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地之上,安军与肃军对阵,两边擂鼓。
肃军骑兵出列,举着军旗,往来驰骤,以示挑衅。
不久,安军营垒之中,一名校尉带队出阵。
肃军以相当的人数进行迎击。
两兵相接,举枪应敌。
第一次交锋两边都没人落马,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
大风骤起,两边的鼓声越发急了。
再一相接。
两边都出现了伤亡,有一二骑兵肋部被枪刃划过割穿,鲜血淋漓,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再一次,两边骑兵大无畏的迎击在了一起。
这次两边没有分开,抓住了对方的长枪,开始拔剑作战。
有士兵落了马,仍然不放弃,将敌方拖拽了下来。
战况惨烈。
最后,局势越发明朗。
肃军阵营开始爆发欢呼,安军阵营则安静下来。
他们震天唱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战场中央,最后剩了五个重伤的肃兵,周身浴血,仍然坚持站定身形。
肃军这边,立刻派战车,将活着的和死了的士兵载走。
之后,安军也派战车载走阵亡的将士。
城内,幽国使者带着幽王的旨意接见了冯唐。
冯唐向幽国献上户籍府库等一应书籍,还有十四座城池的地图。
使者宣读王令:“敝国国君致命,以万户分封太守,封为顺民侯,赏赐千金。十四城县令皆封千户,并世代为侯,赏赐百金。治下官吏百姓,皆加爵位三级,赏赐五金。”
使者收好王令,将其递向冯唐,说:“顺民侯请起!顺民侯顺应天命,实在功劳不小!还请再接再厉,改日面见我王,势必再有封赏。”
冯唐含泪行礼,说道:“下官有三不义,为主守地,损兵折将,不能安民保境,一不义也;不听主令,所行狂悖,使百姓流离失所,二不义也;卖国家地而坐享其成,加官进爵,三不义也。望使者回禀幽王,冯唐势必与宛城地同死,不待相见之日矣!”
……
大安城中,书院之内,学子们正在自习功课。
赵正去书房,书房内仍然没有韩夫子的踪迹。
来到后院,方才看到韩夫子练剑。
韩夫子身着短衫,汗流浃背,尽量收住呼吸,双手持剑,目露虔诚。
整个院子成了他的主场,金鸡独立,猿臂轻舒,醉猴捞月,狡兔钻窟,羚羊挂角,雄鹰破空,青龙出水,迎客老松,即使眼睛闭上了,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紊乱,闪转腾挪之间,尽显名士风范。良久,韩夫子方才停了下来,卓然独立,静悄悄的,望着手中的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看到赵正,他洒然一笑,抛下手中的剑,取毛巾擦身上的汗水。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是多少人心中的侠客梦。”韩夫子穿戴完毕,与赵正对坐饮茶。
赵正说道:“夫子剑术精湛。”
“假把式罢了,上乘剑道,返璞归真,一动一静都讲求章法,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哪来这么多花里胡哨,充其量只能怡情养性。”韩夫子道,“再者,一人剑如何能万人敌,终究无用。”
赵正点头称是,为夫子倒茶,专心聆听。
韩夫子说道:“世间有三剑,天子剑,诸侯剑,庶人剑。”
“庶人剑两相击打,上斩颈首,下决腹心,一旦身死,血溅三尺,无益于国事。”
“诸侯剑养将士勇略为锋,养清廉官吏为锷,辅以贤良忠心的国士,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四境之内,国民无不宾服,听从王命。”
韩夫子口啜清茶,忽然轻轻一笑,说:“当今四海,诸侯多庸碌无为之辈,只有肃国三代以来,国君皆是顺民养士,方才称得上手中有诸侯剑。”
赵正问道:“夫子知道肃国出兵强占安国的事情吗?”
韩夫子说道:“城里面,已经出现了安国的难民。诸侯们宫阙万间,百姓们肩沙担石。贵族们争名夺利,百姓们望夫唤儿。百姓,已经苦这乱世久矣。赵正啊,赵正,当你为王的那一刻,是贪于逸乐呢,还是能够终结这一切呢?”
赵正行了一礼,说:“学生只是一布衣而已,德不配位,不敢,也不愿忝居王位。”
韩夫子看着赵正,想了一下,说:“我跟你说一件安国的旧事吧!当年,安国曾经有四位公子,太子贤德,安王却最喜欢小儿子,有意传位给他。”
“安王临死之前,还是按照祖训,传位给太子。”
“太子知道父王的心思,于是决心不继位,逃到了荆国。国民要立小儿子为王,小儿子不愿意接受,也匆匆逃出了国家。于是国民立二儿子为王。”
“二儿子为王不久,染病去世,临死前传位给三儿子,以便最后让小儿子继承王位。”
“三儿子不久也身染重病,临死前,找不到小儿子的踪迹,不得不传位给自己的儿子,是为怀王。”
“这时候太子在荆国已经逝世,太子的儿子韩咎认为自己小叔不继位,那王位就应该传给自己,而非三叔的儿子。于是他请求荆国出兵,攻进丰台城,杀死怀王,继承了王位,是为釐王。”
“怀王之子明庆,找到了小叔,请他和自己一起,将釐王赶下来。彼时昔日的小儿子已经是冀国国君的老师,深受冀国君臣敬重,由他劝冀国出兵,想必不难。但是他拒绝了明庆,因为不忍百姓再受兵戈之苦。”
“明庆于是回国,纠集国境里的义士,约有三万人,讨伐釐王。就在出征前夕,明庆被釐王派来的刺客刺杀。”
“并且,釐王派人来对小叔说,大事已定,小叔如若不怕安国百姓死难,便派兵来攻。”
“小儿子回到安国,在怀王坟前大哭一场,挂剑而去,终身不再入安国。”
韩夫子停顿下来,眼中有了泪水,看着赵正说:“釐王坐稳王位,荆国派人来讨昔日助兵的酬劳,釐王不允,于是荆国兴兵来伐。安军大败,被迫割让了土地。釐王死后,其子继位,不到十年,又有了如今的宛城之痛。”
“肃国,幽国,如若虎狼,在安国地界里,尽情撕咬麋鹿,安国却无法紧闭园门,只能听之任之。”
“当年的小儿子,所有人都认为他德行兼备,最有希望兴盛邦国,可他因为心中的小义,舍弃大义,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如今国家多难,他的心中,是否痛悔呢?”
韩夫子热泪盈眶。
赵正心中一惊,说:“您就是那个小儿子。”
韩夫子掩面擦泪,说:“国无常强,亦无常弱。如今肃国虽然强盛,但同样内外交困,你有这个资格,便不应该主动放弃。坐关东望,席卷天下,囊括四海,舍你其谁呢?”
韩夫子起身,领着赵正进了书房,指着书架上的书简说:“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言诚不我欺。我多年来著书立说,寄斯言于笔墨之间,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即便悟出了真理,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这是我送给你的天子剑,也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
“请你终结这一切,建立不世之功,让四海之民乐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