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下回你电话吧,我现在很烦,还有点头疼。”廉钊的案子二审已经结束,一审判决文书给了被告一个月的付款期,付款期满之前暂时没有什么法律程序需要跟进,脑仁儿疼的罗瑟尔暂时不想回答杻阳的任何问题:“我缓一缓再回你电话,可以吗?”
“……”杻阳对罗瑟尔的略显不耐烦的态度有些好奇,罗瑟尔在他面前向来有些唯唯诺诺,他简单反思过自己,从没觉得自己对罗瑟尔特别苛刻或是不近人情,相反,因为堂庭对她的偏爱,自己对她还比对别人更客气一些,而现在小姑娘硬邦邦的“可以吗”明显就带着“我不要你可以我只要我可以”的意思,于是杻阳顺口关心了一句:“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需要帮忙吗?”
罗瑟尔没憋住,叭叭叭地吐了一肚子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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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捷镇是宜兴的一个大镇,位于宜兴的西北方向,是宜兴的重要工业园区之一。
这些年宜兴市响应依法治国的号召,日渐重视驻村(社区)法律顾问工作,从基层做起,将法治理念传达给老百姓。百捷镇政府向来是宜兴的模范乡镇,在市政府重视的工作上当仁不让要起到先锋模范带头作用,于是镇政府去年统一对村(社区)法律顾问开展了公开招标,镇里对下辖的十六个村、社区的法律顾问事宜通过公开招投标的方式予以确定,十六个村分了四个包,最终确定六家入围的事务所有资格处理十六个村额外的诉讼案件及咨询,确定四家事务所各负责一个包里的四个村开展对口法律服务,未入围的事务所理论上则无权处理这十六个行政村(社区)的法律事务。罗瑟尔的同事曲直阑是百捷镇人,对百捷镇的企业、企业主、各行政村、镇政府的相关领导均很熟识,常年处理百捷镇大大小小的各项事宜。曲直阑年过半百,对招投标的事宜不甚了解,于是call了罗瑟尔帮忙,两人一起代表所里参与了投标,还以入围第二名、中标第二名的好成绩光荣入选。
田伟也是百捷镇的乡民,和曲直阑不在同一个村,田伟在相仁村,在离百捷镇比较偏的地方,曲直阑在清风荡,靠近百捷镇镇中心。两个村子直线距离五公里,两个村的村民弯弯绕绕兜兜转转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半个月前,田伟带着一个西瓜一包香烟找到了曲直阑,请曲直阑帮忙处理一起再审案件。再审案件向来比较难办,曲直阑并没有放在心上。何况看了二审判决文书,标的额才几千块,曲直阑不屑做这样标的很小,看上去十分繁琐的案件,这样的案件经济效益实在太低了。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成本,而得到的回报实在微乎其微。
田伟刚刚离开曲直阑的办公室,曲直阑就接到了百捷镇派出所所长庞旭峰的电话:“刚刚是不是有个叫田伟的到你那里去了?他找你什么事啊?”
饶是曲直阑和庞旭峰虽本就是老相识,但庞旭峰如此单刀直入也让他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的?两分钟前他刚刚才离开我办公室,才走出我办公室门。”
庞旭峰无奈一哂:“他啊,我们一直有人监视他的行踪啊。他找你什么事啊?”
曲直阑很是惊异:“不是吧?这个事情这么严重吗?还要劳动你们监视他的啊?他找我嘛就为了他老母亲的再审案件啊,我看了一下,好像也没有触犯刑事责任啊,而且也还比较正常,这个不影响吧?不过再审案件你也知道的,他这个案件那么复杂,金额又不大,我本来也不愿意做。”
庞旭峰哈哈笑:“兄弟,不要慌不要慌。没有刑事责任那么严重。他那个再审案件我们都知道的,他跟你说了吧,他母亲的事情呢,归根结底就还是闹起来的那块地导致的。我们一直监控他也是为了防止他闹事,没办法,你也知道的,这阶段不是开两会嘛,为了这块地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信访、上访多少回了,每次都被我们拦下来,闹了好多年了。”庞旭峰叹了口气,道,“兄弟,虽然从我个人角度来看,我建议你尽量不要掺和这件事情,但是从理智上来看,目前来说,你确实是最适合处理这个事情的人选。”
“怎么个说法?他刚刚和我说的大多还是再审的事,说他老母亲确实被打伤,要求赔偿,虽然判决文书上有提到土地问题,但是这个和他的再审案件无关,他倒是也没和我多说什么。你跟我说说看呢,到底是个什么事情。”庞旭峰的说法勾起了曲直阑的好奇心。曲直阑是个性情中人,处事有时很是出人意表。包括跟罗瑟尔的结识,也是件有意思的事,之后细说。先来说说田伟的事。
前面说到,相仁村是百捷镇一个相对偏僻的村,早些年村里没有什么收入来源,后来有老板跟村委商量,说要在村里建工厂,村委很欢喜地同意了。这个工厂就建在了田伟和其他一些村民的土地上。农村的土地多是集体土地,不可出让,但可将土地使用权、经营权予以出租。因而村委将这块土地给工厂老板使用的话,工厂老板需要向村委缴纳一笔可观的土地租赁费。按照宜兴的相关标准,农户的土地补偿费每亩两万一。其他村民都按照这个标准领取了,田伟家不同意。田伟家的九亩多耕地全被工厂使用了。田伟念书念到高中,他查阅了一些资料,认为这个补偿标准偏低,领了五万块钱就再也不领了。田伟认为他要一个公道,这区区补偿金太低了,根本不是法定标准。但法定标准应该是多少,田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自此,田伟就跟村委杠上了。
一开始,田伟和村委闹起来的时候,当年的村书记根本就没当回事,也根本没想过田伟会对这个事情执念至此。老村书记按照标准将其他补偿费都付了,就剩了田伟一家不愿意领取。田伟还多次到镇里告状,说老村支书不照章办事,欺负老百姓,老村支书也因此多次被镇领导批评责备。时间久了,老村支书也崩溃了:“该给你的我少给你了吗?”
田伟振振有词:“土地费你给我了吗?你才给了多少?”
老村支书同样有理有据:“我就是按照标准给你的!别人家和你家都是一样的!你还想怎样?”
田伟脸红脖子粗:“没有!你就是要污我的钱!你不是好人!”
老村支书很恼火:“我把别人签字按手印的合同给你看,他们是不是也这个价!”
田伟毫不理会:“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合同上的钱跟他们实际拿到的钱不一样!合同上的钱才几万块钱!实际他们都拿到几十万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老村支书冷笑:“对!是!我们都闲着没事干,针对你好玩!”
田伟理直气壮:“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村里和镇里都是勾结的!就是要骗我们老百姓的钱!”
老村支书扭头就走:“你爱闹就闹!我只会按照标准给你这么多!要是你搞特殊,给你多了,其他老百姓就没有意见,不会闹了吗?!你要闹就闹!”
田伟看着老村支书的背影直跳脚:“我去镇里告发你!你就是个贪污犯!我告死你!我告到市里!省里!让你坐牢!”
老村支书没辙,老镇长一开始还劝他:“老葛,你也别生气,该是多少结算给他就行了,哪怕村里多出点钱也无妨,省得他闹了不是。”
葛书记是个烈性子,恼道:“杨镇!我哪里没有按实结算给他了!宜兴的标准他不认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倒是想按高的标准给他算了!我要是给了,其他老百姓一窝蜂都要求按照高标准来问村里要钱,我们村在百捷镇本来就算是个穷村,我们哪来那么多钱给老百姓?总不能为了他一个人强行提高标准吧?全宜兴都是这个标准,他非要说这个标准是假的,是骗他的,我能怎么办?我是没办法了,杨镇,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镇里了。我是拿他没辙!”
杨镇长不乐意了:“老葛,你这态度不对啊!工作再难,我们要想办法克服困难嘛,你的工作做不好,不能说把压力转嫁到镇里来嘛!我也知道咱们基层的工作不好做,你也不能一生气就撂挑子不是。”
葛书记很憋屈:“那我能怎么办?所有的老百姓都来问我要那么多钱,厂里交的上交款我都付给村民都不够,难道我还要倒贴给村民吗?这道口子我是一定要守住的。杨镇你要是认为可以多付,要么你就代表镇里多支付他,村里是不可能按照他的标准给他土地补偿费的!是他自己不讲道理我能怎么办?镇里倒好,每次有什么工作任务就安排给我们,你们一下子就把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了,我们还能推给谁?做的好是应该的,做的不好全是我们的责任!说起来老百姓是弱势群体,我觉得我们村委才是弱势群体!再苦再累都没人说!吐个苦水都要说我们在推卸责任!”
“好了好了老葛,知道你为难。”杨镇长安慰道,“那不然这样,他要是找到镇里来呢,镇里就来帮你一起处理这个问题,他要是不盯着镇里,这个事情就还是你自己解决。这样总可以了吧。”
葛书记狠狠地抽了支烟,心想,这还不是迟早的事。
借杨镇长的吉言,田伟很快就找到了镇政府,这回杨镇长如愿以偿地站在了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