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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秦府猝败

民国十六年十月,上海南市老城厢出了一件让人诧异的事情:昼锦路上堪称锦衣玉食之府的秦家,居然一下子败了!

十六日那天,秦家出了两件事,一件是好事,秦家留学美国达三年之久的大儿子秦朝江终于学成归国,当天要回家了;一件是坏事,秦家在法租界震旦大学化学系上二年级的二儿子秦朝海,被指“偷拍女生洗澡”。秦府老爷秦儒本是闻名沪上的“桐油大王”。说起来,本来这一天应该是他一家欢迎大儿子留学三年一朝回家的好日子,但怎么就会遇上那泰山压顶般的灾难呢?

说起来,秦府的猝败也是有先兆的,因为那天的好事也不顺当。

那天一大早,秦儒本的舅佬、闻名南市老城厢的骨科中医罗同德带着秦儒本的小儿子秦朝河,就坐上秦家司机阿王开的“雪佛兰”,去金利源外轮码头迎接秦朝江。因为四天前,朝江搭乘的美国“宾夕法尼亚”号邮轮抵达日本横滨港的时候,他就往上海家里发电报称,船将于十五日深夜至凌晨靠泊上海金利源外轮码头,次日早上八九点钟可以放客下船。

然而,当舅甥俩到达码头时,那艘来自美国纽约的“宾夕法尼亚”号邮轮已经靠岸,但就是迟迟不见旅客下船。

罗同德问了码头上的管事,方知是一位美国女旅客在整理行李准备下船时,发觉自己的一串蓝宝石项链不见了,她报告船方后,船方在船一靠岸,就请码头上的印度巡捕上船执法。印度巡捕头目下令,船上所有人都必须接受检查。

检查是在“宾夕法尼亚”号的中央舱厅进行的。无可奈何的中外旅客们提着行李,在中央舱厅外的甲板上排起了队伍,因人多甲板不够长,队伍便在甲板上绕出好几圈。

舱厅门口,两个缠着红布头条、留着大胡子的印度巡捕设了一个卡口,放五个一批旅客进去接受检查,被检查完的五个出去,就再放五个进去,由此循环往复。舱厅里,几张小桌被拼成一条长长的检查桌,五个印度巡捕如临大敌,他们站在桌子后面,一对一地对旅客实行开包检查。“中国人中小偷多”成了巡捕和船方查案的思维定势,因此每个中国人长相的旅客都被查得格外严格,这样,旅客自然一时下不了船了。

秦朝江提着自己的行李——一只柳条箱、一只皮箱、一只竹网篮和一只装着许多书本的网线袋,排在等侯检查的队伍里。三天前,轮船经过日本大阪港停靠时,他就给家里发了电报,告知了轮船抵达上海金利源外轮码头的时间。他想象得到,此刻,家里肯定派人在码头引颈翘首等着接他,然而,他们在岸上,他在船上,互相之间又联络不了,他只能在心里干着急,想不出别的办法。望着缓慢蠕动的队伍,他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朝江羁留美国轮船不得脱身,可他家坐落在南市老城厢昼锦路上的秦公馆却是一派喜洋洋。

一大早,秦公馆两扇对开的黑漆石库门就被四个男佣擦洗一净。侍女阿香还跑来特地关照男佣们,说是老爷讲的,门庭要打扫得清爽点,今朝不但大少爷留洋要归来,而且下半日还有人客要上门恭贺。

秦家的这座宅第,一共有三进深,是一座明显接受十九世纪中叶上海开埠后“西风东渐”影响的中西合璧式建筑。

宅第从昼锦路上的大门进去,是一只横式前天井,正面很宽两厢很短,长方块石板铺地,踏上去平整合缝,大门两侧还叠架着三层长条麻石花架,上面摆着一盆盆花卉、盆景全都生趣盎然。

迎面是一座两上两下的排屋,底楼一式落地长窗,而二楼却是一长排罗马式铁艺雕花栏杆,隔出一条长长的走廊。这座排屋后头还有三面房子,正好围出一个“口”字,四面房子都通走马楼廊,围出底下一只方方正正的中天井。

这只中天井是一只风雨天井,顶棚是英国进口的毛玻璃,雨落不下来,光线倒能清清爽爽地照下来,地上铺的也是从英国进口的淡黄色磨石子大方地砖,砖缝之间都嵌上金色铜线。小孩子在这天井里,能够快乐地刮洋片、跳房子、打弹子。

走马楼四面上上下下一只只房间,都是秦家人活动、睡觉用房。面朝前天井的那排房子,底楼两开间是秦家的前客堂,靠西一大间,是秦家的书房间,前客堂楼上,是秦儒本夫妇的卧室,书房楼上,是侍女阿香的睡房。“口”字走马楼的另外三边,住着秦家三子一女:长子秦朝江、二子秦朝海、女儿秦朝云和三子秦朝河。秦朝江在去美国留学前结了婚,他走后第二年,妻子何晶涵就生下儿子秦天旭,他们母子就住着二楼秦朝江的房间。住在二楼的,还有二儿子秦朝海与女儿秦朝云,小儿子秦朝河则住在一楼东横头的一间房间。

这座“口”字形走马楼堪称考究的,还有楼上楼下四面都设有大卫生间,里边一式装有英国进口的“卫浴三件套”:抽水马桶、浴缸和洗脸盆。

中天井北面楼下有一条过弄,通向后天井。这后天井虽然稍嫌狭小却也不马虎,它一边是墙三边是房,露天两只角上各摆着一只大缸,接天落水预防火灾,平时则养着睡莲。后天井的房子也是两层楼,楼下屋子一律落地长窗,是为秦家的餐厅、灶披间和柴房,楼上则开着一排花格窗,供佣人们居住。

后天井过廊那面墙体,还开出一扇小巧的对开后门,通向秦公馆外头的陈士安桥。这后门平时供佣人们进出,秦家的人以便都从昼锦路前门进出。

还没到中午,这座巨大的宅第就被男佣们打扫得清清爽爽,纤尘不染。

今朝,秦公馆的主人秦儒本没去他开在外滩董家渡的“永大桐油行”总行上班,而是专门在家等待大儿子朝江从美国学成归来,再说,四个同乡老板也就是青云轩古董店老板曹国卿、隆通祥茶号老板吴士贤、金万昌米粮行老板金树松和朱大成南货店老板朱连生也都说好要上门贺喜,这样他就更要候在家里了。

秦儒本等了一个上午,没等来郎舅小儿他们接老大朝江回家,心里不免有些诧异,但又想想,轮船毕竟不比火车,讲究准点到达,水上漂行难免没个准头。于是,他安慰了妻子秦门罗氏和长媳何景涵几句,就去吃中饭睡午觉了。

午觉睡醒起来,秦儒本穿上一身黑绸面子的夹袄夹裤,手持一只黄玉衔嘴的板烟斗,悠悠闲闲地下楼到前客堂来。

秦家前客堂摆着一堂红木厅堂家具。秦儒本刚转进前客堂,正好看见妻子秦门罗氏与长媳何晶涵站在中间的红木圆台边,开心地逗弄站立在台面上的才两岁的长孙秦天旭。做母亲的何晶涵还念着儿歌逗儿子开心:

东洋乌龟到上海,

上海闲话讲勿来,

米西米西炒冷饭。

……

见秦儒本进来,妻子秦门罗氏又操着宁波话念叨了:“一大清早,同德和朝河娘舅外甥两个就到码头去接了,咋会接到这辰光下半日了还没接来?”

秦门罗氏同丈夫秦儒本都是宁波镇海人。十七岁时,生长在罗家村的她由父母作主,嫁给隔壁石塘下村秦家的大儿子秦儒本。那时秦儒本二十一岁,六年前跑到上海,投奔同乡“五金大王”叶澄衷帐下,当了个小伙计。婚后五年,秦儒本决心自立门户,他瞅准黄浦江上木船多需要刷桐油做保养的商机,离开了叶澄衷的五金行,集中所有积蓄,又向叶先生借了一百两银子,跟人拼股开设桐油行。他开业第二年,秦门罗氏就大着肚皮,迈着小脚从宁波镇海乡下到上海,当年生下了大儿子朝江。靠着黄浦江上多如过江之鲫的沙船,秦儒本一路做发,不仅自己独力开出永大桐油行,以后又开出若干分号,扶摇直到如今成为上海滩上远近闻名的“桐油大王”。因此,宁波周海出来的同乡老板当中都说,秦门罗氏有帮夫之运。

老婆担心地念叨后,秦儒本一边安慰老婆说“再等等”,一边抽着板烟,闲看客堂壁上字画,以遣心中的不安。

秦公馆前客堂面向落地长窗的,是一面大大的照壁,上面正中挂的是海派画师吴昌硕的一幅山水中堂,两边挂有民国元老于右任应秦儒本之请题写的两条对联,上书:

修身似积玉,

种德胜遗金。

客堂两面墙上,一面挂的是清末民初海派画家任伯年、冯超然、恽南田、吴待秋的四条山水画屏;另一边挂的是晚清遗老陈三立、郑孝胥、陈宝琛、郑文焯的四幅书法条幅。

秦儒本看着书画,吸着板烟踱步良久,才朝红木八仙桌左首的太师椅落了座,他呼了一口板烟,徐徐吐出后,问妻子:

“朝海晓得吗,今朝子夜到头,我要为朝江学成归来摆接风酒?”

秦儒本与老婆秦门罗氏是同乡人,他们之间对话自然习惯用宁波镇海方言。听到老公问起二儿子秦朝海,刚刚抱起孙子的罗氏便应道:

“其礼拜一出门去学堂的辰光,我就关照过,还叫其今朝子要叫上雅芬一道来吃。”

她话音未落,才满两岁的孙子秦天旭,竟然一记挣脱阿奶的怀抱,蹒蹒跚跚地向阿爷走来,秦门罗氏怕他跌倒快点迈着小脚跟过去,秦儒本也赶快衔住板烟斗起身去接孙子。两老含饴弄孙,满面春风,一时间,倒也望忘了大儿子朝江尚未接回的不安。

然而,此刻秦儒本老夫妻俩肯定不会想到,他们口中念叨的二儿子——震旦大学化学系二年级学生秦朝海,却也在学校里遇上了麻烦——

那天早上,秦朝海从学生宿舍里起得很早,吃过早饭就到化学系实验室去做实验。站在宽大实验桌前的他,今年才22岁,身材精干,穿着单配领的学生装,显得玉树临风一般。整个上午,他一直在实验室里做化学实验,平静地过到中午。

下午,当他的女友吴雅芬夹着一本林琴南翻译的长篇小说《黑奴吁天录》,走进化学实验室时,他正把左手量杯里的化学液体倒在右手上的烧杯里,还凑近瓶子仔细看着,神情十分专注,一点儿也没注意女友进来。吴雅芬知道他做事专注的脾性,便顾自将实验桌一角放着的一台套着皮套的德国1924年款“莱卡”照相机挪了挪,看起书来。

吴雅芬是一个正值20岁妙龄的美貌姑娘,她齐耳短发、修眉大眼,正在沪上名媛淑女趋之若骛的名校中西女塾上学。

昨天,秦朝海就给她打过传呼电话,说明天阿哥朝江要从美国留学毕业回到上海了,你爸爸士贤世叔他们也要来我家道喜,我阿爸要在二马路山东路口的老正兴菜馆摆酒请客,阿妈关照过,叫我一定要叫上你也去吃酒,你明天下午早点来我学校啊!我还要给你拍几张秋色校园照片。然而,当吴雅芬真的应约而来了,秦朝海却仍然专注于化学实验。她并不感到扫兴,毕竟晚上他会和自己一起去赴一场盛大饭局,欢迎她未来的大伯秦朝江从美国学成归来。于是,她就静静地在实验室的一角看书,偶而抬眼飞快地瞥男友一眼。整一间屋子,只有他们两个人,氛围显得温馨而又宁静。

下午的阳光洒进实验室的大窗户。看到室外阳光明媚,吴雅芬把书放在实验桌上站起来。忍不住对秦朝海说:

“你约我来校园里拍照,可是我真的来了你却又放不下实验。”

秦朝海依然没有抬头,只回应道:“你没看到吗,我不是照相机也带来了?你再坐下看会儿书,等我做出这个配方就给你去拍。”

吴雅芬走到窗边向外张望。但见震旦大学校园一片宁静,阳光洒上法国梧桐的树梢,大草坪绿得可爱,一幢幢红砖青楞的法式建筑披上阳光,正中镶嵌的校徽不时闪烁着夺目的光芒。一只黄鹂扑楞楞地从大草坪中央的大雪松顶端展翅飞向天空,又轻盈地停足在那座四层教学楼顶顾盼四望。围墙间壁的圣伯多禄天主教堂,此刻正传来雄浑宽厚的圣歌合唱的声响,高高的钟楼尖顶耸向湛蓝如洗的天空。

“你不好好看看,震旦园的秋色多美啊!西北角的枫树林一定红透了!”吴雅陶醉在眼前这片校园秋色中,“朝海,你今天一定要给我好好拍几张秋天景致的照片。”

秦朝海心不在焉地咕哝:“一句闲话!我的摄影技术,加上我的“莱卡”照相机,拍几张好照片,没问题。”

吴雅芬回身到实验桌边,拿起照相机,打开皮套拿出机身端详。又对秦朝海说:“你阿爸待你真好,看你喜欢玩照片,就给你买了这架德国1924年款的“莱卡”……”

吴雅芬话还没有说囫囵,就被门外剧烈的敲门声打断。秦朝海看了吴雅芬一眼,示意她去开门。她放下照相机,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高一胖两个校役,都黑着脸。

吴雅芬问:“你们敲门有事吗?”

高个校役反问道:“秦朝海在吗?”

吴雅芬主动让开了路,两个校役进了实验室。秦朝海闻声放下手中的烧瓶,朗声应道:

“我就是,找我有什么事情?”

高个校役对秦朝海说:“你跟我们走,学监叫你去。”

秦朝海不解,问道:“他叫我做啥?”

矮胖校役说:“你去了就晓得了,走吧!”

秦朝海只好中止实验跟他们走,但刚走了几步,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实验桌一角,抓起那只德国“莱卡”照相机机身塞进皮套,交给雅芬管好,说自己去去就回。

矮胖校役见了,就说:“这只照相机也要带上!”

秦朝海不同意:“学监叫我,还要带照相机做啥?”

高个校役不容置疑地说:“叫你带上你就带上!多噜苏点啥!”

秦朝海只好从雅芬手里拿过照相机,背在身上,跟他们走了。

吴雅芬轧轧苗头不对,赶紧跑到桌边拿起《黑奴吁天录》,夹在腋窝下,出门跟上他们而去。

40多岁穿着白色中山装的学监正站在办公桌前接电话,他一脸阿谀,看得出,电话里的人刚刚对他颐指气使一番。他对着话筒悄声说:

“您不知道,那个被偷拍的女生爸爸是海关的税司,来头不是一点点,他朝我们学校大发雷霆,说女儿现在痛不欲生了,如果发生意外要我们校方负责,还向法租界卢家湾巡捕房报了警,因此校长先生十分重视,责成我一手调查处理这件事,所以请您谅解,我实在是被逼无奈呀!唔!请您稍等。”

学监放下话筒,快步走到门口锁上门,再回到办公桌前重又拾起话筒:

“魏华董,好在那个女生在现场没有看见你家公子出现,就一口咬住我校化学系二年级学生秦朝海,说全校就看到过此人有一台照相机,这样我就正好来一番移花接木、指鹿为马,你家公子就可以搪塞过去啦!什么,好好谢我?不要,不要,您是我们学校的董事,我帮这点忙是应该的,只是那秦朝海要倒点血霉了……”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学监准备挂断。他低声说:“秦朝海被带来了,那就这样?好,再见!”他一挂掉电话,一脸阿谀奉承马上变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他走到门口开了门。

两个校役带着秦朝海进来,吴雅芬随即也跟进来。高个校役报告:“学监先生,他来了!”

学监派头十足地回到办公桌边,坐进皮圈椅。秦朝海站在他办公桌旁,神情茫然。吴雅芬则是一脸的不解。学监挥挥手,两个校役退下了。

学监尖锐地逼视秦朝海,厉声道:“秦朝海,昨天晚上有人爬上女浴室气窗偷拍一个女生洗澡,是不是你?”

秦朝海惊异了:“不是!我没有。”

学监冷笑了一声:“哼,当事人向校方检举,说学生中间都晓得,全校就只有你有照相机,你还敢抵赖!”

吴雅芬在一旁听了学监的话,看看秦朝海,又看看学监,心有所疑。

“学监先生!你们可能弄错了,我有照相机不假,可是那女生当场看清我偷拍了?”秦朝海摘下背上的照相机牢牢抓在手里,好像生怕被人抢去一样。

学监朝皮圈椅靠背一仰:“那个女生言之凿凿,说震旦园里就看到你有照相机,不是你会是谁?”

秦朝海倔强起来,说:“不至于吧。”

学监一愣,冲起身逼问:“那么你说,还有谁有?”

秦朝海摇摇头:“这个我不好说。”

学监讥讽道:“恐怕是你想移花接木,嫁祸于他人吧?”

一旁的吴雅芬疑心的脸色更加重了,她又羞又气。责问:“朝海!你老实讲,这桩事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秦朝海一听女友也怀疑他,就急了:“哎呀,雅芬!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了!”

吴雅芬说:“秦朝海呀,秦朝海,女人洗澡你也去偷拍,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下流!”

秦朝海赶紧说:“雅芬,你不要相信,那个女生是冤枉我的!”

吴雅芬反问:“冤枉你?那么她为什么不冤枉别人只冤枉你呢?”

秦朝海无奈了:“我也不晓得!”

吴雅芬看他一脸无辜的神色,心里想想,说不定自己的男友真是被冤枉的。便朝学监说:“学监先生,你们可能是弄错了,秦朝海他带着照相机,是因为事先与我有约,叫我今天来震旦大学拍秋景照,他说这几天学校里景色好,梧桐黄了,枫树红了……”

学监撇了撇嘴角:”不见得吧!“

秦朝海见学监这副作态,便对吴雅芬说:“雅芬,我们不要跟他争了,是我干的逃不掉,不是我干的赖不上。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大哥今天留学回来,阿爸要在‘老正兴’请客。”

没想到吴雅芬却身子一扭:“我不去!吃不下!”

秦朝海还是劝她:“雅芬,事情让校方慢慢查,我们还是先去。”

吴雅芬又是头一别:“我气都气饱了,真吃不下!”

学监坐着点起一支烟,朝天呼出一口,然后眯起眼睛,冷冷地看着这对年轻人龃龉。

秦朝海奇了怪了,他的雅芬从来就是善良温柔的呀,今天怎么啦?但在外人面前他又不好发作,只好强忍下脾气,继续好声好气地对学监说:

“这样吧,学监先生,我把照相机留给你,你们好好查,我们先回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学监却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嗨!你想得倒美,今天你还回得去吗?”

“怎么,你想扣留我们吗?”

“你女朋友不扣留,”学监对吴雅芬说,“小姐,你走吧,法租界卢家湾的巡捕一会就到。”

秦朝海一惊:“什么,你报警了?”

学监讥讽地说:“不是我报的警,是那女生爸爸报的警,他要你到卢家湾巡捕房去好好反省反省!你得罪了海关税司大人,能有好果子吃吗?”

一听巡捕要来抓男友,吴雅芬有些着慌了,她趋前到学监宽大的办公桌旁,急切地说:“学监先生,请您高抬贵手,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能抓人啊!”

学监深深抽了一口烟,抬起左手,貌似扇走面前的烟雾,聛睨他俩一眼:“不是我不肯抬手,而是那女生的爸爸不肯撒手,他实在被秦朝海偷拍他女儿气疯了,说一定要好好整整这个流氓。”

这时,门突然被撞开,进来四个如狼似虎的安南巡捕,他们一律背着德国造毛瑟枪,为首的一个还拎着亮晃晃的手铐,欲拘走秦朝海。

吴雅芬上前拉回秦朝海,还用英语大声叫道:“You can’tcatch him(你们不能抓走他)!”

秦朝海一边挣脱,一边对雅芬说:“雅芬,不要管我,你快去‘老正兴’!你阿爸也在那里。”

安南巡捕动作粗鲁,秦朝海愤而抗争,“啪!”随着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他身上背着的那台“莱卡”方镜箱照相机重重掉在地上,皮套被震开,镜头玻璃轱辘辘地滚在地板上,良久才停。

秦朝海心痛地大声叫唤:“啊!我的照相机摔坏了!!”便奋力挣脱,想俯身去拣,但学监却捷足一勾相机皮带,把照相机拿到手中:

“照相机摔坏算什么,人家姑娘的清白名声毁坏了,你又怎么说呢!”

”我真的没干过!“

两个安南巡捕毫不理会秦朝海的辩解,一边一个,反拗着他臂膀,拷上手铐押着出门去。

吴雅芬冲过去,却被另外两个安南巡捕推回,她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朝海——”

学监仍然靠在圈转椅上,嘴里衔着烟卷,双手捧着那台照相机,自鸣得意地转来又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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