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女子行进特别慢,手上也不闲着,悠扬的乐曲飘扬在雪地上空,和着刺鼻的血腥味,就像是在唱着葬歌。
到了四长老与水寒之间,方才看见中年妇人挥了挥手,奏乐的弟子停了,床榻也被放了下来,缓缓踱步从床榻上走了下来,一双凤眼扫了四周一眼,声音不大,懒散却是有些异样的感觉:“谁放的信号。”
躲在大厅门后的水碧急急跑了出来,跪倒在妇人面前,紧紧咬着唇,磕了三个头之后才怒视着四长老一干人等道:“宫主大安。他们,杀了我娘。”
“你娘是谁。”已经有了一些不耐,眉间隐隐的怒气让水碧缩了缩,“说。”一双眼盯着她。
水碧急急忙忙道:“奴婢的娘是……桓枵。”
桓枵?妇人凤目一闪,一甩衣袖,朝着四长老一干人等喝道:“你们中原武林盟向来与我幻音宫井水不犯河水,此次莫不是要挑衅了才杀了我门中人!”
云瀚有些莫名的皱了皱眉:“桓枵是谁我都没见过,如何去下杀手?”
凤目转向水碧,水碧抹了一把脸,怒瞪着还站在一旁空地的绮缨,道:“她!就是她杀了我娘。她是你们流苑的人,不是中原武林盟的人是什么!”
清羽忍不住叫了出来:“绮缨不是早就已经叛到了你们那边,怎会是我流苑的人!”
绮缨站了出来,嘴一抿,眼一眨,两颗泪珠就掉了出来,万般的委屈:“师父,徒儿为您做什么都好,替您顶罪也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即使如今师父要徒儿去死徒儿也是无半点怨言的。”剑一拔,已经抹了脖子。
韩浪瞅了瞅覃渊,却是连半点波澜也没有。
清羽看着倒是干脆地解决了自己的绮缨,气得浑身发抖。说得好像多么委屈多么可怜,却是在诬陷她!感觉到冷然的怒气朝着自己扑来,清羽知道,矛头已经指向了自己。
妇人慢悠悠朝着四长老道:“我栀楠什么脾性,想必四长老已经有所耳闻,既然流苑的人杀了我门派中人,那么中原武林盟是不是得给我个说法。”
云瀚皱了皱眉:“说是说法,其实宫主只是想要一条命来抵了吧。”
栀楠慢悠悠抬了抬手,让水碧起来:“长老知道,我们便不用多说了。”
“一命抵一命,绮缨不是已经死了?”清羽急急道。
栀楠冷哼一声:“罪魁祸首还在这里,恐怕桓枵不得安宁啊。”
云瀚拱了拱手:“那么抱歉了宫主,清羽是流苑的掌门,恕我们不能交出她的命。请提其他条件吧。”
凤目一瞬间瞪得更大,无法忤逆的怒气高高在上俯视着所有人:“栀楠没别的心思,只想给门中弟子一个交代,莫让门中弟子心寒了去,说……她们宫主只是个忍气吞声的窝囊废。”
“哈哈哈!好一个一命抵一命!”水寒突然间笑了起来,“那么中原武林盟欠我们易水山庄多少条人命呢!中原武林盟要死多少人才足够!”
声音激烈愤怒却是无比的冷寒,被这声音吸引转过头去,栀楠瞧见水寒的一瞬间全然变了脸:“你就是司徒的女儿?”
水寒一瞥眼:“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哈哈哈!是又如何?若是司徒在这儿,看她是不是会让你说这句是又如何!”栀楠骤然间变得疯狂,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初雪愕然看着水寒,水寒却是一脸冰冷:“这件事情倒不如放一放,你要中原武林盟偿命,我要中原武林盟偿命,倒不如一起如何?师姐。”
栀楠怒然瞪着她:“你叫我什么!”
水寒弯了弯唇,似乎是一脸无辜样:“师姐。”
“你是归尘师父的徒弟。你居然拜了归尘为师!你居然跟你娘拜了同一个人为师!哼!不知伦理。”
水寒笑了笑:“师姐揪心于这件事做什么,还在气?不如想想,如何对付他们。”
栀楠撇过头,傲然道:“杀我门中弟子的人,我自然不会放过,杀我师门中有关的人,自然也是不会放过。他们不愿偿命我们让他们偿了便是。今日倒与你这小妮子一同振振这空幽谷师门威风!”说完,便朝着清羽杀去,速度之快让清羽咋舌,来不及反应,只堪堪躲了过去,身上却还是裂了道口子。
水寒甩开了初雪的手,一双眼怒视着四长老,狂然笑道:“这天下人背弃了我,我便也背弃了天下人,可好!”随意抽出一旁散落的剑,几道剑花闪得云瀚花了眼,云瀚急急往后退去,却乍然间发觉水碧就在身后。云澜要上前来帮忙,却被初雪一颗冰粒打退了去。眼睛一直跟着水寒的身影,但愿,这次能撑下去。
体寒已经深入骨髓,她却还是一直用着那些在玄冰中练得的真气,原本便是惧寒的身子,早已损坏的经脉,如今却是一次次不顾后果的蹂躏,这样下去她究竟还能活几年?亦或者,她是否根本就是不想再活下去,只要能泄了这心头之恨便好。
贤楚与唐啸对视了一眼,帮着清羽挡着栀楠迅猛毫无间隙的进攻。霸道的气息笼罩在几人身旁,清羽更加是在这愤怒中央,似乎已经被震得动不了。两人加入,栀楠冷笑了声:“就凭你们几人,人数多便是能赢么?”手下未停,倒是越发的狠戾。
几派弟子想要上前,却是畏畏缩缩,到最后终于有人吼了一声“上吧”,几派人才蠢蠢欲动,帮着自己的派主抵抗着这来人猛烈地攻击。
没有几招云瀚突然间怔住,看着眼前编织出的杀,仿佛看见了死期一般,愣神间,一把剑架在了云瀚的脖子上。
“师姐,你可慢了些。”慢悠悠的语调,却是冷飕飕的语气。
栀楠狠下手,几人却还是纠缠不清,覃渊韩浪看不过眼去帮忙,几人一同倒是快了许多,没一会儿几派派主都成了他们的剑下之肉。
“既然你们如此一心,那倒是让你们一同死了去。”栀楠漫不经心的口吻却是吓得清羽抖了抖,忙闭了眼,却是听见有人慢悠悠叫了一句“不可”。
水寒转过了身,瞧见无欲摸着胡须慢悠悠地走过来,看了看栀楠,又看了看水寒,最后才看看这满地尸体摇摇头道:“这已是满地尸体,还要再增加么。”
水寒冷冷道:“这满地尸体有多少是我山庄的弟子,和尚你是帮谁的!”
无欲叹了叹气,捻捻胡须:“你的目的只是拿走凌虚,这些人莫要动了。”
“我能坐视不管?和尚,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冷血无情?你在一旁看了这许久,就是来救他们的?你这样跟直接帮着他们有什么区别!”
叹了口气,却是未曾在所有人面前说出来,只是轻声在水寒身前传音入密:“不破不立,现下民风调顺,如此大动干戈必然损及无辜。小派势力蠢蠢欲动,大派根基渐渐不稳,这个时候毁了这几派,你觉得是好,还是不好。”顿了顿才道,“要等真的成了乱世,才能够揭竿而起一举推翻重新建立。老衲只能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水寒渐渐默了下去。或许是这样,现在把所有人杀了,只会动摇表面和谐的世道,纵然是表面和谐,但这毕竟也是中原武林盟维持下来了的。即便是现在杀了他们,能否找到一个人将所有的东西都推向正常?那么能做什么?等么?
使力一推,将云瀚推开,转身冷冷道:“我放你们,但是,韩浪得按照盟约做这盟主。”头偏了偏,朝着无欲道,“和尚,我信你一次,下次,就算是有十个你,也拦不住我。”将这些人千刀万剐送与祭奠亡父!冷冷扫了一眼,便朝着大厅走去。
栀楠甚至是在听到无欲说停的时候便停了手,而后无欲的话似乎也听到了一般,默了默,等到水寒都说了放了他们,也放了手下的人。四长老一干人等满是不甘心,却是只能说一句“好”。
水寒带着睦彰与曦容出来,道:“那么便请四长老当着所有派主都在,宣布如何?”
云瀚皱了皱眉,虽是不甘心,却也只能道:“问柳山庄现任庄主,系前盟主韩煜之弟,文韬武略皆为上乘,历武林大会,特选为新一任盟主。”言毕,瀚海澜涛四人朝着韩浪颔首。天都栖霞派主也都表示承认,唐门流苑以及玄机别无他法,只得抱拳以敬。
韩浪一脸情绪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重重叹了口气。这武林盟主终究还是归到了韩氏一家,身旁寂寞,却不知是喜是忧。四长老原本便反对,这也是更加不知道是喜是忧。水寒似乎早就有些疲倦,却还是道:“韩盟主,本庄不宜待客,还请韩盟主带着众位侠友下山去吧。”
眼见这天已经快黑了,这么下去肯定也是有些危险的,只是……易水山庄如今成了这幅模样,怎的还能好好待着。韩浪也不罗嗦,直接抱了抱拳告辞。
中原武林盟的大队伍远远地离开,叹了口气,水寒朝着栀楠道:“我娘欠你的,师姐尽管从我这儿讨。只是,师姐不妨扪心自问,究竟是师姐欠我娘的多,还是我娘欠你的多。”
“你娘欠我的,我欠你娘的,早就已经纠缠不清,反正你娘也不在了,我也就当过去了。人生的事情,哪能事事都随我意,能够跟崖途在一起已经足够。只是你,好好保重吧。”栀楠默了半晌,语调竟然也像疲倦不堪,似乎也像是看透了红尘世事一般,随后又道了一句,“若是有一日,空幽谷瞧见我下一任幻音宫宫主,请务必帮上一帮。”
“那是必须。呵呵,总归是师门情分。”水寒似乎连笑也扯不出来,只是淡淡道。
栀楠缓缓朝着幻音宫弟子集中处走了走,又回过头来:“是务必。”一双眼穿越满地的尸体,看着她,没有了高傲,只是哀求。就像一个母亲爱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只有哀求。
水寒终于还是有些动容,轻轻笑了笑:“你的事情,我知道。我定然会帮的,如果,是你所想要托付的人。”
栀楠这才渐渐离去。
这人没有多久已经散完了,原本空荡荡的,只是偶尔有些说话声笑闹声的易水山庄一日间变得面目全非,水寒缓缓挪动着步子,眼眸低垂着,看过一个个的弟子,踩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上,轻轻道:“生者乱世,已为不幸,大好年华,却白白丧了命。呵呵……终究还是无家可归的人。”最后停在晓鸾霍焰的尸体前,轻轻抚上晓鸾的眼,轻轻叹了口气。
终有一日,他们会随着这白雪,变的腐朽,这世上再没有他们出现过的痕迹。雪埋葬这一切,掩盖这一切,罔论是非,早已没有证据。
捡起了还躺在雪地中通体透明的剑,水寒抽出长剑,道:“今日之事,还望收入炼兵阁卷宗。”
那少年迟钝了下:“我还以为您会不让我报。”
“呵呵……白氏一族怎么可能不做这些记录。只是,别让太多人知道便好。”转头看了看唯一还剩下的四人,无欲,初雪,覃渊,以及水碧。走到水碧面前,轻轻道:“空幽谷不收无关人员,即便是你,也不可能。你要去什么地方便去吧,师兄陪着,我也放心。”
只是静静看了覃渊一眼,虽然看出来覃渊眼中欲说的话,只是却权当没有看见,看了这大厅一眼,里面还有披着覃渊披风的父亲尸体。或许,他辛苦了一辈子,就是保着这易水山庄在这个地方安稳的存在下去,如今死了也是在易水山庄,应该,算是还愿了吧。
转头,一脸疲惫以及哀戚:“初雪……”
初雪叹了口气,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笑了笑:“好。”身上的真气流转,积聚在手上,一掌推出,大厅里面的易岳仁尸体着起了火,火苗蹿的老高,水碧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向前几步,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看着渐渐被烧得黑的易岳仁,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
无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水寒眼中有一瞬间的湿润,却在下一刻黯淡了下去,对着水碧道:“爹爹的骨灰,随着你们吧,想去哪儿都带着,爹爹,还是跟着你们好些,看着你们添儿抱孙,他会开心的。”
“不是……”水碧想说什么,却被水寒打断:“师兄,你会遵守当初对爹爹的承诺,娶了水碧,一辈子照顾她对不对。”
水碧垂下了头。怎么可能,有她易水寒在这里,他怎么还会娶她,水寒不能跟他在一起么,为什么要将他抛给她?
覃渊的眼眸闪闪烁烁,深深吸了口气,笑道:“这是必然,水碧本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好,那就好……”不管你是否想杀她,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利用她,只是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你答应过的便要做到。似乎是撑了许久,看着这满地的血迹,蓦然笑了,静静地,犹如梅花在寒风中无声的开放,飘着香。
“初雪。”轻轻地唤,初雪没有回过头来,只是一手插入了染血的雪地中,雪开始慢慢溶化,渐渐变得下沉,一道水墙在水寒面前形成,慢慢变厚,直到有了好几尺,水寒再唤了一声“初雪”,初雪立即停手,水墙蓦地倒下去,碎在所有尸体的上面,却是已经成了薄薄的碎冰粒,改了厚厚的一层。
这一切停止,水寒的咳嗽声也陡然剧烈起来,初雪急急奔过来,查看。覃渊只是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她软倒在初雪的怀中,手紧紧攥着凌虚剑,然后昏迷。
初雪抱着她,对着几人道:“凌虚剑已经拿到。告辞。”微微颔首,影子一晃,便朝着山下晃去。
无欲也告辞下了山,这山上变得空荡荡的,原本的尸体都已经不见了,被埋在厚厚的冰粒之下,已经看不出来。大厅内易岳仁的尸体已经烧成了灰,水碧走进去装在一个罐子中,拿几方布包裹好,背在身上,紧了紧,出来坦然对覃渊道:“我带着爹爹去江南便好,或许韩浪能帮我一把,渊哥……你还是去找水寒吧。”
覃渊走过来抱住她,轻轻笑道:“我说了的,要娶你。”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到。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师父以及所有易水山庄弟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