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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其实牛郎和雨生早先是打过交道的,只是事后没有任何来往而已。事情还得从新生开学的时候说起:雨生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贫困生,交清学杂费办完入学手续之后,钱包里已是不足十元钱了。十元钱,再怎么节省,也只够在学校的食堂里吃个三两天罢了。换成别人,恐怕只有挨饿的份了。他却早有解决的办法:随火车托运了两麻袋牛仔裤来卖。一到学校,雨生即向学生会申请勤工助学,准许在学生寝室里推销。而学生会负责这方面审批的正好是牛郎。

那些年勤工助学活动在大学里悄然兴起,先是诸如兜售明信片、贺年卡、旧书籍、旧生活用品之类的小买卖,慢慢地出现在寝室里开设彩照冲洗扩印服务部、迷你发屋,乃至成立公司从事经营等现象,社会上的一些小商小贩也趁机打着勤工助学的旗号,冒充大学生贩卖各种各样的物品,一时间学生寝室里鱼龙混杂,“商烟”四起。学校不得不采取措施,规定只有符合条件的学生才允许在寝室里进行勤工助学活动,并交由学生会审批管理。既然如此规定,作为一个申请者和一个审批者,雨生和牛郎打交道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只是,他们之间并没有过多的接触,牛郎不过是在申请书上例行公事签上“同意”两个字和自己的大名而已,这在他眼里,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对于雨生却是天大的事,在他眼里最为重要的就是顺利拿到批准书,至于自己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学生会副主席,他根本无暇留意。

雨生的牛仔裤十分好销。那时正值牛仔裤在大学校园里流行的黄金时期,不管男生女生,无不以拥有一条牛仔裤为荣。成都消费市场对牛仔裤的需求量巨大,但本地并不生产,需从广州、深圳等沿海城市进货,这就免不了出现一裤难求的情况,裤子的价格水涨船高,每条可卖四五十元乃至上百元。雨生的老家岑溪县虽然无法比拟成都这样的大城市,但和广东紧邻,服装款式的更新速度要比成都快,价格也便宜许多。雨生对行情进行了调查,发现自己带来的裤子差不多要比成都的价格便宜一半,但他并不贪心,只按每条净赚十元的价格出售。他明白,同学是自己今后几年的衣食父母,赢个好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正如他所料,裤子的销售十分顺利,仅利用每天晚饭前后的几个小时,到各楼层打个转,不到两个星期,三十多条男裤便宣告售罄。

男裤卖得风风火火,但女裤的销售却遇到了困难。原因很简单,学校禁止男生进入女生寝室,他没了客户。本来有一个更为简捷有效的办法,只需在校园广场或食堂门口等人流量大的地方摆个摊位,估计没几天即可卖完。但雨生实在不想这样招摇过市,惹人注目。倒不是他胆小害羞,事实上在买卖方面他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他只是不太愿意把自己做买卖的形象过多地暴露出来。

正当雨生为难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帮他解了困。周日晚上约八点钟,雨生正靠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翻看那部《红楼梦》,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瓜子脸,上穿一件米黄色长袖衬衫、下穿一条褐色长裤的女孩,门也不敲便径直冲了进来,在雨生跟前急刹住了脚步,还没待他反应过来,便盯着他大大方方地问:“你就是陈雨生同学吧?”

“你是?”雨生忙不迭地站起来。面对眼前这位从天而降的大美女,他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挨着床沿横向移了半步,借机认真端详了一下对方的面孔,脑子迅速回想了一遍,但没有丝毫印象。毫无疑问她属于那类令人一见难忘的女孩子,假如打过交道,肯定会马上记起。

“你不用想了,我们还没认识呢。”女孩向他伸出右手,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说,“不过,现在我们不就认识了吗?”

雨生下意识伸出右手,和女孩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叫吕淑薇,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和你一样,今年入的学。只不过你分在一班,我分在二班。我们一起上过好几节体育课和公共课,没面对面接触过而已。”听她如此一说,他慢慢有了些印象,上体育课列队时老师点过这个名字。

她环视了一下整个寝室。“大家好。”她一边打过招呼,一边叮叮咣咣地拖过一张凳子,靠着床前的大桌子坐下。雨生别无选择,只好斜对着她坐在了床沿上。

“是这样,听说你有一批女式牛仔裤待售,我想替你把这个生意做了。”她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一批倒没有,也就二十多条吧。你的意思是……”雨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这事的确来得太过突然了。他曾想过许多卖掉这些裤子的办法,唯独没想过居然会有女同学找上门来帮忙。

“全部赊给我,十天后一次性给你钱。如何?”她直直地盯着他。

“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他心一急,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你该不会是担心我拿这几条裤子去发横财吧?呵呵——”她忽地轻轻对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放心,我虽然也是个穷学生,一天到晚为三餐发愁,但不至于真的靠这几条裤子去发财。这样,我就在你开的价格基础上赚一条裤子,这样总归可以了吧?”

“成交。”到这时,雨生总算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他的确有些怀疑她真的会拿着这些裤子去招摇撞骗。他比谁都清楚,赚一条裤子,不过是在他原来的基础上每条添加一元多钱而已,这生意最划算不过了。

“一言为定。”她站起来,和雨生握过手,等他把裤子整理好交给她,便提着迅速离去了。

淑薇和雨生合作的效果比预想的还要好。十天时间未到,准确地说就在第二个周日的中午,她就把货款交到了他手中。

“怎么样,还可以吧?”淑薇有些得意地对他说。

“那当然很好啦!”雨生微笑着向她投去赞赏的目光。她上身改穿一款浅绿色的长袖衬衫,下身穿的正是她代售的牛仔裤。

“还合身吧?”淑薇看他正往自己的裤腿瞥,干脆原地转了个三百六十度。

“那当然啦,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雨生竖起了大拇指。

“去,你们男生就喜欢耍贫嘴。”淑薇嗔怒道,“好了,不和你说这些无聊的话了。我问你,吃过午饭没有?如果还没有,我请你到外面吃,也算是庆祝一下我们的成功合作。”

“实话实说,还没吃,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何况还是美女呢,走——”

他们走的是学校北门,从这个门出去就是劳动路。这条路虽然不是成都市的主干道,但由于两旁高校林立,学生数以万计,所以两边遍布小吃店、书店、眼镜店、茶铺、台球室等与学生学习生活密切相关的店铺。

“敢问雨生同学,你来到成都都品尝过哪些美食了?”淑薇问。

“什么都没品尝过。不瞒你说,我至今只在外面吃过三次东西,分别吃了刀削面、水饺和肥肠粉,几乎都是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吃的,只顾着狼吞虎咽,哪有闲情去慢慢品尝?”

“也是。民以食为天,肚子不饱,遑论高雅。不过,成都的美食大多是平民小吃,遍布各个角落,据说这条劳动路上就有好几家地道的小餐馆。唔,我看就到前面那家巴蜀风味馆吧。”

这家餐馆的招牌不小,但规模其实不大,三十多平方米的样子,不过从菜单上看,菜肴种类不少,像什么夫妻肺片、宫保鸡丁、东坡肘子、川北凉粉、怪味兔肉、麻婆豆腐、王胖鸭、挂炉鸡,竟囊括了数十种名菜。淑薇认为,川菜品种数以百计,一家小餐馆不管是人力还是食材都有限,不可能做得样样经典,但往往会有几样过硬的招牌菜。她亲自钻进厨房察看了食材,最后点了宫保鸡丁、鱼香肉丝、蒜蓉小油菜,外加一碟饺子。

“来,雨生同学,为我们的合作成功干杯!”还没上菜,淑薇便点了一瓶啤酒,和雨生连干了三杯。

“好酒量!”雨生脱口赞叹,“我可是第一次见识喝酒这么干脆利落的女孩子。”

“是吗?”淑薇蹙了下眉头,“你不会把我看成一个十足的女酒鬼吧!”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

“如此豪爽又漂亮的女孩肯定是个不简单的女孩。”

“又耍贫嘴了——话说回来,今天也不是白来这里吃喝的,我有个建议,今后你不妨多捎些货来,不单裤子,还可以带上衣,一整套的。总之,一句话,女装就由我包了。”

“这个肯定没问题,我已和那边的老板约好了,每隔一个月发一次货,款式按你说的订就是了。不过,我们得达成共识,我们卖衣服是迫不得已的事,并非以赚钱为目的。我始终认为,能解决基本生计问题就行。我们拼死拼活考进大学的目的主要还是学习深造,绝不能因为赚几个小钱而耽误了学业。”

“我说雨生同学,你的话也太过于冠冕堂皇了吧,而且还在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不吹牛,赚个生活费这点能耐本女子还是有的,我之所以要和你合作,主要是想多体验生活。不瞒你说,这次卖裤子,真的是收获多多。”

“噢?真的吗?说说看,都有哪些收获?”

“就说一点吧,也是收获最大的一点:我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并且变得越来越自信了。因为我获得了实践经验,它让我敢于肯定自己——我不一定比别人强,但会做得与众不同。”

“了不起!”雨生竖起了大拇指。

“怎么样?该有信心和本女子合作了吧!”

“那当然。”

“好。咱们再干一杯。”

上菜的时候,一瓶酒早已见底。淑薇便又点了两瓶,当然,大部分是进了雨生的肚子。菜做得还算不错,很快被他们一扫而光。

“咱们是就地散伙还是到哪儿转转?”付完款淑薇问。

“你不打算休息一下?现在正是午休的时间呢。”

“平时是要休的,周日就另当别论了,得看具体情况。”

“大美女想去哪儿,本人奉陪就是。”

“既然如此,待我想想——就去望江楼公园算了。不瞒你说,虽然这个公园紧挨着咱们学校,但来成都这么久了,我还没进去过呢。”

“真没去过?”雨生说什么也不相信。

“骗你干吗。”

“我倒是去过好几次了。我们可以在里面喝茶,那里有一个露天茶馆,就在竹林里,环境没的说,而且很便宜,一块五毛钱一份的盖碗茶,茶的品质也不错,星期天可热闹着呢。”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公园,凡有老乡来访,都会带他们去游玩。

“我虽然没到过,但常听人说起,其中有两大看点吸引我。”在路上,淑薇对雨生说,“一是赏竹,二是瞻仰唐代美女诗人薛涛,不知你有同感吗?”

“没错。不过除了这两点,我认为还有一个看点,就是散布在各个角落的那些古老高大的银杏树。”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银杏树。

“其实公园里还有榆叶梅、落叶松,以及蔷薇、玫瑰、丁香、月季等许许多多的花草树木,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偏偏喜欢这银杏。或许是因为这些树太过于古老吧——它们大多树龄在一百年以上,有几株甚至达三四百年了。我常常想,一百年乃至数百年,或许只是宇宙时间中稍纵即逝的一瞬间,但对于人类来说已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古树的年轮里,记录了一些怎样的故事?又有一些怎样的改变?”雨生有些感慨地继续说。

“想不到雨生同学居然有这样深刻的感慨,也太多愁善感了吧?”淑薇朗声笑道。

“这不是多愁善感,只是这些树实在太古老了,古老得让人面对它们时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沧桑的感觉来。”

“哦,是吗?等会儿我可得好好欣赏。”

望江楼公园就坐落在学校东校门右侧两百多米处,从劳动路步行过去约二十分钟,那时门票还是每人一元五角。

公园的主要景观植物是竹子。这里可以说是一个竹子展示馆,走几步便可以看到不同品种的竹子,有他们见过的,如青皮竹、单竹、毛竹、观音竹、绵竹、簕竹、大绿竹等;更多是没见过的,如孝顺竹、牛儿竹、唐竹、花巨竹、麻竹、四季竹等,足有一两百种之多。让他们大开眼界的是,有好些看起来根本就不像竹子的竹子,如菲黄竹、铺地竹等,嫩嫩地长在地上,更像是一片翠绿的野草。

走着走着,淑薇忽然在一丛竹节颇似人面的竹子前停了下来。“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人面竹了吧?”她指着竹子对雨生说。

“毫无疑问就是了,不过没有我想象中的漂亮。”雨生脱口说道,“这些竹子的外观的确长得比人的脸蛋还要光滑,但中部以下的节间毫无例外地极度短缩肿胀,并且相邻竹节间交互倾斜于一侧彼此上下相接,犹如一张张苦难的面孔挤压在一起。”

“一根竹子居然能长出一张脸庞的模样来,这已经够神奇的了。难道你还想让它们长得像四大美女不成?”淑薇一面反驳,一面走过去把脸庞贴在一根被磨得异常光滑的竹竿上。良久,她忽然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雨生说:“我问你,如果竹子会开口说话,会不会像吹奏笛子一样好听?”还没等雨生回答,她又接着说,“我感觉肯定会一样好听,不然为什么人们把动听的音乐称为天籁之音呢!‘籁’字的部首就是一个‘竹’字,显然是来源于竹子……”她顿了顿,不无得意地问,“你看我说得对吗?”

“这……”他被问得有些猝不及防,吞吞吐吐地说,“你说得对。‘籁’在古代指的就是一种乐器,实际上就是竹子造的箫。”

“是吗?你考究过?”

“我哪有这个能耐?书上说的嘛。古人有‘三音’的定义,古琴之音为天籁,土埙之音为地籁,昆曲之音为人籁。三音相比较,天籁是音乐的最高境界。”

“难怪国人将其列为中国传统文化四艺‘琴棋书画’之首,真是可惜呀,看来竹子做的笛和箫是赶不上的了。”

“应该说是各有所长吧,笛、箫和古琴都是我国传统音乐的代表乐器,古琴固然音域宽广、音色深沉,但笛子音色圆润清脆、幽静典雅,箫音色柔和优雅、委婉悠远,都有其独到之处,很难比较孰优孰劣。”

“也是。咱们不说这个了,还是多走走吧,能这样一边看竹子一边在竹林小道悠闲漫步,实在是一件再美妙不过的事了。”

“我也有同感,尤其是在这种酷热尚未消退的季节。刚才从那边走过来已是满头大汗,到了竹林里立刻感觉有丝丝凉风夹杂着竹子的清香从竹林的缝隙间飘过,仿佛竹子能生风似的。”

“哎,雨生同学你可别说,竹子还真能生风的呢,记得小时候妈妈就常常在火热的夏天给我们兄弟姐妹喊风哩。”

“风也能喊?”他不相信。

“怎么不能?”淑薇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俩都是来自农村吧,你该不会忘记,暑期正值乡下最繁忙的抢收早稻和抢种晚稻的‘双抢’时节,孩子们都得帮大人们打下手。而这段时间又是一年里最酷热的时候,孩子们哪受得了?我也像其他孩子那样向妈妈连连喊热,每每这个时候妈妈总是哄我说:‘不要闹了,我帮你喊风来……唔,风仙子就在竹林那边。’一边说一边对着远处的竹林大喊,‘哎——哎——风来咯喂!’风仙子不是在天上吗,怎么会在竹林里?我半信半疑,妈妈却胸有成竹地说:‘丫丫你别急,风仙子看到我们遇到了困难需要她帮助,肯定会来的。’果然,没一会儿,随着竹林里一阵哗啦啦地响,一股清风转眼间刮了过来,差点儿把我戴的草帽掀到水田里。”

“我才不信呢!”还没听她讲完,雨生早已笑弯了腰。

“你不信就算了。妈妈不只在夏天,只要天热的时候,她都会给我们喊风,为我们度过那些炎热的日日夜夜喊哑了嗓子。要不,我们试试看,我把风给你喊来?”

“现在这么阴凉,倒是不需要。”

她还是对着远处更茂密的竹林喊了起来:“哎——哎——风来咯喂……”她的声音把不远处的游人惊到了,纷纷投来莫名其妙的眼光,吓得她赶紧吐了吐舌头,把声音收了。

“哎哟,真是扫兴。不过我不骗你,竹子真的能生风,因为我们那儿不管是山上山下、村里村外、房前屋后,到处都是竹子。”淑薇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巴,但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对雨生说道。

“我记得你应该是四川青川县人吧,那可是大熊猫的栖息地,理当盛产竹子,这个我相信。”既然和淑薇打上了交道,雨生免不了做了些功课,知道她和自己一样,都是来自山村的农家孩子。

“没错,我是四川青川县人。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广西岑溪县人吧。你们那里有竹子吗?”

“没错,我的老家嘛,地处岭南,属于最适宜竹子生长的亚热带,怎么可能没有竹子呢?只是我老家可不产你们那种专供大熊猫吃的箭竹,主要生产经济实用的单竹、青皮竹、大绿竹等。”

“青川县是盛产箭竹,但主要集中在大熊猫生活的唐家河自然保护区,那是青川县的西北部。我家在东北部,主要竹种是桂竹、百夹竹、水竹等。桂竹抗弯强度最大,最适宜劈成竹篾制作米篮、畚箕、鱼篓等生活必需品;百夹竹竹材较脆,细竿最适宜用来编篱笆、搭瓜菜棚架,粗竿可劈成篾编制虾笼,用来捕虾;水竹的用途最广泛也最特别,竹炭居然被用作打铁燃料和建筑涂料。”

“想不到淑薇同学对老家的竹子这么熟悉,实在令人佩服。坦率地说,我对家乡的竹子了解不多,记得单竹和青皮竹主要也是用来编制农具、工艺品和各种竹器的。但有一种竹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大绿竹。它是我小时候所见过的竿子最大的竹子,足有大人的大腿粗。竹竿粗,竹笋自然也粗,简直就像一座小宝塔,更绝的是,笋子虽然粗,但肉质异常鲜嫩甜脆,是一道非常原生态的美食,也是我家的主要菜肴之一。”

“这就是你们家不对了。”她半开玩笑地说,“人吃五谷,竹食清风。笋子虽美味,但怎么能掘而食之呢?”

“哎哟,淑薇同学什么时候高雅起来了!大绿竹竹材坚硬,除了可做建筑梁柱、引水管以及编扎竹排,还有一个主要的功用,就是生产竹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种竹子的笋子特别多,如果不砍伐一部分的话,是很难长得高大的。”

“不管怎么说,这样对待竹子终归是粗俗的。我可以跟你说,雨生同学,我老家那些竹子的笋子都是非常美味的,但我们绝少食用。倒是竹林里生长的一种菌子,学名叫竹荪,味道特别鲜美,据说最早只有帝王才能享用,是青川县最负盛名的特产。”

“是吗……”他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后才又接着说,“不过话说回来,小时候跟着母亲在清晨去挖笋子,心里头还真有些舍不得。那些笋子齐刷刷地像一座座小宝塔似的探头探脑,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挖的时候,锄头撞到竹子竿,竹梢上的露珠纷纷落下来,滴到头发上、脸上。当年还是稚童的我傻傻地问母亲,是不是笋子在流着眼泪,求我们不要将它们挖走啊?母亲笑着告诉我:‘傻孩子,你看这么一大片的笋子,如果不挖掉一部分,它们是长不大的。’我这才高兴地动手帮忙。”

“好啦,开玩笑而已,不说这个了。来,有请雨生同学带路,该是拜谒望江楼公园的主人、大才女和大美女薛涛的时候了。”

“遵命。”

“不瞒你说,我还是个十足的薛涛迷呢。我认为她绝对是个了不起的女中豪杰。”淑薇一边和雨生走着一边噼里啪啦地说起这位唐代的女诗人来。经过下午小半天的接触,雨生已知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只要话匣子一打开便会没完没了地说下去。

雨生来过好几次公园了,对公园的景观布局可谓了如指掌。不过三五分钟的工夫,雨生便将她带到一座红墙碧瓦、斗拱彩绘的“薛涛井”牌坊前,有些伤感地对她说:“相传这就是当年薛涛取水制作‘薛涛笺’之地。与女诗人直接相关的东西恐怕只有这口台座为莲花、井口状若八角的井了。”

“事实上薛涛制笺并不在这里,这是明代蜀王仿制薛涛笺的地方。据记载,薛涛当年制作笺纸是在成都郊外的浣花溪畔,故又名‘浣花笺’。”雨生想,淑薇不愧是忠实的薛涛迷,她虽然没有到过这里,但对薛涛的了解显然要比自己全面深入得多。

“一款用以写诗赠予认为相宜之人的小笺,居然引来后世官方专门设点仿制,可见其影响力之大。”说到薛涛,淑薇似乎对这个话题比竹子还要感兴趣,“可笑的是,多年以后,有个名叫鱼玄机的女诗人也制作了‘桃花笺’,同样招得无数王孙公子大献殷勤,只是,多少显得有些东施效颦。”

“鱼玄机比起薛涛来是要轻薄些,但她对李亿的用情总归是一往情深的。”鱼玄机是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与薛涛齐名,关于她的诗作和“桃花笺”的故事,雨生大致知道。

“不管怎么说,我感觉鱼玄机就是个十足的蠢女人,既然有人抢去了你的男人你就让她抢嘛,根本用不着把人家杀了,何况还是自己的婢女。唉——”淑薇摇着头一声长叹,“还是薛涛沉稳机警,该舍弃时舍弃,该放下时放下,坚决不在感情上过多纠缠,最终赢得后世文人的尊重,‘薛涛笺’也成为后世风流雅韵的象征,比‘桃花笺’更久远。”

“这个说法我认同。但不管是薛涛还是鱼玄机,还是唐代四大女诗人的另外两位李冶和刘采春,她们的人生最终都是一场悲剧。所谓‘自古红颜多薄命’,实在叫人痛心疾首、扼腕叹息。”

“难得雨生同学也懂得怜香惜玉!”淑薇有些嘲讽地笑了两声说,“四位女诗人的人生固然悲剧,但她们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

“何以见得?”

“关键是她们的身份和生活方式有着极大的不同。尽管薛涛‘女校书’的职务最终没能上报批复,但做的是实实在在校书的活儿;再看鱼玄机、李冶和刘采春是什么身份啊?前两者都是道士,后者则是一个民间艺人!作为道士,假如真的是在道观里研习教理那自然令人钦佩,但生活和行为是如此放荡不羁,结果怎么样想必雨生同学已清楚,鱼玄机因情而妒,打死了自己的婢女绿翘,被判死刑;李冶也因‘朱泚之乱’受牵连,被唐德宗下令乱棒扑杀;艺人刘采春最终是跳河而亡。”

“薛涛是四位美女诗人中唯一得享高寿的,但就身份和生活方式而言,我认为她和其他三位并不存在高下之分。鱼玄机和李冶作为道士自不用说,至于她和刘采春,说白了做的都是歌女。”

“做歌女又怎么了,啊?!”淑薇转过身抬头圆睁双眼盯着雨生,有些不高兴地说,“她们做的歌女可不是后来倚楼卖笑任人挑选的妓女,而是只歌舞助兴,不卖身失色的良家才女。”

“良家才女?”雨生差点要笑出来。他明白淑薇要表达的意思,只是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字眼。的确,那年代的歌女大多是有貌有才的女子,心洁如冰雪,花容月貌不减清烈。

“不过认真想来,像薛涛这样的女子,也只有做歌女最适合她。”雨生似是对淑薇说又似是自言自语,“若让她做个深闺贵妇嘛,空虚无聊的生活环境岂不是锁住了她的才情?若让她做个家庭主妇嘛,才情更是会被日复一日的家事消磨全无。像歌女这样的角色就不一样了,尽管说不上是正经的职业,却有足够的空间可供她长袖善舞,伸展自如。”

“唔,你这样说就对了。正因为这样薛涛反而青史留名,也才会有了今天的望江楼公园。”

“不错。除明代蜀王在此掘建薛涛井,自清嘉庆起至光绪年间,陆续建成了崇丽阁、濯锦楼、吟诗楼、浣笺亭、清婉室、五云仙馆等纪念薛涛的亭榭,基本形成了今日望江楼公园的规模。”

“薛涛的影响力远在其他三位女诗人之上。我个人认为,在我国历史上的才女行列中,只有婉约词派代表、宋代词人李清照能与她相提并论。即使如此,李清照也还没有后人专门为其建造纪念公园。”

“就影响力而言,我同意你的观点。”

“就影响力而言——你这是什么意思?”淑薇有些愕然,“难道你认为还有谁超过她的?”

“没有。”雨生有些嗫嚅地答道。

“我敢打赌绝没有第二个。”淑薇信心满满地说,然后略停了一下,又突然问雨生,“对啦,你最喜欢她的哪首诗?”

“薛涛的诗我没有系统读过,但从读过的部分来看,后人赞其‘工绝句,无雌声’是有道理的。我最喜欢那首见地深远、雄浑豪迈的《筹边楼》。”

“这首的确不错,但我更喜欢她的那组‘十离诗’。薛才女通过绝妙的构思和比拟的手法,将身边寻常事物娓娓道来,如泣如诉,令人拍案叫绝。”

“就离别而言,这组‘十离诗’的构思还算新颖巧妙……”

“就离别而言——什么意思?我总觉得你这个人说话怪怪的。”雨生的回答,给淑薇的感觉是他并不认可自己对这组诗作的看法。

“没有什么,我的意思是这组‘十离诗’应该算是薛涛的代表作之一。”雨生急中生智,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指着旁边不远处一棵高大挺拔的大树转换话题,“噢,对啦,这棵大树就是我早先和你说过的古老银杏树,是不是走近些看看?”

“哦,好,我们过去看看。”淑薇果然暂时抛开了关于薛涛的话题,移步到银杏树跟前细细端详起来。这是一棵已历经一百多年风吹雨打的银杏树,灰褐色的树皮上长着许多小疙瘩,非常粗糙,像老人裂开的皮肤。树很大,看上去需要两三个大人才能合抱过来,数不清的树枝从主干中间长出来,像巨人的手臂向四面八方伸展着。

“看着有些沧桑的感觉,不过……”她忽地停了下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叶子,举到眼皮底下,非常仔细地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接着说,“倒是这银杏叶长得实在不俗,简直就是一柄袖珍古典扇子。或许,当年薛涛和著名诗人元稹、白居易、张籍、王建、刘禹锡、杜牧、张祜等人和诗唱酬时,纤柔的手里执的就是这样典雅的扇子。”

“这个猜想我完全赞同,唯其如此,才能与她那古色古香的薛涛笺相匹配。好啦,咱们竹子也看了,薛美女也拜谒了,下面该喝盖碗茶去了。我请客!”雨生建议道。

“那是理所当然的啦。不过,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你看一下表。”

“下午四点过一刻。”雨生抬起左手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这是一款黑色电子表,是他上大学前不惜花了五块钱在老家县城的百货商场买的。

“已经四点多了,那不行。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真有事?”雨生用一种狐疑的眼光看了看她。

“不相信?”淑薇对他笑着说道,“实不隐瞒,五点钟有约会。”

“那只能另改时间了。下次还是我请客啦。”雨生说的同时,不由得想到,人家都有男朋友了,还下次?心里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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