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瞟了一眼发疯的挂表,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将目光投向那台老式电脑和一边的书柜。
日记的主人公,撰写者,是康芙莱特·斯卡里奇无疑。她有一个神秘的,不知名的哥哥,这个哥哥的控制欲很强,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让她见到父母。而庭审上的【海燕】原名叫做安林夕。
从日记描述来看,康芙莱特的哥哥,约么和归魂教扯得上关系。那么它带来的这位安林夕,八成也是归魂教的内部成员。
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爱那位沙利叶,【信鸽】爱丽儿和【翠鸟】迪伦曾是她的好友。
2014到2015年的日记里,没有出现过鲍勃·斯卡里奇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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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搞啊。
她蹲下来,看着那台古老的台式电脑感觉不知所措。
“哔哔——呼啦啦——”
说来也巧。
也许是因为她过于炙热的目光刺痛了电脑中枢,笨重的电脑主机箱中上部的一个按钮亮起蓝光,然后风箱开始嗡嗡作响,一种静电和灰尘的细小气息蔓延进少女的鼻腔。
电脑屏幕亮起来,灰色的屏幕之上,首先显现的是DELL的图标,然后是一页黑底白字带着计时的提醒页。
江白熟悉这个提醒页。每当电脑主机没有按照正常程序关闭,比如突然被切断电源,或者没关显示器就关掉主机箱时,电脑再次开机就会出现这种报错。
她翻出键盘按了个“enter”结束了无休无止的计时。
开机的速度极其缓慢,电脑黑屏徘徊在Windows的开机页上怎么说也不肯往前前进一步。
真是一把老骨头。
江白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书柜。
书柜里的书不算太多,大多是一些童话和绘本,科学类书籍和小说则大多端正摆放在写字台上方的架子上。她在书柜第三格最里面翻到了日记本里提到过的,爱丽儿送的北欧历史和沙利叶送的社科类书籍,有三四本——那是一只鸟飞翔承载重量的极限。
几本书都在架子里被埋得很深,放置的位置又很得当——1.6米半大的孩子视线平行处,一般这是藏东西的好地方,因为高大的家长们对于自己视线之外的地方注意的很少。
聪明的姑娘,她在心里夸赞。
少女撸起袖子,伸手把它们从外面落灰的绘本故事书的压叠里抽出来。
爱丽儿带给她的书是崭新的一本教科书,扉页上用圆头圆脑的英文写着“给我最亲爱的康妮”,画着一个披肩头发的小女孩摆着剪刀手向她比心。翻开之后第一页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有着最明媚的笑容和深棕色的头发,穿着灰色格子披肩和白色连衣裙。她身边站着一个绿衣服的小男孩,诚如康芙莱特所说,那件绿衣服有些搞笑,裁剪老气横秋,稍显破败,不太合身。不过男孩的眼睛真是漂亮至极,浅棕色的双眼里带着一点羞涩,望向镜头攒出一个怯生生的,温暖的笑意。
她无声地捂住了嘴。
这是爱丽儿和迪伦。
与法庭上尖锐的声音和空洞的神色完全不一样的【信鸽】和【翠鸟】。
他们当年都那样青春美丽。彼时的岁月没有伤痛的磨损和刻蚀,一百年之前的微笑定格在褪色的彩色照片上,在风里兜转尘封至今,展开在往事的河流中时,却依然那样新鲜。连带着少女的愉悦和少年眉间的一点点羞涩,都新鲜美满得让人····
想要哭泣。
她翻开沙利叶带来的书籍。比起爱丽儿和迪伦送来的书本,这位年轻的神职人员送过来的东西显得更加学术和专业。由本溯源,沙利叶的那几本书,可以说把欧洲特别是北欧历史解释的清晰且透彻。
书里夹了很多信。沙利叶手里有信鸽,这的确让两个人的通信比较方便——在这种幽闭的条件下,没有通讯工具,信件的确是最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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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康芙莱特:
谢谢关心,我的身体还算康健,不过入冬了,你要记得多穿衣物。你哥哥还是不让你出门么?待我什么时候和主教大人申请去冰岛雷克雅未克的时候,就去看看你,顺便问问怎么回事。
另:请帮我问候安小姐,顺便问问她“我们的茶话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祝愿安康。
你诚挚的:沙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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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白撇嘴。“我们的茶话会”是归魂教的一句道上话,真实意思大概就是“组织要找你,尽快脱身回总部”的意思。
她哗啦哗啦翻着二十来封信件。大祭司的字很好辨认,因此江白看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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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康芙莱特:
我日前已经入职。因为履历年轻,因此带着的孩子都很小,他们有最纯净的心灵,都是很棒的小孩,让我想起几年前的你,当时的你也是这样干净的眼神看着我。说起来已经有很久不见了,不知道你的如尼文和数学学的怎样?在冰岛生活的如何?鸽子跨海带不了太多书籍,不过下次可以给你随信附带斯堪的纳维亚语的学习小册子。
要好好照顾自己,外面最近有些乱,如果你的哥哥让你在家里的话,那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如果是我的话,最近这些天也不会放你出门的。
祝身体安康。
你诚挚的:沙利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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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利叶的信一封写得比一封长,而且从开始到最后,态度从对康芙莱特被禁止出门的奇怪,转变成安抚她别出门为好。她见怪不怪的看着心里口吻的转变,心里奇异地生出了一种追狗血连续剧的老母亲情感——这不就是小男孩正视自己心里感情的过程嘛。
初步确认,康芙莱特和沙利叶在后期一定是互相喜欢。而同为归魂教的安林夕估计是爱而不得的可怜女人,因为嫉妒的小心思和光明正大的“女仆“身份对康芙莱特做了点什么。
诶呦喂。
江白摸了摸鼻尖,果然是少见多怪的狗血大三角。
电脑屏幕慢吞吞的加载总算走到了尽头。她放下照片转头打开电脑。系统是当时那个时候最先进的系统,但任何东西在时间的洗礼之下都显得残破。桌面很干净,仅有的几个图标整齐地排在左侧。她拖动鼠标点击“我的电脑”图标,依次打开四个文件夹,E盘里放的东西非常多,几乎全都是照片,不过这么多年来几乎都打不开了。
她只能退回E盘的照片夹。
几百张照片被编好了序号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文件夹里。
2009年初见。
2010年。
2011年。
·····
2019年。
十个年份。
她迟疑着点开离现在最近的那个2019年,和别的满满当当的文件夹不一样,这个里面就放了一张照片。她双击,弹出新的网页框。
这个能打开!
她屏息望向即将加载完毕的图片,在那张照片里看见了熟悉的人·····
一副骨架。
康芙莱特·斯卡里奇,她在照片里已经变成一副骨架。正像她当初第一次见她一样穿着白裙,捧着黑白两色的花朵安详地躺在棺材里。这个棺材没有放在她熟悉的那张审判桌上,让人吃惊的是,背景明摆着是一个浴缸。
与【鬼道】做交易一定要是新鲜的尸体骨血。如果康芙莱特的自杀方式是在浴缸里割腕的话,那么连带着被染红的一大缸血水就都要收走算作交易的一部分。
她是自杀的,自杀地点就在这间屋子的浴室。
知晓这个女孩的归魂教人员,安林夕被鲍勃圈进了【鬼道】的空间范围,而沙利叶已经回溯时间远赴清代的中国。
这张照片的拍摄者不会有别人,一定是鲍勃·斯卡里奇。
那个与虎谋皮的疯狂的男人。
一个违背道德的猜想在她脑海里逐渐成型。
鲍勃·斯卡里奇就是日记里的哥哥。他违背兄妹之间的伦理爱上了他家族认养的妹妹,将她在狭小的小屋囚禁五年之久。
不过归魂教向来只要最干净的处女的血肉,【鬼道】也对灵魂有诸多挑剔之处,想来他应该没对她做什么。
现在的矛盾点是,【海燕】本与鲍勃是一边人,而【信鸽】和【翠鸟】反是康芙莱特的同类。但在法庭之上,这两边的人际关系完全颠倒。
以及为什么鲍勃不愿意带康芙莱特回去见自己的父母?
她于2019年死亡,17岁的少女。年岁和美景正在徐徐在她眼前展开,当年她有知心的朋友,有爱慕的人,有大把的青春。
如今只剩干净的骨骼,与暗夜里咯吱作响的山风。
就着落满灰的书桌,江白用手指擦去灰尘,擦出线与字,缕清时间线。
2002年2月28号,康芙莱特出生。
2009年,7岁的小女孩和她的所谓哥哥见面。
2015年起,女孩被带到冰岛,闭塞了视听,全面勒令禁止走出家门。
五年之后,她在幽闭的家里死去。
······
她继续翻找电脑。其他的硬盘里存的都是一些影视作品或者别的什么歌曲,看来在这五年的禁闭室生活中,康芙莱特的“哥哥”竭尽所能地让她的生活变得有趣起来。
她关掉“我的电脑”。浏览器的内容被人为删除的很干净,她找不到一点历史记录,只能看一看她当天最后一次打开电脑时看见的新闻。是一起离奇的案子,一个男人在繁华的街道上突发疾病,送到医院时已经不治身亡。但是他的家族却没有任何遗传病史,看着照片上死者灰白的脸和他身边捂脸哭泣的亲属,江白心中升起一种无力的悲哀。她虚脱地向左崴了一下身体,瘫坐在写字台前的凳子上——
“咔嚓——哗啦啦啦——”
她左臂感到一阵撕裂一样的疼痛,伴随疼痛而来的是瓷器咔嚓碎裂的声音,叮叮当当的白色与蓝色碎片哗啦啦地碎了一地,有血顺着江白的左手臂滴答滴答地滴在白色的碎片上。
我勒个去!
她脸上的表情因为骤然的疼痛扭曲起来,左肩和大臂上方被斜斜地砍出一刀伤口,鲜血染红衣袖。好疼!这也太疼了。她心里把归魂教连着鲍勃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将宽袖毛衣翻上去简单扎住伤口止了血,才想起来往地上看。
琳琅满目的一地瓷器碎片里还有好多小纸团。
她刚刚打碎了一个花瓶。
这道伤口,不会是打碎花瓶的代价吧?
女孩肉眼可见的瑟缩了一下,看着那台电脑,心道这电脑自己启动的,不会也要我出代价吧?
“你别太紧张呀。”
身后莫名传来一个低沉揶揄的声音,带着点调笑的口吻慢慢悠悠转进少女的耳膜,“不过你这模样倒的确是新鲜样子,好可惜,只见过这一次呢。”
!
这声音熟悉得很,她不回头都知道是谁。
但是关键是,他为什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