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华灯初上。
香馥馥绮罗还往,密匝匝车马喧阗,光灼灼灯月交辉。满街上王孙公子,相携着越女吴姬。偏宜,凤烛高张照珠履。果然豪贵,只疑是洞府神仙,闲游在阆苑瑶池。
乐坊爱挂红灯,灯下美人,更添娇媚。原则上乐坊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来去自由,不受限制。
青国豪富,源于社会上下对财富的狂热追求。许多年前,青国国相仲孙为了充实仓廪,在军队里面设立营妓,在国中设立官妓,以此牟利。结果青国世风日下,聘往国外的女子经常被夫家退回。一室之内,兄妹姊弟之间,时常有悖逆人伦之事兴起。甚而至于国君襄公淫乱,不愿姑姊妹出嫁,下令国中:民家长女不得出嫁,名曰巫女,为家主祠,嫁者不利其家。襄公妹远嫁他国国君,为了将妹妹长留,竟诱骗妹夫至青国,将其勒死,天下为之哗然!多国因此宣布,断绝与青国的世系联姻。
青国继任国相,为了荡涤邪侈,导正民风,那是费尽了心力,熬干了骨血,方才将青国一步步补缀过来。
幽国以武立世,军队遴选良家子入军保家卫国,那也是幽军立军的根骨,所以尤为重视民风塑造。当年习胡服学骑射,许多人反对,就是怕戎狄性拙情疏的奔放个性影响到本国国民。
所以幽国虽与青国毗邻,为了防微杜渐,许多方面,都有意排斥。乐坊中女乐虽多是师传自青国,想完全放开,与青国官妓看齐,那是万万禁绝的。
青国官妓、民妓、营妓、私妓,多不胜数。当年有一国,以道德立世,国中大贤看不过眼,认为败坏人心,讥讽地称呼此类机构为“青楼”。青楼称呼,侮灭青国名声已极。所以青国愤而出兵,灭了此国,却难逃恶名至今。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幽国千防百防,也就不足为怪。但规定往往敌不过人性,贫贱戚戚,更让人难逃窠臼,私下的阴暗,那就不为高明之士所解了。
妆奁前,鸳鸯纹菱花式镀银铜镜清晰的照映着洵儿如花的面容。
妆容,虚化了她的年龄,从镜中看,洵儿俨然是一名豆蔻佳人。
她拿着口红纸,久久没有抿唇,呆呆地看着镜面,不是看镜中的自己,只是单纯看着镜子发呆罢了。
苏雪林近身,她身上穿着昂贵累赘的绣衣,不好抱洵儿,双手搭在她肩膀,洵儿如一枚甜果,而她如一株花树,交相辉映。
洵儿回神,甜甜的从镜子里面,对身后的苏雪林一笑。
大堂内,贵客盈廊。编钟声起,舞台上女子们的曼妙舞步勾魂牵魄,十分诱人。
洵儿在台下,和着台上舞步,抚琴拨弦,已经颇有风范。
她又人比花娇,虽然身处昏暗的地方,渐渐的,却也有人注意到这个娇媚的女娥。
俏丽,知性,温婉,她在台下虽未起舞,却已有神韵,令人怦然心动。
有公子派下人要为洵儿加花赏赐,乐坊中的管事早受过了苏雪林的照会,哪里敢接受,只能赔笑着解释道,这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是乐坊中人,客人须得见谅。
洵儿弹了半晚上,除了体力好的男乐一直没有休息,女乐或多或少都换岗了,管事来让洵儿休息的时候,她露出招牌式的笑,委婉拒绝了。
不过清音,柔态,灯红,酒绿,一旦久了,终是有点无趣呢。
新近一曲罢后,洵儿对身边的男乐笑了笑,起身离开。
过门口的时候,酒味袭来,一个醉醺醺的男子眼不辨路,从门那边倒向了洵儿。
洵儿要是躲开,他势必会摔在地上,摔个仰八叉。下意识的,洵儿扶住他,有些吃力,引着他的手,扶住了墙,然后脱身了。
男子面庞通红,口中呓语,兴许是闻到洵儿身上好闻的气味,伸手捞了一下,没有捞到,带着困惑,缓缓睁开了眼睛。
惺着双眼,看了一看,眼光汇聚到洵儿身上后,顿时一亮,身体仿佛随之清醒了过来,说话都正常了几分,持礼道:“女君你好,可得空闲,是否愿意与在下共酌一杯?”
洵儿笑着摇摇头,道:“我不是,先生自去寻他人为伴。”这男子面容仔细看,也算个翩翩公子,洵儿却只愿称呼一声“先生”。
男子望着洵儿的背影,心下有些失望。等洵儿身影完全不见了,他终是回过神来,转复继续醉着。
外面,青石小路,流水泅泅,树叶涔涔,林风刺肌。
远离了室内的光照,适应了一会儿,方才能感受到天边星月的柔光。
月光如晕,月亮仿佛一张柔静的脸,神情变幻,带着几分鲜活。
洵儿坐在石桌旁,痴痴的望着天上的月,四周幽静。
青天有月,月与人随。
大安城的月,自然也能照到公子。
公子,此时此刻,他会是与自己同看一月吗?
公子出逃后不久,幽国就向肃国发了讣告。洵儿听说,痛彻心扉,难以捱当。苏雪林心疼的把洵儿搂住,只见她面色死白,浑身冰凉,双目无神,直如死去一般。
苏雪林都急得哭了,没话找话的宽慰洵儿。
洵儿却恍若未闻。
后面,还是晴儿自作主张,说了一句:“洵儿,你家公子来接你来了,说你不听话,他打算跟你分家。”
洵儿这才醒了过来,捂着胸口不断的喘着粗气。
苏雪林泪带梨花,如释重负的一笑,帮洵儿抚着后背。
洵儿捧着她的手,道:“苏雪林,我求你了,你帮帮我。”
苏雪林说了声“傻瓜”,回家里求父亲帮忙。
只是父亲说得也语焉不详,只说这事不好查,弄不好还得惹上大麻烦,告诫苏雪林,小心不要引火烧身。
苏雪林没有得到准信,回来也不好对洵儿照实说,只说她家公子未必会出事。
洵儿伸出手,遮住月亮,月光透过她的指缝照射,照亮了她的睫毛。
她对着月亮,轻轻呓语:“公子,你过得好么?”
不远处,灌木丛边,突然传来男女的呻吟和喘息。
洵儿已经知道那代表什么了,面容微冷,这个月夜,也瞬间失去了它的魅力。
回到室内,洵儿重新工作起来。
远处,苏雪林担忧的望着她,对身边的晴儿说:“本来给洵儿安排事情做,是为了让她分心,她这样不知疲倦,让我更加担忧了。”
晴儿说道:“情之一字真是害人,我以后永远不要嫁人,就跟着小姐你一辈子。”
苏雪林看向她:“没脸没皮的丫头,你发春啊,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