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色尚早,就从你父亲刚来村子的时候说起吧。”
瞎子老爷爷倒是不管少年心里在琢磨着什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关于父亲不是本村的人,韩影其实心里已经是有了一丝的猜想,此刻被证实,更是精神一震,将手中的布包放在了石桌之上。
“那一年,你的父亲年仅十岁,是被你的母亲和外祖母从深山里,捡回来的,当时…”
“外祖母?是母亲的娘亲吗?她去哪里了?为什么是捡回来的?那一年又是哪一年?啊,父亲十岁,那应该是二十年前了,那我娘亲在那个时候应该就是八岁咯?”
“……”
“……”
这瞎子老头微闭的眼角颤了一颤,话才说一半,就被打断了,这么多的问题,他也不知该从何处来回答。
“对了,咱们村子一直在这里吗?外面还有人生活吗?还从来没出过村口呢!”
韩影滴溜溜的眼珠一转,向村口外望去,又是补问了一句。
面对孩童连珠炮似得提问,这白发瞎眼老头,又是懵了好一阵,嘴边雪白的胡子一阵秃噜,半晌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爷爷?”
“啊,嗯…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想起了,陈年往事。咳咳”
老者干咳两声,接着说道
“是的,外祖母,就是你娘的娘啊。额…”
老者又懵了一下,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不对味儿…
“你的娘亲,廖淑珍,二十年前也确实是八岁出头。昨个跟你说的那条巨蟒,就是十二年前,你母亲十六岁生你之时的事儿,而你的外祖母,因为保护你的母亲,被巨蟒生生的吃了下去,当时你的父亲…”
“不是被父亲击杀了么?怎么外祖母还会被…为什么我娘亲从来没与我说过?”
“……”
“……”
老头语塞,心里一阵嘀咕,这就讲个故事咋就这么难呢?这猴急的傻儿子真是他爹的儿子么?这……好像问了句废话,老者晃了晃脑袋,把这荒谬的想法丢了出去,耐着性子说道:
“你的父亲韩止,那个时候啊,刚从村外狩猎回来,想是没能及时救援吧。至于为什么你的娘亲没和你说,许是一些伤心的往事,见你还小,便不想提及吧。先说这二十年前,你的父亲刚来……”
“那,你为什么要提呢?”
忍不了了!这瞎眼老头,把手中的梨子往石桌上一放,腾的一下就从石凳上站了起来,须发如雪般洒落而下,苍老的脸颊,皱纹遍布,虽似暮年,这身躯却是未曾佝偻,腰杆挺直,打满补丁的青黑布衣与白发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夕阳的光线从老者头顶后方斜照而下,给这白发缥缈的半边身子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暇辉,竟让这老者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只是这仙风道骨的老者,此刻哆哆嗦嗦,微闭的眼睛险些睁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来,这位主在年轻之时也必定是个火爆脾气,不过也是,本就只想讲个故事,却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是晕头转向,话还未讲上两句,就已是被打断了三次。
这老头气鼓鼓的吹着胡子说道:
“那你到底,是听还是不听啊?!”
“我…听…”
韩影也是被这老者吓了一跳,忽的想起娘亲说过打断别人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吐了下舌头也便不再作声。
白发老者,摸索着缓缓坐下,顺了顺气儿后,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
“那一年,你的父亲年仅十岁,是…是被你的母亲和你的外祖母从深山里,捡回来的……”
老者说完等了片晌,见孩童并未出声。这才接着说道:
“二十年前的村里,并未如眼下这般和平富饶,村里正闹着饥荒。此处虽是有水有林有山,可是那一年,不知怎的,水中无鱼,山中无兽,林中也没有可以做食物的野味,甚至连周遭树林都开始干枯萎靡。村里的农田别说是种下的种子,就连寸草都长不出分毫。整片村子里被死亡的气息笼罩着。”
老者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至于这村子到底为了什么会建在此处,村中有传言说,这村子是自古便已存在,祖祖孙孙皆是生于此长于此,受山神庇护,方有这一寸栖身之地;而另有传言说,这村子是几百乃至上千年前,一大户人家欲横穿此地山林,被困于此,户主陨落,剩下几百名散丁家庸想原路返回,却怎的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打先头往回走的人要么疯了,要么就失踪了,时间久了,也就没有人再有勇气去尝试。便在此处安了营立了寨,千年的繁衍,竟也是顽强的发展起了自己的族人。只是这些个说法,这时间太过久远,也无从考证。”
“暂且不说这个寨子的由来,那一天是秋末冬初,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本是丰收的季节,村里却是无米无粮,你的母亲与你的外祖母外出寻找食物,遇见了你的父亲……”
老者的声音在韩影的耳边回荡着,一幅幅的画面在韩影的小脑袋瓜里悠然而生。
二十年前的某日,秋末冬初,乌云密布,使得本就光线不明的深山老林更是晦暗了些许。山林内静默无声,鸟兽绝迹。一片参差不齐的巨大古树林木,枯萎着枝桠似祈求苍天怜悯一般向上盘曲延伸着。林间某处的灌木从里,一高一矮的两个单薄身影步履蹒跚的向前摸索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带着湿冷的气息穿过周边枯萎的枝桠空隙,浸透了这两个单薄身影的衣裳。走在后面的是一名身高一米有余的瘦削女童,少女已过始龀之年,八岁出头,发丝细密,额前留海处的水珠滴答滴答的顺着发丝滑落而下,鼻尖上的一颗小痣在这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尤为明显。少女抬起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手腕处一根红绳铃铛叮叮作响,而另一只手则死死的拽着身前女子的衣角。
身前的这名女子则是二十四五的模样,听到响声,回眸看了看,伸出手去握住了少女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冰凉小手。寒冷与饥饿侵袭,少女嘴唇紧紧的抿着,沿途而来,这片枯萎的巨树林里,只有身处的这一方灌木丛内可以行走,灌木丛的两边,肉眼可见的雾气遍布,再往深处一米开外便是什么都看不清了。虽不知道那些雾气是什么,单看这雾气略显淡薄的边界之处,干枯糜烂的草蕨植被遍地皆是,由此便可知道,那雾决计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珍儿…”
年轻女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身后这一米来高,身材瘦削的少女,见她滴溜溜的大眼睛望向自己。心里更是五味陈杂。家中食粮无几,能吃的就剩下日前山坳里挖出的几株野菜,就算每日只取叶茎些许熬汤来喝,也是撑不过几日去。
女儿三岁之时,丈夫就染上了一场大病去了。多亏得村里的民风质朴,隔三差五就给她送些吃穿用的,她也是善良之人,经常给乡亲们缝缝补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现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是缺粮少米,就算有人来送,她也无心去接,索性,一咬牙,就带着女儿从村东口出,顺着南面的一溜灌木丛子向着东南的方向觅食去了。山林险恶,虽是早已耳闻,但也已是走投无路之举。
在这山林之中步行已是一日有余,阴雨连绵不断,若非身处的这片两米来高灌木丛林,怕是早已迷失了方向。只是此时,非但这食物没有找到,身边的灌木越走越稀疏,这路两边毒雾弥漫,却是越靠越近,再往前方走,似要把这灌木丛也吞了进去。隐隐有诡异的嘶吼声在身侧的迷雾深处传来,再这样走下去,等在前面的究竟是食物,还是会沦为食物,心里也是没了底气。
“等过了这片灌木林,若是再寻不到食物…便随娘亲,回去吧…”年轻女子,嗫嚅着双唇对着身边这名叫珍儿的少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