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下旬，雨生收到一封封面印有“师范大学”字样的信，信没有署名，待把信打开，才知道是晓彤写的。信很短，连带称呼和落款只有六行字。
雨生同学：
你好！
很高兴认识你，请今后多多关照！
祝一切好！
章晓彤
一月二十日
虽然只有二十多个字，但字体十分娟秀，一如她的体型，小巧玲珑，看着令人非常舒畅，雨生自愧不如。想到她毕竟是师范生，今后很有可能要在讲台上板书，写得一手漂亮的字也是理所当然，他不禁哑然失笑地摇了摇头。由于是老林的女朋友，雨生并没有多想，但出于礼貌，吃过晚饭后，雨生还是拿出纸笔，照着来信的样子给她回了封同样连同称呼和落款只有六行字的信。
晓彤同学：
谢谢你的来信！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望今后多多指教！
祝一切顺利！
陈雨生
一月二十三日
虽然短，但毕竟是写给女孩子的，所以雨生非常认真地把信纸叠整齐了才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里，写通信地址时更是反复核对确保无误。他猜测晓彤没在信封上署名，应该是由于老林的缘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同样没在信封上署名。
信是第二天早上到教室上课时才投进路边邮筒的。说来也怪，虽说不怎么放在心上，但不知为何，寄出之后的好几天里，雨生总盼望着她的回信。然而雨生左等右等，直到放寒假了，仍是杳无音信。其间，晓彤再也没来找过老林，老林却是一到星期日便早早出去，直到很晚才回来。起初也有室友问他是不是去找女朋友了，他总是不置可否，于是大家便一致认为他是去和晓彤约会了。
毕竟只是一面之交，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便不再惦记晓彤回信的事。
一月底，学校进入期末复习阶段。也不知是不是学校故意要给新生们一个下马威，第一学年汉语言文学专业居然安排了中国革命史、现代汉语、写作实践、文学概论、英语等十一门课程，且都是必修课，比高中阶段还要多好几门。好在大学只有白天上课，其他时间均可以自由安排；老师上课也只是指引而不是讲授，学习的好坏全在于个人。成绩的计算也和高中完全不同，六十分就算合格，且这个分数也不完全来自期末考试成绩，还要加上平时的表现，如果平时表现得足够好，哪怕考试失常了照样可以通过增加人情分获得及格分数。如此一来，虽然课程多，但只要平时能把出勤、笔记、作业之类都应付过去，一般都能顺利通过。
但雨生发现，半年多前还不分日夜铆足劲儿拼老命学习的自己，突然就像上足了发条的链子“砰”的一声彻底断裂了一样，对学习完全没有了兴趣。起初他以为只是自己堕落了，并为此感到惶恐和焦虑，担心完成不了学业。但稍留意就发现，不仅自己如此，寝室的其他同学，还有班里、系里的许多同学也都如此，似乎大家都松懈了下来。与此同时，一种吃喝玩乐之风在校园里悄然刮起。平日里尚能收敛，毕竟白天大多有课，要玩乐也只能等下了课之后，也就溜到外面喝个小酒、回到寝室杀上几盘棋罢了。到了周末，跳舞、踢球、组织乐队、喝酒、聚会等活动风起云涌，寝室几乎成了“棋牌室”。象棋、围棋、跳棋、扑克，甚至麻将，样样齐全，应有尽有，大有不玩个通宵誓不罢休的态势，此情此景堪比当年高考前夕挑灯夜读。
人是群居动物，少数服从多数。如果是孤身一人，就算是做正确的事也会惶恐；如果随大流，即使是错误的事也会心安。雨生发觉，这一个学期以来，自己虽然不求上进，但因为大家都差不多，所以又莫名的心安理得。直至离考试不到半个月，他才意识到，别说对十一门课的考试复习做到胸有成竹，就连课本他都没有通读一遍。更糟糕的是，没有哪门功课的笔记是完整的，作业也基本没有做。他明白，如果不及时把这些缺漏补上，连通过加人情分获得及格的机会都没有了。无奈，雨生只好对所有功课进行了统筹安排，白天跑到僻静的角落阅读复习，晚上借来同学的笔记和作业通宵补抄。通过这种方式，他熬过几个通宵，十一门功课总算过了十门，但仍有一门挂了。
挂了的这门功课就是令许许多多大学生谈之色变的英语。天府大学是全国重点大学，根据国家规定，凡属这类院校，外语选修英语的学生，全国四级英语统考及格才可以取得学位。这可把那些基础薄弱的学生害惨了。这些学生主要来自农村，其中就包括雨生。
为了给学生打好基础，国家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将四级考试拆分成一到四级，分两个学年四个学期完成，第一个学期完成一级，依此类推直至第四个学期完成四级全国统考为止。这自然是针对基础差的学生而言，其实四个级别的考试均属于全国统考，每年举行一次，基础好的学生可以直接报名参加任何一级的考试，只要通过四级考试，就不需要再上课和参加考试。
或许会有人问：考上全国重点大学的学生哪门功课不优秀？没错，他们读高中时大多是学校的尖子生，每门功课都百分之百优秀。问题是大学英语考的内容和高考截然不同：高考只考语法、词汇、阅读理解等基础知识，而大学主要是考听力和写作。偏远地区尤其是农村地区大多缺少师资，不管是教的还是学的基本都属于“哑巴英语”，听写的能力基本为零。别无选择，雨生和大多数来自偏远地区、农村地区的同学只能选择从一级学起，并不得不把超过一半的学习时间用在攻克考试上。即使如此，这次的一级考试雨生还是没能通过。
就在他为通过一级统考而不得不焚膏继晷、苦苦用功的时候，牛郎却是连四级都没报，而直接报考了六级，并轻轻松松通过了考试。
班里还有二十多名同学没通过一级统考，考得最差的是老林，只考了二十七分。
“这是什么世道！”得知成绩时，老林被彻底激怒了，一记重拳打在床前的案桌上，大吼道，“我们跟城里的孩子根本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况且学英语有什么用？”说毕，怔怔地坐在床沿上。这是他的室友们唯一一次见到他发火的样子。
其实，那时英语四级考试刚刚开始没几年，据说第一次考试的通过率不到百分之五十，经补考，毕业前能通过的也不到九成。为此，大部分的院校都会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申请划分分数段，达到这个分数段的便算及格，给予毕业。
这次一级考试他们寝室仅有三人通过，只不过老林是考得最差的而已。
“也不是今天才这样的啦，老林。你是知道的，‘文革’时期，就有人提倡外语是人生斗争的武器，说什么学会了外语就可以到亚非拉支援‘世界革命’。完全是一派胡言，白白浪费前辈们建设国家的宝贵时间。”睡在右边靠窗下铺、来自山东半岛、外号“金毛狮王”的王子豪及时插话安慰。此人之所以被尊称为“金毛狮王”，自然是因为留了一头足以与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谢逊那头金发相媲美的披肩长发。为让他剪去长发，辅导员乃至系党委书记多次教育他，不能留这么长的头发。他则大言不惭地辩解说，头发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要头脑运转正常就行，区别男女的关键不在于头发而在于生理结构。总之，他依然我行我素，长发飘飘。
“话不能这么说，我感觉学外语还是必要的。想当年唐朝足够强大，却有个番邦来的‘蛮子’敢于挑衅唐明皇，弄得满朝文武不知所措。最后还是精通番文的李太白先生及时充当翻译解困，不仅确保无辱国体，还迫使一代权臣乖乖地为其屈尊降纡、脱靴捧墨，那场景，是何其淋漓痛快！”睡在左边靠窗下铺、来自江苏的刘国安说。他是通过这次考试的三个人之一。
“痛快你个头，那只是千年难遇的个案。在咱们国家，真正用到外语的情况不会太多的。”金毛狮王反驳说，“据说美国人有十大缺点，其中之一就是坚决不学外语，他们宁可把时间花费在创新或干实事上。而我们，就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用在学外语上了。”
牢骚归牢骚，只能一时解气而已，终究谁都改变不了必须过外语统考才能毕业的事实。
也难怪老林发那么大的火，学校的规矩是，如果挂科的是选修课，可以选择补考也可以另选其他科补修；如果挂科的是必修课，就必须补考及格。补考一般安排在收假前三天。由于要补考，雨生的整个寒假过得味同嚼蜡。寒假回家过年，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理应高高兴兴才是，但雨生不得不挤出大量的时间来复习英语。此外，按开学时间，本来完全可以过了元宵节再从容返校，如今不得不改在正月十二日就匆匆告别家人返校了。
好在补考由学校按照全国统考的类型自行出题，难度相对要低些，雨生和其他同学总算都顺利通过了。但老林并没有按时赶回来参加考试，这可不是件小事。没补考就视为没有这门功课的学分，如果直到毕业还是没有通过补考的，则不授予学位，成绩特别差的，甚至不予毕业。毕业证拿不到，四年大学就可以说是白读了。
开学后大家才知道，原来老林改学日语了，据说是外语老师提的建议。按规定，英语以外的其他外语都不需参加全国统考而由学校自行出题，难度要低许多。当然也有不利之处——其他外语之前都没学过，需从头开始。雨生也曾经考虑过改学诸如泰国、越南、老挝等这些东南亚国家的语种，但再三比较还是决定继续学英语。
整个年级的期末考试成绩于开学后第二个星期公布。中文系九〇级文学专业的排名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不出所料的是周离离同学获第一名，意料之外的是第二名居然是吕淑薇同学。吕淑薇总成绩虽然比不上周离离，但英语获得了满分，而周离离只得了九十分，整整相差了十分。而且，关键在于吕淑薇并没有参加一级考试，而是直接报考了四级考试，而周离离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从一级考起。按规定，只要通过四级考试，就完成了大学里英语的所有课程，一、二、三级考试成绩均算满分，而参加一、二、三级考试的，则以当次考试成绩计算。
周离离的第一名不出所料，一开学她便以勤奋好学而名动中文系。
女生寝室的管理要比男生寝室严格许多，辅导员高建国会在晚上熄灯前不定期到寝室清点人数。这是学校的一项规定，也是辅导员的一项例行工作。
自两年前本科毕业留校后，高建国已记不清巡查过多少次女生寝室了，从未出现过异常。女生要比男生守规矩，一般都能按时返回寝室熄灯就寝，偶尔有特殊情况迟返或外宿也必定会写请假条。但是这次，在二〇五号寝室，他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熄灯了，还见不着周离离的影子。
这可不得了。高建国问同寝室的其他同学，她们都纷纷摇头，并告诉他自开学以来，每天都是她们尚未睡醒周离离便出门了，晚上她们睡着了才回来。课外时间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她们一概不知。
听同学如此一说，高建国自是坐不住了，赶紧把女生班委们都叫了起来打听，但她们也表示不清楚。这下高建国着急了，不会是出事了吧！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隔壁外语系一名女生跑过来说：“老师你放心，离离同学去学校图书馆借阅室了，她每天都在那儿。借阅室比寝室熄灯早，一会儿准回来了。”高建国听了才松了口气。
果然，过了五六分钟，便见离离背着书包悄悄地摸进寝室来。高建国问她：“这大学生活才刚开始，一般只有期末考试或大四考研才整天往图书馆跑呢！”离离不好意思地答道：“就权当是我要考研吧。”自此，她成了九〇级中文系不折不扣的“学霸”。这使离离成了同学们眼中的一股清流。
逃课、补考和泡吧自是不可能发生在离离身上的。至于恋爱，她也一直认为像自己这样整天泡图书馆的女孩是不会有男生喜欢的。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居然有许多男生纷纷表示不追到她誓不罢休。外语系的一名男生是校排球队主力队员，是众多女生仰慕的帅哥。他信誓旦旦地对室友们说，不过一个小丫头嘛，要是追不到请大家吃大餐。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就乖乖请室友们吃谭鱼头火锅去了。室友们问他为何刚开始就趴下了，他连连感叹：“我的妈呀！一个星期七天，她每天都是第一个进去、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的。我总不能每天给她占座位吧？书香美人好是好，但我的特长还是打排球啊！”自此，再无男生敢去追她。
但第二名的吕淑薇似乎从来就没有把学习放在心上。不但如此，还在开学没多久，就谈起了恋爱，对象是一名本校外语系八八级的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