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代牛郎送信的次数并不多,都三个多月了,才三次。第一次是在元旦前夕,第二次是在次年的寒假前夕,第三次则是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了。此时已是第一学年下学期开学快一个月了。
牛郎找雨生送信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找他去泡吧喝酒的次数却不少。成都号称“天府之国”,文化底蕴深厚,好玩儿的地方可多了,但令雨生十分不解的是,牛郎独独喜欢泡吧。
“一个男人,泡吧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硬要找个什么理由,那就是:男人焉能无酒?”一开始,牛郎并不做过多的解释,反过来向雨生提了个问题,“你是读文学专业的,可知道诗仙李太白都有哪些铁哥们儿?”
“太白的铁哥们儿就多啦,孟浩然、元丹丘、岑勋……没有成百上千至少也有几十个吧。”
“你说他们都喜欢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酒啦。”
“没错!他们都是嗜酒如命的人。特别是孟夫子,你应该是知道的,背上长了个大毒疖子,本来都差不多要痊愈了,王昌龄来看他,结果一高兴,孟夫子纵情宴饮,大啖海鲜致病发而死,只活了五十二岁。真是太可惜了!”
“历史记载有这回事?”
“把情分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哥们儿做到这份儿上,相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难怪诗仙对其直呼‘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不过,他们也仅仅是铁哥们儿,情投意合,相互唱和而已。你可曾见诗仙打心底里佩服过谁?”
“这个……倒是没认真思考过,好像真是没有。”
“有一个。可以这么说,诗仙一辈子只佩服一个人,不过这个人不是本朝人,而是……”
“你说的可是被南朝诗人谢灵运称为独占‘八斗之才’的诗人曹植?”雨生猜道。
“没错,正是建安文学的代表人物与集大成者——曹子建。”
“子建被称为才高八斗是事实,但李白的才气显然在他之上,何以会佩服他?”
“诗仙一向自命不凡,他的榜样应该是管仲、诸葛亮、谢安之类的人物,可这些哥们儿基本上是对酒过敏的人,与诗仙那高度自负、热情豪放、傲岸不羁的性格和纵酒狂歌的态度不合拍,剩下就只有曹子建了,尽管曹子建身怀利器,抱负不凡,却在政治上受到来自亲哥哥魏文帝曹丕和亲侄子魏明帝曹叡的打压,郁郁不得志。既然如此,就干脆来个‘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如此境况和豪气,与诗仙何其相似,诗仙岂能不佩服?!”牛郎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膛,豪情满满地对雨生说,“国人自古崇诗善饮。除了子建宴饮平乐、太白举杯邀月,还有孟德对酒当歌,渊明问僧索酒,稼轩醉里挑灯看剑,东坡把酒问天,就连穷病交困、负债累累的曹老先生也难舍此杯中物……毫不夸张地说,自古哪位英雄豪杰不酷爱此君?”
“可是,也有数不清因酒误事甚至误国的啊。酒池肉林这个成语想必牛郎同学知道,说的就是商纣王生活奢侈、沉溺酒色,最终导致商代灭亡的事,把国家都弄没了,这酒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这个我知道。但我以为,商纣亡国的根本原因不在酒,而在于纣王是个专横跋扈的昏君,这样的暴君怎能归之于英雄豪杰呢?”
“既然如此,我们再看看你所认为的这些英雄豪杰。就说曹子建吧,有一件事想必你知道:曹仁为关羽所围困,曹操命令曹植担任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带兵解救曹仁,没料到他居然喝得酩酊大醉不能受命。正因为这件事,曹植不但失去了父亲的信任,更成为后来被曹丕父子打压的理由。这代价虽说不比亡国,但也是足够大的吧。”
“你说的是事实,但那也只是一个英雄豪杰偶尔的失误而已。”牛郎说,“人无完人,或许正因为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才最终使其成为英雄豪杰。”
“呵呵,牛郎同学果真高见!”话题说到这份儿上,雨生觉得他的思维逻辑已进入一个死胡同,便有意转变话题,“都说你只对英国文学感兴趣,想不到你对中国古代文学也如此熟悉。”
“雨生同学过奖了。实不相瞒,我敬佩古代那些才华横溢、豪放不羁而又满怀‘济苍生’‘安社稷’的政治抱负的英雄豪杰,他们的著作我翻阅过一些,但只是浅尝辄止。”
“牛郎同学谦虚了。感觉你对他们的研究还是比较系统深入的,我这个读文学专业的都自愧不如。”
“雨生见笑了,我只是常常想,人生短短几十年,有朝一日能有他们那样的成就,死亦足矣。”
“牛郎同学才气过人、志存高远,今后定是国家栋梁之材。”随着和牛郎交往的深入,雨生愈来愈感到此人的确非等闲之辈,他忽然想起坊间传言,便问,“据说你完全可以读清华大学的,怎么不去呢?”
“有这回事。原因比较复杂,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专业问题。像清华这样顶尖大学的许多专业在一个省的招生名额不过一两名。我的分数过线没错,但并非全省第一,不能想读哪个专业就读哪个专业。”牛郎的解释并不能令雨生信服,他还听到许多版本的解释,有说是牛郎性格太过于放浪不羁,父母不放心,硬是把他留在本市便于管教;有说是牛郎母亲舍不得他这个独子;还有一种流传最广的说法是牛郎正和一名省领导的女儿谈恋爱,是省领导夫人为了女儿非要他留在本地的。
“我的确是和一位省领导的女儿有交往,但也只是一般交往而已,算不上谈恋爱。雨生同学你是知道的,我喜欢的是阿香。”牛郎倒是坦率承认,但也不愿意多提,而是接着原来的话题继续说道,“大家都说我聪明伶俐,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才生。但我宁愿做个高阳酒徒,也不愿做那一味啃课本的书呆子。”不待雨生接话,牛郎进一步解释,“在我们这栋寝室里,能坚持独立主见,称得上豪杰的,唯有我们俩而已!”
“不至于吧?”雨生一脸惊愕,“学校里人才济济,远的不说,我寝室里的余天保同学你是知道的,绝对是个学富五车的书霸,我实在自愧不如。”
“我承认这家伙读书多,学问扎实,但他是个迂腐的书呆子!”牛郎连连摆手。
“这……”雨生一时语塞。
牛郎并不理会雨生的尴尬,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对他说:“不知你发现酒吧的奥妙没有,一推门进去就是另一个世界。在这里,夜晚是夜晚,白天也是夜晚,即使是阳光灿烂的大白天,一推门进去就是夜。夜是什么?夜就是自由!如果白天我们属于别人,那么夜晚我们才是真正属于自己。再说了,在这里,你可以经常看到一些也在泡吧的女子,而这,正是男人们所需要的。”
雨生感觉牛郎所说的实在太过于深奥,一时难以理解,但酒吧给他的震撼是实实在在的。记得第一次随牛郎去的是一个洋文名字的酒吧,叫Buddha Bar,门虽然是开着的,进门却是个小玄关,从外面直接就望到通往二楼的楼梯。进门颇费了点周折,但之后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酒吧面积不大,一百多平方米,但装饰十分雅致,加上柔柔的五彩灯光,正在播放的名曲Yesterday Once More,雨生被镇住了。
每次和牛郎去泡吧,都是牛郎买的单。事实上,牛郎从未真正买过单,每次都是在消费单据上签下大名而已。“老妈子会不定期安排人过来处理。花不了几个钱的,你只管安心享用就是。”牛郎毫不在意地对他说。
尽管如此,每次跟着牛郎进酒吧,雨生都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也难怪,一方面,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前,他何曾见过如此豪华优雅的场所?他所见过最富丽堂皇、最宽敞明亮的地方就是自己就读的县中学教学楼和上课的教室了。另一方面,碍于面子他从未问过每次的花费是多少,但他知道绝不是平日里他和同学们常去的小吃店的消费可以相提并论的。他更明白,类似Buddha这样的酒吧绝不是他这种来自农村的穷书生能随便进出的。
明知花费不菲,为了彻底弄个明白,雨生还是在一个百般无聊的夜晚单独去了一次。他点了一瓶啤酒和宫保鸡丁、水煮花生、生拍黄瓜各一份,总共消费五十八点八八元,足足抵他在学校半个月的生活费了。
牛郎每次泡吧必定会带上一个女孩子,而且每次带来的女孩子并不固定。这实在令雨生感到困惑和尴尬,既有女伴何必再叫上他?
“这是两码事。”牛郎解释说,“我和她们一起是一码事,和你一起是另一码事。况且和她们喝酒实在不过瘾。”末了又补充道,“都是在舞会上认识的。”这就不足为怪了,校园的娱乐实在少得可怜,但每周都会有两项令人兴奋不已的活动,那就是每个周末在小礼堂举办的交谊舞会和在操场上放映的露天电影。其中尤以交谊舞会最受学生们欢迎。舞会由学生会主办。为了营造氛围,学生会干事免不了要主动领舞开好头。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作为学校学生会副主席,牛郎可谓占尽了先机。舞场上的游戏规则一般是男邀女,但在牛郎这儿却是女邀男,这样一来,牛郎要找一个玩伴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雨生同学,要不以后你也带一个女孩子来吧?如果四个人一起就更热闹更好玩儿了。”牛郎曾不止一次地鼓动他,“至于女孩子嘛,你可以自己找。自古英雄配美人,你我既为人中豪杰,相信你在这方面绝不比我差,凭你的个性魅力这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实在不行,需要我牵个线也绝对不成问题。”
“不,不了。”每次雨生都予以拒绝。
“没事的啦,就权当是交个女朋友嘛。”牛郎总是非常耐心地劝说,“况且我们都已成年,也该到了和女孩子同床共衾的时候了。”
“那怎么行?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怎么可能随便和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子上床?”雨生依然不为所动。
“哈哈——雨生同学,这只能说明你真的太落伍了!”牛郎不以为然地对雨生笑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现在可是20世纪90年代,一个改革开放浪潮席卷整个神州大地的年代,一个不管是政治观念还是思想认识都全面开放的年代。”
“思想解放是我国改革开放的必然结果,陈腐落后的道德思想观念需要尽快摒弃,但思想解放不等于‘性解放’,把优良的道德传统也全盘抛弃了。”
“雨生同学,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牛郎依然保持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说,“我们的国家,千百年来,尊崇的是‘男女授受不亲’,在婚前没人敢越雷池半步,人的自然本性被捂得密不透风,这不知戕害了多少青年男女的青春和生命。”
“你说的固然没错,但也正如你所说,现在已是20世纪90年代,而不是蒙昧时代,在男女性爱上总不能什么原则、什么底线都没有吧?”雨生反驳道。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但如果还是以‘男女授受不亲’为原则和底线的话,那还不如退回蒙昧时代算了。唉——”牛郎一声叹息,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我感觉没必要想那么多,说到底这是作为一个男人必须解决的问题,而女人也是人,同样需要男人。这是两情相悦的事情。”末了,他似乎是担心雨生接受不了,继续补充道,“这个并非我个人的观点。社会学家普遍认为,中国性观念发展到今天已经不太可能会出现倒退,性观念的转变也能够让人们更加正确地对待性问题。社会已充分认识到:‘性’福也是和谐社会的一部分。”
“我完全理解,牛郎同学你不必做过多的解释……”不管如何好说歹说,雨生始终对牛郎的鼓动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