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厅堂内不觉得天色有变,一出院门,天色已暗,还带着毛毛细雨。沈明远带头走在前方,步子扎实,不急不迫,虽有风雨加身,却也从容。
其后孩童有模有样学着。
陈闻则拉着叶瑾要跑开,叶瑾欲挣脱,却力有不逮,这身子骨确实瘦弱。
叶瑾恼了,说道:“陈闻你作甚!雨天路滑,莫要摔着!”
“去我家说,去我家说。”陈闻也不介意叶瑾语气,依然笑呵呵。
沈明远听二人打闹,偏头看了一眼,又直直往前走去。
这时人群中有人出声,却是一个男孩,往日里最爱取笑他人,这时却问道:“陈闻叶瑾,中午先生拉你们出去,是去挨板子了吗?”
“李二你可休要胡说八道,先生要打也是打叶瑾的,我只是去看看。”陈闻倒是帮着李二打趣叶瑾。
“哼。”叶瑾不搭理二人。
叶瑾并不想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情,他有私心,他从另一个世界来,他想用他唯一的一点出彩之处,在这个不一样的大唐盛世活的精彩。
又是几人嬉戏打闹,因下着雨,也不太敢放纵,也怕摔着,倒不是怕疼,是怕衣物污了回家挨训。
“我先走了。”
“明儿再见了。”
“沈头儿回见。”
众人走着便有几人到了家附近,率先告辞。
陈闻也到家门前,对着叶瑾说:“你先去家中和你母亲说声,晚饭来我家吃便是了。”
叶瑾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先回家一趟,过会儿再见。”
一行人逐渐走的稀稀拉拉的。
“叶瑾明儿个再见,还有,你娘拿了我家的鸡蛋,你爹从城里带回来吃的记得分我些!”
叶瑾这才知晓家中何处来的鸡蛋,连忙答道。
“晓得了,晓得了,陆子书明天再见咯!”
叶瑾的家在村子的最西,走到最后,和陆子书告别一声,走回自己家的小院。
叶瑾推开院门,母亲往常在院中编些东西,今日有些小雨,便在屋子正中央了。
叶瑾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虽然继承了前身的记忆,但是还是没有那种代入感。生疏,一种寂寥的感觉从心底爬起,叶瑾只觉得浑身发冷,一时不能自己。
叶母抬起头来看着叶瑾,放下手中的活计,说道:“瑾儿傻站着干什么,进屋里来。”
叶瑾被这声唤醒来,一时冷汗湿透脊背,急忙回道:“母亲,陈闻喊我去他家吃晚饭,迟些回来。”
便头也不回的急着跑出院去了。
“这孩子。”叶母叹了口气,“如何养的这般急性子。”
...
叶瑾跑出门几步,又缓缓走起,细雨打在身上也不太有感觉。
“刚才,是怎么回事,这具身体本能的反抗吗?”叶瑾喃喃自语。
“也罢,也不是初为人子了,我便用心是了,鸠占鹊巢,多少还是愧疚的。”叶瑾如此思索,“只不过,故国故园怕是难以回了。”
叶瑾步子不停,往陈闻家去。
“也不知我这突然一去,他们如何自处,好在家中还有大兄在,只是苦了父母和哥哥了。”叶瑾神色一黯,一时伤春悲秋。
两者交杂的记忆碎片令叶瑾极为矛盾。
如此烦恼间,已经到了陈闻家门口。
“当下之际,唯求此世不枉活。”叶瑾还是定了定神,“小说没少看,我可不要和那些配角一样早早退场。”
叶瑾抬头看着陈府的门匾,这是某任先生亲自写的,相传能护家宅,挡阴邪之物,如此看去,平平无奇,叶瑾只是觉得写的好看。
伸手敲了敲门,又喊了声:“陈闻!”
门打开是陈家的下人,陈闻往日唤他作小刘,叶瑾便说道:“刘哥,陈闻约了我的。”
“晓得晓得,进来吧。”小刘也是如陈婶一般和气,陈家人都是这样,对村子里的清贫人家过年时分都会送些东西。
在村子里,虽然沈家是一把手,最得人心的还是陈家,积年累月的做好事,乡里乡亲的都看在眼里。
叶瑾跟在小刘的身后,陈家也是大户人家了,不知是几进出的宅子,叶瑾不太懂,但是很大就是了,这进了门的玄关影壁就格外气派。
几个门和走道转过,假山池塘绕过,小刘对着叶瑾,指着前方的门说道:“叶小兄弟往前直走便是,小少爷在里面等着。”
“多谢刘哥了。”
“哪里哪里。”小刘摆了摆手,“进去吧,我还有其他活计呢。”
叶瑾拱了拱手,往里走去。
叶瑾进了门去,看到里面只有陈闻和一桌饭菜,抬眼又四处瞄了下,墙上挂了几幅画和字迹,旁边草草装饰了一下,摆着几个柜子和盆景。
陈闻看到叶瑾进来,急忙招手,说道:“过来坐。”
叶瑾便随着他话迈步进来,落坐在陈闻身旁。
还不等叶瑾开口,陈闻又说道:“我怕你拘谨,便让陈婶在偏厅单独摆了一桌,我父亲他们另吃一桌的。”
叶瑾摇了摇头,说道:“如此麻烦你了。”
“如此客套干嘛,吃菜吃菜。”陈闻先动了筷子。
叶瑾看着桌上的鱼肉荤腥,一时间食指大动,美食当头,本就饿了的肚子控制着叶瑾的进食欲望,看着闷头吃饭的陈闻,叶瑾也跟着吃着。
一顿吃饱喝足之后,陈闻懒散的拍了拍肚子,说道:‘“今日我一回来便问了叶叔,叶叔说他虽一样能真气出体,却不如鹿先生这般掌控自由。”
陈闻又接着说道:“叶叔时年轻打熬根骨的时候没有遇得名师,练的庄稼把式损了身子,后来虽得了正法却年纪大了,修行事倍功半。”
叶瑾这时问道:“叶叔得了何般正法?”
陈闻挠了挠头,说道:“这个我倒没问,只知是藏剑山庄的一位长老收他做了记名弟子,传下了法门。”
“是我唐突了。”叶瑾回道,这般隐私,想来不可轻传他人。
陈闻说道:“往日里和父亲闲聊时便想学武,父亲只是说有大哥学武便够了,留我在家中考个科举守着便是,有了功名也好帮衬兄长。”
叶瑾没有接话,人家家事不好妄议。
陈闻也是随口谈道,没有继续往下聊的意思,说道:“你说鹿先生说机缘在道学先生那,是何解?”
叶瑾想了想,回道:“多半是欲要收徒,从众学生中选了。”
“想来也是。”陈闻欲说些什么,又停下了。
窗外雨声渐大,二人一时无话。
“叶瑾。”陈闻突然唤了一声。
“怎了。”叶瑾突然茫然的看着他。
“你是想要科举,还是想当侠客。”陈闻看着他。
叶瑾叹了口气,定定的看向陈闻,说道:“你说我二人真有那习武的天资否。”
陈闻看着叶瑾,说道:“习武虽重天资,可也要有名师和浮财,无名师无法入得门,无金银无法得其深。”
“那如此我无天资,无名师,无金银,歇了此心便是。”叶瑾语气渐渐低沉。
陈闻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个讯息。
人啊,终归是有私心的。
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好友也是。
陈闻知一步先,步步先的道理,有大哥和叶叔的例子在前,大哥尽管天资不如沈明远之辈,但是仍然靠着家里的资助和叶叔的关系进了藏剑山庄修习。
“叶瑾,你今日读书得了先生夸奖,说明你是有天分的,用功些,考了功名,一样可光耀门楣。”陈闻似是安慰他道。
“那你呢?”
“我啊,按着家里的意思了。”陈闻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雨声渐渐歇了,二人有的没的继续聊着。
“时间不早了,家母怕是要着急了。”叶瑾开口欲要辞别。
“好,小翠!”陈闻喊道。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应声跑来,糯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你去厨房让陈婶做个食盒与叶瑾。”陈闻吩咐道。
“好。”小翠轻声应答后又小步的跑开。
陈闻看向叶瑾,说道:“今日因你来,约摸是多做了些的,带回去吧。”
“叨扰了。”叶瑾言语多少带着低沉。
陈闻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是好,想的自己刚才话语是否太过直白,伤了兄弟的心。
而叶瑾则是这番聊天过后,脑海中又出现了许多记忆碎片,他对这个世界认知和这具身体的融合又进了一步。
稍过了一会儿,叶瑾独自走出门来,看向夜空星斗,问了问陈闻,说道:“纯阳宫吕真人,白日飞升之日,紫气磅礴,漫压华山,一声剑鸣过后,天门洞开,自天门里向外铺起长桥,仙乐响彻云霄,有接引仙女为其开道,如此便成仙做祖去了?”
陈闻跟着出来,好奇的打量着叶瑾,回道:“是啊,传说便是这样,但是当日如何场景我等又如何知道呢,百多年前的事了,如此一人便可奠定纯阳宫立世之基啊。”
“武道能长生啊。”
“是啊,我父亲曾说,若功力到了天榜大宗师那般境地,寿过两甲子仍如同壮年,藏精纳气,不可想象。”陈闻一时也是感慨。
但是陈闻又话锋一转,说道:“可是大唐自开国只出了一个吕祖,自立天榜以来,从未补足三十六之数,武道之艰啊!”
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
天榜从未补齐过数目,多少地榜宗师老死在这一境界之前。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直到陈婶到来。
“瑾哥儿,东西还热乎的,随我去吧。”陈婶提着食盒示意二人。
二人这才从沉闷的氛围中出来。
陈闻摆了摆手,说道:“陈婶你回去歇着吧,我领着他出去吧。”
叶瑾从陈婶手里接过食盒,跟在陈闻身后出去。
临出门前,陈闻又拍了拍叶瑾的肩膀,说道:“别想太多了,你我不过两稚儿,如今安心用功读书便是,我就不多送了,路上小心。”
“那明天学堂再见了。”
“嗯。”陈闻看着叶瑾身影远去。
末了,看不见叶瑾身影了,方才低声说了句,“地榜宗师啊,何等的人物啊,周真人,你说我等朽木,你挑了谁去呢。”
无人应答,唯有星河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