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清辉之下，一头白色的巨虎在苍梧山茂密的丛林间奔行，背上还贴着一个黑影。
正是刚从九嶷渊底爬上来的齐晖和小白。
九嶷渊极深，饶是以小白的奔跑速度，一人一虎也直到夜半时分才从渊底上来。
一路上碰到不少趁夜出来觅食的野兽，大都见着他们就远远躲开了，除了长短粗细，各式各样的蛇……也不知那渊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蛇，自从离了栈道，齐晖就死死抓着小白的脖子，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就成了那一撂一撂，密密麻麻缠在一起的蛇群口中的食物。
那些蛇虽然不避小白，却也不攻击它。齐晖暗自庆幸，还好有小白，若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这渊底行走，只怕不消几步，便会落得个尸骨无存。
出了九嶷渊，借着月光留意山势人迹，找到平日进山采药的小路，齐晖终于松了一口气，指挥小白往他坠崖的那处光秃秃的崖顶去。
到得崖顶见自己采药的竹篓还在，齐晖跳下虎背，往篓里掏了掏，药草都还在，竟然没有干枯。
难道我坠崖之后，只在九嶷渊中呆了一天？齐晖暗忖。
短短一天却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现在想来，恍如春梦一场。
齐晖突然想起女辛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仰头望着快至中天的皎皎玉盘，心中顿生茫然，劫后余生，归家的喜悦也冲淡了许多，一屁股坐在地上。刚着地，粗粝冰凉的石块贴着肉的触觉传来，才想起自己现在还穿着开裆裤，忙半抬身，把脚垫在屁股下面，改为跪坐。
他现在已经隐约明白，女辛的仇敌是谁。
可是传说中那样慈祥、善良的人物，怎么会这么残忍呢？
还是说，女辛其实是个大坏蛋？可这一日相处下来，她好像也不坏啊……
齐晖手托着下巴，皱眉思索。想了半天，仍是想不明白，长叹一口气，又转头对着安安静静端坐一旁，恍如一座小丘的老虎发起愁来。
这老虎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像女辛说的那样让他跟着自己应该是行不通的吧？
也不知道他吃不吃人，就算不吃人，这么大的个子，任谁见了都会害怕，总不能把这么个吓人的大家伙长期带在身边吧？
可他又需要这老虎在身边帮忙，毕竟它跟了女辛那么多年，肯定比自己懂得多，女辛临死前也是这么安排的……
那什么魂契他也不会……
咦，没准小白会呢。
齐晖突然想到。
“小白，女辛说的那魂契你知道怎么弄吗？”
正盯着黑乎乎山崖的小白，点了点头。
“真的？那我们快弄吧，那样我们就可以用女辛说的那什么神念交流了，我有好多事情要问你……”齐晖高兴之下，一跃而起。
小白转过头来，虎目淡然地看了眼站在竹篓边，一身破烂的少年，伸出自己的右爪，用舌头舔了舔，将掌心咬破，抵住少年眉心。左爪抓住少年的右手，将其中指咬破，拉到自己眉心。虎嘴中咕噜咕噜念着些什么，念完松开双爪。
一人一虎眉心同时出现一个两剑交叉的暗红图形，一闪之下，倏又消失不见。
齐晖瞧着小白毛乎乎的眉心出神。心里想着：这便是订立魂契啊，也挺简单啊……不过，它要怎么跟我说话呢？
正这般想着，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稚子般清脆的声音：“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你叫什么名字？”
“啊？”齐晖四周张望，最后把目光落在小白身上。
“刚才是你在跟我说话？你不是已经六十多岁了吗？怎么声音还像个小男孩？你是只公虎啊？”齐晖说着歪着头探向小白蹲坐的两条后腿之间.
月光之下树影斑驳，密密麻麻的白色毛发遮挡着，看不真切，辨不出雌雄。
小白冷眼看着齐晖。
齐晖疑惑小白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脑中又响起了童声：“我有圣兽返祖血脉，才六十岁，当然还是个小孩，有什么好奇怪的！”
齐晖露出似懂非懂的神情，缓缓点着头：“哦……”
“你不用傻傻地把话说出口，我们定了魂契，只需用神念就可以跟我交流……像我这样，是不是声音就在你脑中，外面根本听不见？”小白纠正道。
“可是我不会用神念啊！”齐晖叫屈。
小白轻嗤：“哼！也是，那算了。”转又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叫齐晖，你识字吗……你教我怎么用神念吧。”齐晖面带讨好。
“我又不会你们人族的功法，你以后开始修行自然就会了。”
“那个，小白，你现在是不是相当于我的仆从？我说的话你都会听？”齐晖有些受不了小白的态度。
小白蹲回地上，两只前腿左右伸展，虎头后仰。
齐晖瞧着，好像是在伸懒腰。
“你没看到刚才魂契的图案吗？那是平等契约。我只是为了追随女辛大神，才跟你签订的魂契……我堂堂圣兽之后，怎么会做一个人族的仆从！”
齐晖本有些不忿，可听它提到女辛，不由得情绪有些低落：“可是女辛已经死了啊。”
小白瞥了一眼齐晖小腹，没有接话。
月影高悬，寂夜无声，一人一虎对坐着，不言不语，气氛有些怪异。
“你住哪儿？我们先去你的住处，总不能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坐一夜吧？”最终还是小白打破了沉默。
“不行，这么回去别人会把你当作妖怪，他们会杀了你的，搞不好还会连累我。”齐晖望着巨大的虎躯，摇了摇头。
突然，他一拍手，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对了，你会像女辛那样变成人的样子吗？”
“这不明摆着我还不会化形吗？”
“唉……”齐晖叹了一口气，小白要是能变成人的样子跟着自己该多好，不过……
“那你会变小吗？变成普通老虎那般大小。”齐晖挪动双膝，蹲到小白跟前，仰头充满希冀地问道。
小白闻言扭了扭身躯，竟然真的慢慢变小了，到最后蹲着只比齐晖坐着稍微高了一点。
“嗯。”齐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不过要是再小一点儿就更好了，看起来可爱一些，也不那么怕人了。”
镇上也有一些武师进山里猎兽，大多数时候带回来的都是些死了的野兽，不过，偶尔运气好也能捕到几只幼兽，关在笼子里抬回来，往往能卖个大价钱。
“这是我的极限了，我修为又不高……”小白在齐晖的脑海中嘟哝。
齐晖起身拍拍屁股，背上竹篓，“这样也行，好了，走吧，回我家去。”
一人一虎，一前一后踩着月光往山下走。
“你这也太慢了，到我背上来。”小白嫌齐晖走太慢，说道。
齐晖停下来，回头见小白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犹豫道：“这样不好吧，要是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快到有人的地方我再变回去不就是了？已经半夜，哪会有人，你们人类不也是夜伏昼出吗？”
“好吧。”齐晖翻到小白背上。
……
“记得了，不要在人前现出原形。还有啊，千万不能伤人……对了，你不吃人的吧？……”
月光下的山道中，一个少年坐在虎背上喋喋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