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自古便积累了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低调有内涵的教授之乡。罗瑟尔常到这家唤作“宜者兰粥”的粥铺喝粥,还办了会员。“宜者兰粥”,化自元代许有壬《渔家傲·窗影修篁摇翠葆》:“窗影修篁摇翠葆。墙阴幽径连芳草。蓦地雨来荷叶闹。香更好。乱烟浮动红云岛。稚柳千条丝袅袅。柳边宜着兰舟小。世态纷纷何足校。收桂棹。呜呜且和渔家傲。”宜者,宜兴老百姓也;兰粥,食毕兰舟催发矣;又或云,氿边宜者兰粥晓。各种解释各有风味。
中午,罗瑟尔便在“宜者兰粥”请薛祺慎喝粥:“对不起啊薛医生,前几天医生才诊断我皮炎,让我忌口,所以我没什么能吃的,只能委屈你迁就我一起喝粥啦!”罗瑟尔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红疙瘩。
“没事没事。吃清淡一点也好的。”薛祺慎忙道,“其实我吃东西也容易塞牙,我也整了牙的,现在吃肉之类的也容易塞牙。”
罗瑟尔笑道:“啊?那您是自己动手,以牙还牙?”
薛祺慎露齿一笑:“有一些简单的可以自己弄,比较复杂的也是要找其他朋友帮忙弄的。我当年考牙医就是因为从小我的牙齿就不好,我也是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护理牙齿,到初中,慢慢懂事,知道牙齿不好看,有点自卑,到考大学的时候,就考了牙科。”
罗瑟尔一拱手:“高手!你是高手!不像我,考大学填志愿阴差阳错。”
罗瑟尔考大学填志愿出了很大的乌龙。罗瑟尔一直对外语感兴趣。初中的时候,有个堂兄考了外国语学校,罗瑟尔很是艳羡,立志也要考上。高考结束后的暑假,罗瑟尔刻苦学习了一暑假的法语,填志愿的时候,看到“法”字便很激动地打了勾。开学后发书,罗瑟尔懵了——这个教材和暑假学习的教材完全不一样啊,这个教材看得人要昏古七啊!罗瑟尔的表姨父在机关单位任职,见罗瑟尔选择了法学,很是赞许:“小姑娘很有眼光很有想法,不错不错。”罗瑟尔便也不好意思对外解释自己做的乌龙选择。
“后来我认真自我反省了一下,这大概就是我的命啊。”罗瑟尔叹道。罗瑟尔幼年时很是顽皮,没少挨罗妈妈的揍。偶然有一次罗瑟尔看到报纸上说,父母打孩子是犯法的,具体怎么犯法,罗瑟尔没看明白,也没记住。在下一次罗妈妈开揍的时候,罗瑟尔边逃边嚷嚷:“妈!妈!妈!你不能打我!你打我是犯法的!”罗妈妈本来就在气头上,听了这话,火上浇油,忍不住撸了撸衣袖,抄起扫把,咆哮:“我今天就犯法给你看看!”罗瑟尔的抗议以又被一顿胖揍告终。
薛祺慎被逗乐了:“学法律确实还挺好诶!不过你小时候过得这么惨吗?你是女孩子诶?还被揍?”
罗瑟尔喝着粥,不以为意道:“学法律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们这一行挺难做倒是真的。至于被揍这回事吧,怎么说呢,可能我妈生我的时候把我的丁丁掉在肚子里了,我也觉得我应该就是个男孩子来着。男孩子嘛,调皮了被揍几下不是挺正常的。何况,我妈那时候也还小,也是第一回做妈,可能没经验吧,有时候被孩子惹烦了就上手了,”罗瑟尔耸耸肩,“能理解吧。虽然从现在的教育体制看,这种体罚没啥意义。”
“你爸爸呢?你妈妈打你,你爸不拦着?”对罗瑟尔的成长经历,薛祺慎很是好奇,很少听说女孩子小时候被揍的,且听起来频率还很高的样子。
“嗐!别提了。他俩永远是站同一个阵线的。他俩是战友。”罗瑟尔撇撇嘴,“起先我妈自己不动手,让我爸揍我。我爸给了我一巴掌,眼睛里血泡都打出来了,我妈就再也不让我爸揍我了,从此都是亲自上阵。其实后来想想,好像我也没做那么多错事。你看我妈揍我的理由,什么作业写得太慢了,家庭作业写完了自己买的练习册还没做,字写得不好看了,之类的,好像也没有糟糕到非要揍我的地步吧?何况,我从小的成绩也不错啊,老师们都很喜欢,我也从小就做班干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动不动就要被揍,现在也不太想得起来了。长大之后,有时候回头想想,大概是因为那时候,他们自己的生活压力、工作压力都太大了,没有办法调节,就把揍孩子作为一个发泄的出口吧。现在不是也还有很多家长这样做的嘛。”罗瑟尔冷静地分析,“现在不是还有很多家长,有时候只是自己烦了,就对孩子不耐烦嘛,这个现象其实挺正常,虽然对孩子的身心健康发展很不利,但是,”罗瑟尔理智地残酷,“确实现在依然有很多父母都不是合格的家长,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孩子,就连陪伴都很奢侈。长此以往,还会培养出什么优秀的孩子来?我也觉得挺奇怪的,如果不能对孩子负责,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把孩子生下来?如果孩子生下来,又不能好好负责,那不是害了孩子一辈子吗?”
话题有些沉重。薛祺慎对眼前的女孩子有些刮目。他一直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自小学习成绩好,毕业后醉心工作,是个典型的“别人家孩子”,唯一缺憾的就是终身大事被自己耽搁了。秦简对他说有个做律师的女孩子很不错,起先他并没有很在意,现下看来,这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思想还挺深邃,薛祺慎有点兴趣了,问:“你就被教的很好啊!你爸爸妈妈对你的影响好像还挺大的?”
说到这个话题,罗瑟尔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只是我爸妈的赠品。我爸妈是真爱,我只是个意外。”
罗爸爸罗妈妈在部队认识,经部队领导做媒成婚。在罗瑟尔记忆里,罗爸罗妈年轻时忙事业,只有周末相聚,时不常也有拌嘴的时候。罗瑟尔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乡镇里念的,高中就寄宿了,大学也是寄宿。罗瑟尔念大学偶尔放假回家,罗爸罗妈还不太习惯罗瑟尔和他们住在一起。开始总是新鲜的。罗爸罗妈日常傍晚散步的时候会叫上罗瑟尔一起:“宝贝儿,走,跟爸妈一起散步去。”走出了小区门,罗爸罗妈十指紧扣着呼啦呼啦向前走,还没等罗瑟尔反应过来,罗爸罗妈已经走到五十米开外了——在部队里锤炼了多年的两个人,行动如风。
罗瑟尔委屈巴巴瘪着嘴,跟在罗爸罗妈身后要死不活地拖着脚步慢慢挪,欲哭无泪——早知道散步的速度堪比急行军,就换双运动鞋出门跑步了,也不至于穿个漂亮的小皮鞋走快了还磨脚。
罗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顿住脚步回头:“丫头!你怎么走这么慢!”
罗瑟尔慢慢踢着脚控诉:“说好的散步呢?不是应该慢慢走吗?说好的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呢?走那么快!我阑尾炎都要走出来了!”
罗爸爸看着娘儿俩笑得矜持。
等罗瑟尔走到身边,罗妈妈挎着罗瑟尔的胳膊往前走:“那你走得太慢了!踩蚂蚁玩呢?”
罗瑟尔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罗爸罗妈架着散了步……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和他们一起散步了。太可怕了!”罗瑟尔夹了一筷子干丝,泄愤地用力咬着,“你知道什么叫做人形狗粮制造机吗?就是他们酱婶儿的!”
薛祺慎很是艳羡:“你爸妈感情这么好吗?”
罗瑟尔看着在吐槽,实则对感情要好的罗爸罗妈很是骄傲:“他们俩?岂止如此!你没看小时候,我妈打我,我爸从来不吭气儿,我觉着他大概内心想法是:我媳妇儿揍得好!要不是我妈怕他下手重不让他动手,我想他并不介意帮我妈干这种苦力活!长大了就更过分了!”罗瑟尔笑着摇头,“你能想象,他们俩这么大年纪还要洗鸳鸯浴吗?”
也是罗瑟尔大学放假回家的时候,傍晚吃过晚饭,罗妈妈收拾了一下衣服,唤道:“丫头,洗澡了!”
罗瑟尔在房间里和同学讲电话,听到便随口应了:“好的!来了!”
罗瑟尔打完电话出了房间,到处没找到罗爸罗妈。罗瑟尔懵了:明明刚刚还唤她洗澡的老母亲人呢?屋子里转了一圈,罗瑟尔才在浴室门口隐约听到浴室里两个人在说说笑笑地洗澡。
“哈哈哈!我当时也和你一样是这么吃惊的!”罗瑟尔看着薛祺慎目瞪口呆的表情大笑。
薛祺慎感叹:“像他们这样恩爱的中年夫妻,真的不多见啊!”
“对啊!”罗瑟尔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所以我未来的伴侣和我在一起,只要能像我爸和我妈这样,我就觉得很好了。”
薛祺慎有些心之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