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赵国师带回的消息之后,白狄王甚是满意。他有心在自己在位期间做出一番功绩,苏子修是老天给他送来的人才,他当然要牢牢把握,让苏子修能全心全意地为他的大显国效力。苏子修提出的种种建议,白狄王大多数痛快地应承了,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白狄王知道想要手下进言献策,自己必须先做到从善如流。
白狄王头一件要办的事情就是命人前往各个部落收购大量的皮货,等他差不多将草原上能流通的皮货都收集到白狄,然后就是在边境上高价卖给来自各国的皮货贩子。
对这个炒买皮货和粮食的计划,白狄王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浓厚兴趣,亲自督办这件事,令手下人直接向他汇报计划的进展。
赵国师对此有一点儿无奈,白狄王这辈子最热衷的两件事,一件是扩军,另一件是敛财。苏子修的计划恰好挠中了白狄王心里那一块痒痒肉,简直太受用了。
只是精兵的事,白狄王一时还不肯松口。这是他唯一不肯听苏子修的一件事,苏子修早料到了白狄王的反应,所以提出裁军的时候说了这是“后话”。他知道眼下只能做到这一步。要扭转一个人的心意是非常困难的,苏子修明白不可操之过急。
苏子修没有说错,今冬的气候比往年更寒冷,皮货在中原地区走俏,苏子修囤积居奇的主意,得到了极大的成功。白狄王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并且带回了充足的粮食和一笔可观的财富。白狄王看着小山似的粮堆和满满当当的银子,更是乐不可支。
白狄王听从苏子修的建议,停止了盲目对外用兵,整顿军队,严明纪律,一连数次枪打出头鸟,灭了一帮不服管教的士卒的威风,最终达到了杀一儆百的效果。原本捏合在一起的军队分为上、中、下三军,将最精锐的部队留在鹿城,其余交给各自的大将带领。
鹿城是一座孤城,因此容易遭受攻击,苏子修提出在鹿城周围建立四座小城,形成保护圈,拱卫鹿城,这样就算敌军来犯,中间有缓冲地带,鹿城不会一开打就直面攻击。
此外,关于完善行政体制,理清职责分工,发展经济民生,包括采取一种步步为营的方式蚕食周边的小部落,循序渐进地扩大领土等方面,白狄王都听取了苏子修的建议。
他未必是真心认同苏子修,只是觉得这位年轻的七公子是一个高明的人,给他出的主意一定也是高明的,而且赵国师也是这样认为的。
其实撇开上述种种不谈,白狄王最感兴趣的依然是敛财。他常常将苏子修召到身边,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如何生财,什么时候能像炒买皮货和粮食那样再狠狠地赚上一笔。这种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从对方手里抢夺大把财富的法子,白狄王求之不得,多多益善。
苏子修知道戎狄到底是落后中原太多了,白狄建立的显国虽然有一些文明的雏形,那也仅仅是雏形而已。要改变一个尚未开化的民族,不是一代人手里能完成的事,甚至往后好几代人都不一定能做到。
苏子修眼下力求务实,有些事情非人力可及,他不会固执地在上面浪费时间。譬如他就不会对白狄王说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孔孟之道,推行仁政、导之以德、齐之以礼、修明典籍、推行教化这些说了也是废话,白狄王听不懂,也不爱听。
如今苏子修摸准了白狄王的脾气,投其所好,给他讲述计然之策,比如前面用过的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等,并且向白狄王提议在每年年初,牧民手中牲畜紧缺之时,由官府将牛羊马匹放贷给牧民,牧民只能使用这些牲畜,到年底归还官府,每半年收取二分或者三分利息,一年之内生下的幼崽一律充公。为了避免牧民因在幼崽上得不到好处而产生惰性,另有规定,根据幼崽的数目和健康程度,可以适当下调来年的利息,若是牲畜中途死亡等情况另当别论。
白狄王听了这个主意,一边啧啧称赞,一边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苏子修的主意绝了,将牲畜放贷给牧民,利息上能赚一笔,上缴的幼崽又是一笔,自己牧养牲畜的开支又省了一笔,开源又节流,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白狄王想明白这一层,激动又欢喜,仿佛有一座金山堆在跟前,满眼都是金子的光泽。
苏子修这时候再将精兵政策娓娓道来,提议将军队从原本庞杂的五万人一步步精简,剔除老弱残兵,只保留最精锐强悍的三万人马,这样一来,白狄中能有更多青壮年从事劳作,也减轻了百姓庞大军费的压力。
从前要是提到裁军,白狄王的表情就像从自己身上一刀刀地割肉一样痛苦。但是这一次,白狄王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在苏子修那里,他敛财的欲望得到了极大满足,这时候割肉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白狄王打算赐给苏子修一个职衔,事先还找赵国师商量了一下。赵国师大度地表示自己早有避位让贤的想法,他要主动把国师的位置让给苏子修。白狄王想了又想,决定还是将两人一并尊为国师,以免别人说自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
事实证明,苏子修的一系列策略是行之有效的。在之后的半年时间里,白狄的国力大大增加,同时也聚敛了大量财富,虽说只有三万精兵,但是放眼草原已无敌手,白狄铁骑所到之处无坚不摧。
在鹿城周边新建的四座小城,也呈现出拱卫都城的态势。如今的白狄依然保持着打仗的习惯,但不像从前,只是为了捞一票。苏子修作为国师,制定的战略核心就是占领土地,全歼敌军,百姓内迁,将对方彻底并入自己的版图,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自开春之后,白狄先后吞并了犬戎、赤狄、长狄等几个小部落,又将一直虎视眈眈的黑狄打得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塞北草原上没有人敢跟白狄作对了。
军事上大捷之后,白狄以鹿城为中心,朝着周边拓展,修建城池,设防戍兵,发展到后来,白狄已拥有十余座城池,这时才有了一个小国家的规模,对外终于能理直气壮地自称显国了。
苏子修在戎狄的名声渐渐大了起来,不仅在白狄闻名,他的名声还传到了草原上的其他部落。人人都晓得白狄有一位极为厉害的国师,就是他辅佐白狄王,使得白狄日复一日地变强,隐隐有重新成为草原霸主的势头。
关于苏子修的传闻还有很多。有人说他智谋出众,也有人说他容貌更出众,而且相当年轻,是当之无愧的青年才俊。当然,也有人在背地里骂他心狠手辣,因为他下令的全歼政策让不少部落吃尽了苦头。草原上从没有这样打仗的,只有那些生性阴损的中原人才会如此。
宋翎听了很多类似的传闻,是真是假,她都当成耳旁风,听过便罢。她知道有一种人宛如金玉宝石,天生就要散发灼灼光芒,苏子修就是这样的人。当初在祁国,他在悦蒙书院当夫子也引来无数祁国少女的仰慕。如今在戎狄,他是因为自身的才学和谋略被人关注。
但是宋翎也绝对不敢忘了,苏子修的长相天生就是招蜂引蝶的,在昭国、祁国都是如此,在戎狄岂能例外?
有一日,白狄王做了一个决定,准备嫁一个女儿给苏子修。白狄王不是要送几名白狄少女给苏子修,而是要苏子修给自己当女婿。
白狄王如今已越来越离不开苏子修了,每做一件事,不找苏子修问一问他就会觉得心里不踏实。尽管以前的赵国师也很好,但苏子修能帮他敛财,这是谁都比不上的优点。白狄王在苦思冥想之后,认为还是姻亲关系最靠得住,只要苏子修娶了他的女儿,不怕苏子修不死心塌地地留在白狄一辈子。
白狄王挑中的女儿小名朗月,年方十七,生得明艳动人,眉眼甚是妩媚勾魂,是草原上一朵娇艳无比的鲜花,从各方面看都是最好的人选。朗月最初并不同意,介意苏子修汉人的身份,嫁一个非我族类的夫君,定会遭到姐妹们的耻笑。
白狄王一点儿都不担心,只是在下次召见苏子修之时,默许朗月在幕后偷偷地看上一眼。就是那一眼改变了朗月的主意,当白狄王再次问她时,朗月娇羞地一笑,捂着脸跑开了。
白狄王看着女儿窈窕的背影,忍不住发出一声得意的笑。他早料到这个结果了。白狄王清楚自家女儿的心思,却猜不到苏子修的想法。他相信自己,也相信女儿的美貌,苏子修一定会欢欢喜喜地接受这桩婚事。
白狄王万万没有料到,苏子修居然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干脆,毫无转圜的余地。
其实早在之前苏子修已在心里暗暗起誓,此生的妻子只能是宋翎,若是能顺利回到昭国,他一定要昭告天下,明媒正娶,让宋翎成为他的正妃,成为他身边名正言顺的女人。
既然抱定了这个决心,苏子修也就无心跟戎狄的公主有任何瓜葛。
白狄王有些讪讪的,面子上很是挂不住,但他又不能冲着苏子修发火。他赐婚的本意就是要进一步拉拢苏子修,赐婚不成,就维持原状,要是把关系弄僵就得不偿失了。
这事在白狄王那里就算过去了,他还是像往日一般对待苏子修。但是在朗月公主那里,这事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她欢天喜地地准备嫁给苏子修,没想到当头一瓢冷水泼来,这桩婚事说黄就黄了。更可气的是,当初巴不得使劲儿撮合他们的父亲,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不肯帮自己争取。
朗月不甘心,人最伤心的不是得不到,而是眼看着将要得到又硬生生地失去。从此,苏子修就成了朗月的心结。如果是寻常女子,藏在深闺之中自怨自艾就完了,但朗月是北地公主,生性热辣又豪爽,有一股豁得出去的勇气。她决定不靠父亲,自己追求自己的幸福。
正是朗月公主的固执和任性,使得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苏子修和宋翎都感到十分头痛。
戎狄的民风原始而开放,在男女之事上很是宽容。朗月去找苏子修的时候,一直大大方方地出现,从不避人耳目。朗月公主就是故意如此,想借着这个高调的举动告诉所有人,国师苏子修是她看中的人。
从前宋翎总是热衷于帮苏子修驱赶狂蜂浪蝶,嘴上说是为苏子修排忧解难,其实她是担心,担心苏子修终有一日会被某个女子打动。这样的话,她的修哥哥将不再属于她了。但是现在宋翎已经知道了苏子修对自己的心意,心安定了下来,不会再有当初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了。
所以面对来势汹汹的朗月公主,宋翎没有了当初一人单挑群女的昂扬斗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把人放了进去。宋翎笑得十分促狭,就让苏子修去对付朗月吧,自己辛辛苦苦那么久也该偷个懒了。
朗月一开始抱有极大的信心,十七岁的她有着娇媚可人的容颜、凹凸有致的身段,美貌就是她最有力的武器。她认定假以时日,苏子修一定会为她神魂颠倒,然后主动而热烈地向她求婚。
但是朗月料错了,苏子修对她始终是不冷不热的态度,神魂颠倒的反倒是她自己。她对这个年轻的中原男子越来越着迷,像是着了魔一般。
朗月爱慕苏子修的风仪和才华,又恼恨苏子修的油盐不进,根本不将活色生香的美人放在眼里。这些日子里,朗月用尽了手段,各种撩拨挑逗,各种暗示明示,苏子修就是不为所动,跟个石头心的菩萨似的。
苏子修的智谋用在男女之事上依然十分管用。不管朗月是撒娇弄痴还是撒泼生气,苏子修都能游刃有余地对付过去,既不得罪朗月,又避免了正面冲突。朗月常常是窝了一肚子火,却没有地方发,因为苏子修没有错,他温文尔雅的态度、谦和有礼的言辞,都挑不出错来。
那时候,白狄的扩张兼并战略正好推行到一个关键点,苏子修忙着帮助白狄王收服最后一个戎狄部落——黑狄。只要啃下黑狄这块硬骨头,白狄就是当之无愧的草原霸主了。当自家的后院全部打扫干净,白狄的目光就要按照计划投向南方了。
苏子修没空搭理朗月,每天的大部分时间用在跟白狄王、赵国师等人一起分析情势、调整策略,力争打赢这场仗。在议事的时候,白狄王看见苏子修的神色有几分倦怠,这是连日操劳辛苦所致。
白狄王非常感动,问苏子修有何要求,他一定满足。谁料苏子修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子修别无所求,只请大王这几日能管住朗月公主。”苏子修说的是实话,因为他实在没精力再去应付朗月了。
白狄王尴尬了,干笑几声,只当自己前面的话没说过。
朗月在苏子修那里碰了一个又一个软钉子,非但得不到苏子修的人,反而将他越推越远。朗月因此深受刺激,越发敏感易怒。女子的直觉是相当可怕的,朗月将怒火和妒火烧到了宋翎身上。她并不知道苏子修和宋翎真正的关系,只是单纯看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侍女不顺眼。苏子修身边只有两个侍女,一个叫玥儿,一个叫松子,要是让朗月挑一个当假想敌,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朗月的蛮不讲理,使得宋翎在戎狄的平静生活被打破了。朗月像是找到了一个出气筒,每天想方设法地刁难和捉弄宋翎,以此报复苏子修前段日子对自己的不理不睬。
宋翎苦不堪言。她不去招惹朗月,没想到朗月反过来招惹她。莫非真的是人善被人欺?宋翎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当年她“欺负”了不知多少名门闺秀,所以她不怕朗月,最好能在不得罪人的前提下,稍稍给朗月一点厉害尝尝,让朗月晓得她宋翎可不是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