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下毒之人?何以见得?”九星犯了难,问道。
易南不慌不乱地将书平放至桌上,摘下兽皮套递给杜文,开口解释:“下毒之人是十分熟悉德妃之人,德妃的习惯甚至是一些不经意的动作,她都熟记在心。”
九星微愣,脑子快速思考着,果然是这样的。
将兑了水的毒汁涂在纸张上,很好的将毒汁的味道掩盖,不惹人怀疑,纸张轻薄不易翻页,读书之人就必定会以手指沾涎,摸过毒纸的手指塞入口中,毒液也自然被送至口中,随着云津(唾液)下肚,如此反复便会中毒。
但凶手为了不暴露,涂在纸上的毒汁少之又少,才会使毒发时间延后,最终身亡,杀人于无形。
她头皮发麻地推测,一字一句艰难地说了出来,在她看来,这种毒手定是和德妃有深仇大恨之人才下得出来。
易南耐着性子听完,勾唇,似笑非笑:“顾娘子倒是聪明。”
九星嘿嘿一笑,佯作不在意地摆摆手,借此机会吹捧:“哪里哪里,与先生相比,我这算不了什么。”
“与德妃亲近之人……莫非是她身边的侍女?”七玥在一旁猜测。
“一个小小的侍女胆子会这么大?”九星有些怀疑,托腮努力回想:“这毒闻起来像是……是……”
她闭着眼,捶头想不出来,眉头拧成一团。
“是鸩毒。”易南道。
“哦……对!是鸩毒!”九星如梦惊醒般狠狠一拍脑袋。
鸩,一种毒鸟,比鹰大,鸣声尖而凄惨,羽毛成紫黑色,脖长尖喙,这种猛禽以一些毒物的内脏为食将羽毛沾酒或将粪便置于酒中,那酒便成了一壶毒酒。毒性极大,未到肠胃,已毒在咽喉,几乎不可解救。
“难不成真的是那侍女?”九星耸肩,一个看上去风一吹就倒的女子,还真无法和下手如此残忍的凶手想不到一起。
“不一定。”易南淡淡。
九星突然跑了神,话不应时:“那先生是一开始就想到这书上有毒,所以才不让我碰的吧。”
“我可并不想管你,只是怕你耽误了我的时间。”易南神情中露着不耐烦。
九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刚想对他变变想法,可没想到这一下就把她的想法用凉水浇了个透。
“那先生大可放心,我自不会耽误时间。”她暗里白了一眼,毫不留情的地回。
“去查查这本书是谁给她送的。”易南朝身后杜文吩咐。
杜文应了声,隔着兽皮套,将书拿了出去。
易南四下转着,将这殿中的布局及细节尽收眼底,这殿中虽已无人居住,但却是有人来点蜡的,蜡外罩着朱色短竹镂空罩,将蜡光罩的严严实实的。疑心正起,回头望,却见身后的九星自腰间荷包中取出一物,拿在嘴中撕咬着。
他瞪一眼,不耐之情从眼神中透露。
九星抬头见他如此看自己,只得漫不经心地搪塞解释:“我早饭吃得少,现下饿得紧。”她没敢把因为易南去顾府而导致她没吃饱饭的原因说出来。
闻言他移开眼神,神情仍有些奇怪。
半盏茶的功夫,出门的杜文又折了回来,神色有些匆忙向易南拱手:“先生,惠妃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惠妃娘娘便姿态端庄的走了进来,还是一样的金簪凤钗,结鬟高髻,一举一动都露着不俗,连一呼一吸甚至都有雍容华贵之姿,只是与那日相比,她的面颊稍微窄了些。
九星来时道听途说,倒也多多少少了解惠妃的地位权势。
惠妃武氏,字落衡,并州文水人,武后之侄孙女,其父为恒安王武攸止,其母杨氏被封为郑国夫人。
因父早逝,得武后关照,被送入宫中,初封婕妤时,诞下龙子夏悼王李一及怀哀王李敏,均已幼年夭折,后诞下上仙公主,又未能幸免,死于襁褓。开元十二年,赐号惠妃。
九星想得愣了愣,竟忘了手中还拿着吃了一半的包子。
“子林真是勤快,今天赶得这么早。”惠妃掩口轻笑。
易南笑而不语,只微微点头以示谦和。
她直直看向九星,正好对上后者将包子慌忙塞进腰包里而后朝她看去的眼光,她作喜爱状,语意爱怜道:“前几日我便见这小娘子倒和我年轻时有些相像,觉得倒是挺喜欢的。”
九星不知她这是何意,但还是按着礼数朝她行了个礼,推辞道:“臣女顾九星,参见娘娘,娘娘抬举,臣女只是一普通女子,无才无德,怎敢与娘娘豆蔻做对比。”
她把握着分寸,万不敢逾越半步。
“看面相就带了个聪慧模样。”她转头瞥向杜文,面不改色慢悠悠问道:“这次案子这小娘子定是出了不少力吧。”
“是,可以帮忙想到些。”杜文犹豫了些,不可否置。
闻言惠妃长长“哦”了一声,看向九星点点头,后者看不懂她的眼神之意是称赞还是惋惜,还是两者都有。
易南淡淡轻笑道:“只是一只羽翼还未长齐的幼雏,能想到的也不多,很多时候还净添麻烦。”
九星一呆,似是被泼了冷水般透心凉,但还是故意不理,眼神始终放在惠妃身上。
“看你说的,只是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同男子一般干重活。”淑妃皱眉嗔怪。
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抬举狠狠一夸,九星虽心里有些不自在,但总归还是有些得意的,倒也忽略易南的后话了,只得拱手再行一礼道:“娘娘谬赞。”
“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过几日上巳,想着和你与师兄一起过,看你们得不得闲。”惠妃道。
“师姑相邀,子林与父亲定是会前往的。”
惠妃虽笑,但神色却暗淡了下来,她紧蹙秀眉,完全不似与外人面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淡淡道:“总感觉我们之间越来越陌生了,不似从前了。”
惠妃进宫已有十余年,自进宫后倒再没出来过,进宫前易南只是七、八岁光景的懵懂少年,只有与父亲进宫时才能与她待上一阵子,但她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和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子林之间,也多了许多的繁文缛节。
殿中最后一丝火舌灭了,惠妃低头,遮住了她眼底的一片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