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峰山腰一处山涧中,有溪,有雪,有玲珑小亭,亭子中的小姑娘婵娟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发着呆,师父许久未归,她心中担忧,山中的猴子们不靠谱,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万事还得靠自己,小姑娘终于决定不顾师父交代的:不管发生什么都让她呆在此地。她要自己一个人上山去寻找。
白猿山庄,此时徒有虚名了,白猿早就散落到了莽莽青寸山中,恐怕开春才回来;庄子也在柳白山和钟词的战斗中化作一片残骸;白猿山庄外几座青白色奇峰兀立,青色是傲冬树木,白色是皑皑积雪,本是美不胜收的山水景,而此时山峰上纵横着紫红的伤疤,是被切裂的裸露着的泥土。
山中的惨状映入婵娟小姑娘的眼底,原本枯黄的草地像是被一遍遍的犁着,一片狼藉,林中到处是拦腰折断的树木,像是有一只庞然巨兽在此撒泼打滚过,远处的山庄竹楼更是已成废墟。
柳白山半跪在翻滚的泥土上,双手深深的插进土中,一头灰黑发散乱的披下。红了眼眶的婵娟慢慢的靠近他,小声的唤着师父,却没有应答。
山峰峭壁下,全身淌血的钟词挣扎的想要站起,但胸中血气翻滚,一口鲜血喷出,又跌倒在了地上。
梦中的曹相安感觉自己漂浮在漾漾湖水中,无所依靠,他仰面睁着眼睛,瞧着天上群星渐渐失去了光辉,渐渐的黯淡了,它们从灿灿银色变成了晕晕蓝色。在梦中,易醉,易逝,酸痛眼中有一道风景,泪水就从风景中涌出来了。
“小安。”耳边的呼唤声欲将他从梦境中扯出。
“小安。”
婵娟小声的唤着。
曹相安从床上翻身坐起,只感觉身上深深的疲倦
“啊!”她被突然醒来的少年吓了一跳。
他只是发着呆,还没有从梦境中的感觉挣脱出来。
“小安。”她侧着脑袋,小心的观察少年的表情,心说:“小安在昏迷中一直流着眼泪,醒来又痴痴傻傻的,不会是伤了脑子吧。”
“婵娟。”
“啊!”正沉于想心事的婵娟姑娘又被吓了一跳,小脸更粉红了。
曹相安只感觉刚刚的梦,真实又不知所以的荒唐。他向婵娟问自己现在是在哪里?昏睡了多久?柳白山现在在哪?他最后的记忆是柳白山击退钟词,自己拔开那柄小剑,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婵娟说道师父早已经醒了,现在他们在山庄的别院里,他昏睡了不过两三个时辰。
曹相安从床上下来,感受身体并无大恙,只是感觉到疲倦,可能是太过劳累了,从照阳关到现在,几次恶战,无数次受伤,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婵娟见曹相安并无大碍也放下心来,两人一起去找柳白山,曹相安还有要事找他商量。
一路上,曹相安总感觉婵娟时不时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瞄他,他念及小姑娘脸皮薄也不好点破,但婵娟越来越过分,竟直愣愣的盯着他的脸出神了,看的他发毛,他捂着嘴轻咳一声。
“小安。”小姑娘神色认真的说道:“你真的感觉没有事吗?”
曹相安疑惑,跟婵娟说自己没事,又问她为何这么问。
“面色萎黄,暗沉。”小姑娘指着曹相安的脸说道:“这是病色。”
他听见一笑置之,在他心目中婵娟只是腼腆的小姑娘,从没将她看作真正的医师:“婵娟你能去算命了。”
“不......不是。”婵娟红着小脸争辩,她虽然性子弱,但怎么说也是名师之徒:“你面色真的很差,简直......”
“简直怎么了。”
她踌躇了一下道:“像老了好几岁一样。”
他脚步顿住,婵娟不是开玩笑的性子。
她指着他的鬓角:“小安,你以前是少年白头吗?”
曹相安摇摇头。
“你......你头发。”
“怎么了?”
少年人一头乌发间生出了一缕白发,尤为刺眼。曹相安沉默了,虽然没有镜子,但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路无话。
顺着山间的小路,很快便远远的看见老人坐在亭子中的背影,老人手中攥着一捧炒黄豆,正在逗弄在麻石板上不断蹦跶的神气矛隼,这是将鹰做鸡逗。
曹相安默默来到柳白山的身旁,矛隼见到他来了咕咕了两声,显得颇为高兴。
他本想问几个时辰前柳白山最后的恐怖模样是怎么回事,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你来了。”老人首先开口,他默默点点头。
“那把剑你不要再碰了。”老人并没有转头看曹相安,时不时的向矛隼扔两粒黄豆,然后老人自己也嚼几粒。
他沉默着,静等老人的下文。
“你没有真气,强行拔出那把剑损耗了你的精气神。”
他问老人后果,柳白山沉默了一会说了两个字:“减寿。”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在人的头上便是两座大山。曹相安手指僵住,胸口闷闷的,命运太过喜欢玩弄了。
“多少?”
老人转过头直愣愣看着他眼睛:“二十年。”
曹相安笑了,他也不知为何而笑,身后的婵娟心疼的抓着他的衣角,矛隼飞到他肩上,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脸,似在安慰他。
老人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看着大笑的老态少年。
“你那一剑算救了我一命,也救了百里乡民的命。”老人叹了口气道:“接下的日子就呆在庄里吧,我柳白山保你平安,莫要去找他们寻仇了。”原来老人在彭大娘上门时便猜到了曹相安的身世。
少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低头猛烈的咳嗽着,一旁得婵娟抚着曹相安的背,帮忙顺着气。
“那人死了没?”他被婵娟扶着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看着老人问道。
柳白山神色凝重摇摇头。
“他为剑来?”
老人点点头。
他问老人此人可是该死恶人,老人沉声讲到钟词来自于九华一派,此派教义是仗武济世,钟词来抢夺宝物便是为此。
山风幽冷,曹相安紧了紧衣服。
许久后他站起身来认真说道:“我要见他。”
四季峰中一处深涧,潺潺泉水从一山洞中源源不断流出,夏不盛,冬不绝。
山洞中更加阴冷潮湿,只有隔着十几丈之远的洞壁上昏昏火把顽强的抵抗着浓浓幽暗。
更深处甚至连火把都没有了,时不时从洞顶岩缝间滴落的水滴,在无尽的黑暗中回响。
深处的一潭泉水,水是沁骨的寒,几根婴孩手腕粗细的由寒铁打造的铁链紧紧的捆着泉水中的男人,绝望的黑暗能轻而易举的逼疯一个人。
火光,一点点光刺开黑暗。哗啦啦声,铁链被扯动,男人下意识的向光的方向挣扎。
两串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来了两个人。
近在咫尺的火光映在泉水中他露出的伤痕纵横的上半身上,面对来人他却不挣扎了,闭着双眼,面无表情的静静站在水中,像隐忍的猛兽。
“钟词。”来者少年人的声音。
水中被铁链紧紧困住的钟词依旧默不作声。
“我们做一个交易。”
静谧中几声滴答声,无人应答。
曹相安一步踏入泉水中,刺骨的寒冷,纵使是他咬紧牙关,依然被冻的浑身颤抖。
一步又一步,少年走到了钟词的面前。
钟词无力垂下的脑袋终于抬起眼帘冷冷看着眼前的少年。
曹相安面色苍白,嘴唇已被冻紫,却没有一丝的退缩。这么近的距离,纵使是钟词被困住也能轻而易举的杀掉他。
“这......是对你的尊重。”少年颤声说道。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钟词依旧沉默不语,四目相对,直到他面前的少年脸上泛起冻伤的红色,如果他一直站在这,他会死。
“什么交易?”钟词终于开口。
“我,吭,我把剑给你。”少年咬牙颤声说道。
“代价?”钟词低垂的头颅洇湿的头发随意的披着。
“帮我做三件事。”
“我为什么相信你?”
“我快死了,你可以赌一把。”钟词上下打量少年一番,又缓缓垂下了脑袋。
“你为什么相信我?”
“我愿意赌一把。”
钟词看着眼前虚弱的可能马上就会昏倒的少年,少年惨然一笑,露出齐整的白牙。
“成交?”
话音刚落还不等钟词的回话,少年再也撑不住了,直挺挺向后倒去,一缕清风吹过,曹相安被风送上了岸,柳白山赶紧给他将毛毯盖上。
就在此时,幽暗深泉中传来一声低浑的话语。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