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回小玉瓶后,阿秦问:“师父,你可是明日便又要启程?”
虽明知道结果如此,但见吕不韦点头,阿秦心里还是闷闷地难受。
“师父。那你下次何时再来看我?”
吕不韦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拿起阿秦放在石桌上的长剑道:“为师这次来时间紧迫。现在教你的剑法你可要仔细记下。”
一袭白衣翩翩的吕不韦说罢便站到院中。
紫薇花下,执剑而舞的吕不韦就像是堕入凡间的谪仙。
虽在他人口中吕不韦乃是一身铜臭味的奸商。
但见过吕不韦之人,皆会因他不染纤尘的气质而忘记他乃是精于计算的商人。
阿秦每次看吕不韦舞剑,皆会将她的双手藏在衣袖中。
不为其他。
只是因若不能用指甲狠狠掐自己,让她保持清醒的理智,她便不会如同喝醉酒一般沉迷于师父的美色中,而忘了去记剑法,只记得师父清俊的容颜。
“政儿。记住了吗?”
吕不韦收回剑朝阿秦看去。
阿秦闻言点了点头。
师父教她的所有东西,她都记得。
只是每回教她东西的时候,她都嫌时间太短。
若是时间再长一点,抑或时间就停止在那一刻多好。
一套剑法行云流水地练完,吕不韦额头上并未有细汗渗出。
虽说吕不韦已过而立之年,但看上去却并不显老。
若是不知他乃吕不韦,甚至会误以为他是哪家的俏公子。
阿秦恋恋不舍地收回自己落在吕不韦脸上的目光,接过吕不韦递来的长剑,随之便将吕不韦方才教她的剑法当着他的面练了一遍。
这日因吕不韦还有要事在身,见阿秦已经掌握了这套剑法的要领,他便在吃晚饭前告辞离开。
“师父,每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娘亲,你为何每次都不留一留师父?”
与赵姬吃晚饭时,阿秦不由埋怨起赵姬来。
赵姬闻言不由噗呲一声笑出声。
“政儿。还好为娘口中的饭已经咽下。否则定要被你刚才那番话给呛到。”
阿秦皱了皱眉:“为何?”
赵姬放下碗筷,耸了耸肩。
“你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我赵姬能够留得住的。你以为真如外界传闻所说,你娘亲和你师父有一腿。不怕给你那废物爹爹戴绿帽,食色性也,如果真能和你师父有一腿的话,我还是愿意的……”
“娘亲!”
阿秦重重地竹箸往桌上一放,她目光沉沉地看向赵姬:“莫要白日做梦。”
赵姬愣了愣看向窗外的天色。
“白日?外面太阳已经落山。现在已经不算白日,就算做做梦也不为过。就允你半夜做梦喊你师父,就不允我吃饭的时候也肖想肖想?”
“娘亲你!”
阿秦从未想到自己藏在内心的秘密这么轻易地暴露在赵姬面前。
也不知是气,还是羞,阿秦的脸刷的一下变红。
知女莫若母,这么多年来,不管遇到再大的事,她们母女俩皆共同承担这袭来的“风雨”。
阿秦的心事,她又怎会不知晓。
虽已是人母,赵姬却俏皮地冲着阿秦吐了吐舌头。
“政儿。你师父宛如天人,不是你,更不是我能够爱得起,左右得起的人。更何况,你要继续好好地活下,你就必须是我的儿子。”
赵姬说这段话虽是在笑,但阿秦却从中听出告诫的语气。
她又怎会不知晓她与师父今生几乎无可能在一起。
只是人的感情若是能够为自身所控制,那还能叫人?
那只能叫铁石心肠之人。
阿秦故作轻松地再次拿起被她放下的竹箸道:“娘亲。如果我有朝一日成为统一七国的王,我便会想尽所有办法困住师父。让他成为我阿秦的男人。”
“咳咳咳……”
赵姬以为她捅破阿秦的秘密之后,阿秦会生气会害羞,但她完全没有想到阿秦会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来。
一阵急促的轻咳之后,赵姬喝了一口水压了压惊,忙道:“阿秦。那可是你师父。”
阿秦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她神情自若地说:“师父也是男人。而我恰好是爱上他的人。”
“政儿。”
赵姬将她喝了一半的水递到阿秦面前。
盯着赵姬递来的水,阿秦嫌弃地皱了皱眉:“作甚?”
赵姬道:“洗洗脑子。”
阿秦白了赵姬一眼。
“娘亲,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曾不是说,活下来便是为得到想要的生活。你想要我那废物爹死,我想要这天下还有我爱的男人,这便是你我活下去的动力。”
她们母女俩在赵国所受的屈辱换做寻常人早就已经自尽无数回。
而她们便是靠着这样的执念咬牙活下去。
她的娘亲天姿国色,却被只顾着自己逃命的嬴异人丢弃在赵国。
是问,一个无所依的女子在异国他乡要如何活下去。
看到自己的娘亲被赵国大臣凌辱,躲在衣柜里将自己双唇咬出血来的阿秦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都已经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如果现在自尽的话就会成为笑话。
那日等着大臣穿着衣裤离开之后,赵姬看到她从衣柜中走出来,却是在一怔之后,望着她庆幸地笑。
“还好。我的政儿乃是男子。”
阿秦亦是一愣,然而望着赵姬扬起一抹弧度,笑得不见一丝温度:“可我母女俩皆受着胯下之辱。”
在赵国,她和赵姬在屈辱中活着,将这份屈辱化作她们的执念。
拿着水杯的赵姬噗呲发出一声轻笑。
她随即将水杯收了回来,自己喝了一口。
“政儿。看来娘亲是劝不了你。只望今后你莫要受伤。”
阿秦底下头继续吃饭。
赵姬以为话题已经结束,然而半晌之后,阿秦却又道:“受伤又如何。若是怕受伤的话,就在嬴异人自己丢下我们跑回秦国时,想来你已经抱着我跳河自尽。”
“呃……”
赵姬闻言深吸了一口气。
知女莫若母。
同样,知母莫若女。
就在嬴异人丢下她母女二人时,赵姬便清楚地知道,如果活下去,面对她们母女二人的会是什么。
正如阿秦所说,如果害怕伤害,她早已在那时结束生命。
赵姬默了默,而后摇了摇头道:“政儿。你猜错了。”
“嗯哼?”阿秦没有去看赵姬脸上的黯然,而是一边夹菜,一边说:“如果不是跳河自尽的话。那便是跳崖?上吊?还是喝毒药?”
赵姬嫌弃地皱了皱眉:“这些死法都不够美。所以为娘思来想去,最后觉得还是寿终正寝的话。”
“恩。没毛病。”阿秦点了点头,催促道,“娘亲,赶紧吃,菜要凉了。”
这日吃完饭后,阿秦又在院中里练了许久的剑法,这才回屋。
“糟糕!”
阿秦躺在床上,翘着脚哼歌,似乎想到什么,她立即坐起身大喊了一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翻墙偷溜出府。
她怎么就把那黑衣男子给忘了!
当阿秦急匆匆跑回自己租的小院子,她看到之前被打手抬到床上的黑衣男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滚到地上。
头朝地平躺着。
满地是血。
这……
估计死了吧?
如果说之前,在让打手将他抬回来的时候,阿秦还笃定他没有死的话。
那么现在阿秦对自己的笃定却有了动摇。
毕竟这男人留得血太多,而且受伤的位置又是在心脏。
阿秦叹了口气。
缓缓走上前,蹲在黑衣男子身旁,然后拽着黑衣男子宽阔的肩膀,将他翻转过来。
哐当。
黑衣男子的铜面具掉落在地上。
阿秦应声抬头去看黑衣男子的脸,却发现因为黑衣男子在血泊中躺了很久,就连他的脸上也沾上了血。
阿秦根本看不出黑衣男子到底长什么样。
就像今日白日那样,阿秦缓缓伸出手去探黑衣男子的呼吸。
“可惜了。”
还是死了。
阿秦一声叹息,然而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感受到一丝热气,阿秦指尖一颤。
她诧然地发出惊呼:“我的天,竟然还没死!”
等到阿秦扒开黑衣男子身上的衣服为他处理伤口时,阿秦这才知晓男子硬撑了一天没有死的原因。
“竟是心脏的位置比正常人长偏了一寸。”
虽说躲过要害的位置,但留了这么多血还没死,也算是个奇迹。
阿秦不再有丝毫犹豫,她拿出之前她从黑衣男子胸口处取下的匕首用油灯烧热之后烙在黑衣男子的胸口处。
伴着从黑衣男子胸前发出的吱啦声,阿秦还闻到一股胡味。
整个过程,黑衣男子就连半点声音也没有,就跟死了一样寂静。
“喂。你如果能够撑过今晚的话。我就叫你大哥!”
阿秦抬起手想拍黑衣男子的脸,却在看到黑衣男子脸上沾染的鲜血时又把脸收了回来。
“你先好好挺着吧。”
阿秦说罢伸了个懒腰。
她的床被黑衣男子睡了。她还是回府好了。
回府后,阿秦并没有睡,而是站在铜镜前面,换上自己偷来的女装继续过瘾。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不太友善。
她连最普通的事,以她真正的身份穿着女装走在街上都不可以。
所以她能够做的便是这世上最艰难的事,今后继承她那废物爹的位置,成为秦国君王,一统天下!
“阿秦。”
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心思无处可说的阿秦自言自语地眨巴着眼:“阿秦。你真美。”
铜镜倒映出阿秦的笑靥,她又继续道:“真的吗?我也这样觉得。只是,我师父从未见过我的美。师父对我说,我女扮男装的秘密,这世上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
除了她的废物爹,漂亮娘亲,便只有她师父知道她乃是女扮男装。
想到半年前,她在鬼雾树林中差点被人发现她乃是女儿身,阿秦对着铜镜皱了皱眉。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阿秦阴沉的声音:“该死的冷面鬼。若是再让我遇见你,我定要剁了你的双手拿去喂狗!”
翌日。
去到学堂,女扮男装的阿秦免不了被其他公子欺辱。
但她为了能够成为这世间的主宰,又不能不上学堂。
“嬴政。”
就在她准备做到座位上时,她的椅子直接被赵成给踢到。
事实上,她完全能够立即反应过来。
但。
她必须装成比她爹还要废物的废物。
她故意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动作滑稽的发出呻吟声。
就在这时又有别的公子将一个臭鸡蛋扔在她的脸上。
赵成趁她抬起衣袖抹脸时,趁机一脚踹在她的腰部。
“哎哟。”
她夸张的发出痛呼声,然而站在台子上讲课的老师却置若罔闻。
被赵国的贵公子欺负已经成了她的日常。
“嬴政。你的母亲比街上的母狗还要下贱。前日伺候王大夫,大前日伺候曾将军,你来有脸来学堂上课。我劝你赶紧找条麻绳自尽,莫要再来污大家的眼睛。”
赵成话音一落,众人紧跟着起哄。
“对!”
“用麻绳自尽!”
“用麻绳自尽!”
“用麻绳自尽!”
望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众人,阿秦虽表面上装出一副懦弱的模样,爬到角落里,但却在心里发出冷哼。
待她称王那日,她会赐眼前每人一条麻绳。
看到阿秦就像是狗一样蜷缩在角落里,赵成一边笑,一边拿起同窗篮子里的臭鸡蛋朝阿秦脑袋上砸去。
“你娘是母狗。你就是狗杂种。”
臭鸡蛋的味道直接熏得阿秦将昨天的晚饭吐了出来。
如果能够靠意志力杀人的话,眼前羞辱她的公子赵早就已经被她千刀万剐,死了上百次。
但,现实就是现实。
现在的她就是比她爹嬴异人更加废物的蠢货。别说杀了赵成,就算是抬起头怒瞪着赵成说话,她都做不到。
对阿秦一番羞辱后,赵成这才转身就像是痞子一样,翘脚坐在位置上听老师讲课。
日落西山。
浑身撒发着臭鸡蛋气味的阿秦并没有回家,而是走到湖边,直接噗通一声跳入湖中。
虽已入夏,但湖水依旧冰冷刺骨。
阿秦憋着气,渐渐沉入湖底。
阿秦觉得冰凉刺骨的湖水不仅能够洗去她身上臭鸡蛋的气味,还有那些贵公子给她的耻辱。
半炷香之后,浑身湿漉漉的阿秦走回到背着赵姬私下买的屋子后,她从衣柜中取出干净衣服。
扯下还在滴水的腰带,她正准备换衣服时,突然意识到她的床上还躺着一个大男人。
正准备褪去衣衫的阿秦转身看了躺在床上的逄阿一眼。
男人满脸是血,她看不出男人的脸色。
但不管他现在是死是活,都不可能睁开眼。
就当他是块石头好了。
阿秦这般想着,面对着躺在床上的逄阿便直接开始脱衣。
为什么……
为什么那蓝要杀他?
十年前,他本就该死去,是那蓝救了他。
十年后,原本救他的人却反过来又要杀他……
此时冰凉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
心脏的疼痛远远比不上那蓝给他那一刀的痛。
这个时候正在换衣服的阿秦并没有注意到逄阿垂在床边的手动了动。
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逄阿眼帘的并非湖边的草地,而是女子宛如白玉般婀娜的身躯……
脱下湿衣,阿秦一边哼着歌,一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在沉入冰冷的湖中时,她便已经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现在她的心情很好。
但下一刻,她的心情便跌到了谷底。
阿秦刚一抬眼,就对上一双乌黑深邃的眼。
这一瞬间,刚系好腰带的阿秦与躺在床上刚刚清醒过来的逄阿两两相望,阿秦好似被定身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躺在床上的逄阿先反应过来。
他沙哑地发出声音:“你……”
“你去死!”
听到逄阿的声音,阿秦回过神来,完全不顾逄阿身上的血污,直接朝着逄阿扑了过去。
从她十岁之后,除了铜镜,没有人在看过她的身体。
就连她娘亲都没看过,可是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竟……将她看光光!
阿秦的双手就像是铁钳一样紧紧扼住逄阿修长的脖颈。
就像是惹怒的野兽,阿秦大喊道:“我掐死你这个色眯眯的混蛋!”
刚刚从鬼门关走回来,逄阿再一次面临死亡。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