,心随意转,各种剑诀于胸中流转自如,并无一丝一缕挂碍。
信步而走,起初略有惊怖意,既而心地空濛,一片澄明。
背上紫雷青霜剑,似知他心意,传来阵阵阳气,如同往常一般,隐有跃跃欲试之意,似提醒渊宗,世上之事,并无甚么害怕担心之处。
他行步多时,走至一屋舍门口,但见屋内竟是灯火俨然。
如此清寒如此夜,竟还有同我一样未眠之人吗?
时有山风拂过,檐角道家风铃清响。
恍兮惚兮,听见一阵女声,语调哀婉,充满多情凄凉之味,隐有琴韵,飘荡世间,调子恍若天成,细听处,唱的是:
夜中不寐,月啸清风,长袖剑舞,郁纡寄琴,流揽无尽月色,一泓秋水暗惊……
渊宗心道,此处又是一个伤心人吗?
他缓步回过头来,赫然见到一位女子。
此女罥烟细眉,风姿绰约,冰骨玉肌,行动处弱柳扶风,一双眼波秋水欲滴,身形高瘦,细看她双眸处,写满处子怨意。
风灯之下,她着一身青衣,柔声道:“公子夜中不寐,不怕扰了凡尘吗?”
女子温柔拂发,巧笑倩兮,当真是世外仙姝,晶莹如玉。
渊宗只觉得此人好生熟悉,微微暗惊。
半晌,方道:“姑娘夜半不睡,不怕撞上鬼魅吗?”
女子眉梢眼角均是笑意,道:“青城是甚么地方,何样邪魅敢无自知之明,闯这清修之地?”。
女子说话,信步往前走,走到一走廊处,缓步坐下,眼望山下灯火依稀。
女子忽道:“一生一世让你苦居此地,不问情爱,你愿意吗?”
渊宗道:“恐怕还是很难,想来太上忘情之地步,只有我派紫府真人方可达到。”
女子眼望灯火,却朗声道:“那也未必见得,那是你不了解他的事。”
渊宗暗吃一惊,心道:怎的她连紫府真人的私隐都知晓?
两千多年过去,可还有人记得当年情仇爱恨?
是眼泪迷离了琼楼?
还是清风拂拭旧意?
他不知不觉间,坐在女子身侧。
晚风阵阵,山下灯火迷离,女子身上不时传来一阵凉冰冰甜丝丝香风,比之织心梦的有很大不同,
此女子似乎心地极为质朴,心意单纯,让人顿生保护之念。
女子低声道:“我……可以倚在你肩上吗?这么多年,我很累很累!”
说着,不等渊宗同意,便侧首倚在他身。
渊宗不敢移动,怕惊扰了女子。
哪知手忙脚乱间,竟是碰着了女子手指指尖。
竟是如有云中触电之感。
女子似乎也大吃一惊,说道:“我这一生,从来没有靠在陌生男子身上,小子勿要以为我是轻浮之人。”
只听女子柔声道:“我叫‘余心霖’,‘余’是空余恨的余,‘心’是容易怜伤之心,‘霖’是泪雨霖铃之霖。”
渊宗一听“泪雨霖铃”,似乎此语极为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他微微正色道:“我叫渊宗,取自道典——'渊乎万物之宗'之意。
“不过我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人生一世,努力就好,余则都看天意。”
余心霖道:“我不许你高谈阔论,不许你道貌岸然。
“小子以后有机会,我带些糕点给你品尝。”
她说罢此话,移开渊宗肩头,径直往回走。
忽然,余心霖又忍不住回头到:“你是一个好人,可你又是一个坏人”。
余心霖轻咬唇齿,发丝于风中翻飞,道:“小子你转过身去,走两步给我看看“。
渊宗听她之言,不忍拂她的意,依她之言,走了几步。
这几步,步履稳健,隐有潇洒之姿。
余心霖忽又道:“小子早睡,有缘再见。”
说罢走回房屋,熄灭烛火。
渊宗回转身子,微微点头,笑道:“时候不早,阿霖早睡。”
渊宗说话之际,余心霖并未听见。
渊宗运起剑诀,心地回复平静处,背负紫雷青霜剑,回到所居之地。
黑暗中有人望着这一对男女,微微叹了一口气,自顾自说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非关风与月。说着身形隐没在黑暗处,未再有言语,仿佛此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山居清野,寒风拂林,山脚人间灯火早已灭迹,全然不知此世上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