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随着女子在水中央穿行,一路无话。
他们前行时,原本打落下的浪潮此时一反常态的向上流动,银帘倒挂直冲向天际,久久不曾落下。
流水透明,打出的水花反而显得乳白,殷小妹见此奇景,不禁啧啧称奇。
华阳法师欢喜感慨:“金光琉璃,宝相庄严,难得,难得啊!”
法师眼中的水流呈现淡淡金色,神圣不可犯。
殷小妹听着奇怪,她眼睛瞪得再大也看不出这透明的水怎么会冒金光。
任先生瞳孔里却是倒映着斑斓色彩,黑白赤紫等等都有,像是开了个染坊。
女子见众人各色模样,牵动面皮一笑。
那薄膜似乎哪里漏了点,点点细如牛毛的水滴进入其中,凝成缥缈水雾,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水雾落在众人身上,随即女子像是察觉出什么,她看向任先生:“这位如何称呼?”
任先生回道:“我姓任!”
无论是谁,他都是这一说辞。
她笑道:“任先生,您身上有股济水的味道。”
济水?这河流在上古时享有盛名,多次改道,三隐三现。可它应该早已干涸,不现于世,任先生怎么会沾上济水的味道?
任先生解释道:“因为我寻到地下暗河,取了济水底的石片。”
那些乱七八糟、脏兮兮的石片还有这种不凡出身?殷小妹与华阳法师恍然大悟,他们原本还诧异,为何任先生每次都要收回那些石片,在路边随意捡些不就好了,原来其中还有这说法。
女子还要开口,只是她微启樱唇,任先生就反问道:“仙子是甘露观中的弟子?”
殷小妹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块肉,这才几句话,就从姐姐变成仙女!油嘴滑舌、花言巧语——
想不出别的词的殷小妹最后恨恨在心里添上一句:不要脸皮!
对话两人没注意殷小妹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女子笑道:“不是。”
“那就是甘露观的主人?”
女子摆手:“岂敢岂敢!不过是观中婢女,等候主人回归。”
任先生笑道:“主人未归,观中一切自有仙子主张。”
女子没回,显然默认。
“等了多久?”
她眼神迷蒙:“记不清了,大约千年吧——”
几千年?殷小妹想象不出,一个“人”在同一处地方呆上千年会是什么感受,她在家里躺上几月就受不了,何况是这种大到让人失去概念的数字?
任先生点头,无怪乎这道观留存至今,想必是这女子一直在守护,她肯定不是人,难不成是传说中仙人设下的阵灵?
他由白玉窥见仙人阵法精妙一角,比仙人自身还要推崇他们的阵法水准,以为他们无所不能。
任先生压不住心里的疑问,这女子实在古怪:“你究竟是何人?”
女子微笑道:“我是存于悠久以前的一束光。”
不是阵灵!任先生似懂非懂,又问道:“那我们现在看到的是过去的你吗?”
女子言无不尽:“于我而言没有过去未来之分,我一开始就在那处,为他们注视着甘露观,从未有过任何改变,只是你们在千年岁月后看到了那处的我。”
“你记录着道观的一切?”任先生眼神一凝,那日记来的蹊跷,现在正是问的时候,“那本仙人的日记从何而来。”
女子却道:“神山崩塌五百年后,曾经有位弟子又回到观中住了三天,但很快就走了。”
灵气四散,寿由天定后,什么人还能活五百年?任先生的疑惑越来越多。
“他留下的?”
“他什么都没留下,但我注视着他的行为心迹。”
任先生这才了然,他算是知道为何那日记会支零破碎、语焉不详了。
殷小妹听懵了,两人在说什么,她是一句也听不懂。
她决定问点实际的东西:“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
女子回答:“你们既已来到此处,不就是想让我带你们去灵纪转转,这又何必再问?”
灵纪、寒纪——任先生结合日记明悟,这是从前人对神山崩塌前后日子的叫法。
殷小妹愈发不解:“如何去?”
女子咯咯笑道:“就这么去!”
飘于空中的水汽越来越厚重,逐渐凝结成大雾,他们走着路,雾也越来越大,周围直上云霄的冲天水流被完全掩盖,但奇怪的是,殷小妹依旧可以清晰看到身边人的相貌。
几人无可避免的吸入雾气,殷小妹闻着湿润水汽,原本明亮的眼神慢慢变得迷茫,女子说出如此扭曲不符常理的话,她的心里居然也能接受认同。
她甚至还在心里迷糊抱怨着:怎么这么慢,灵纪离我们很远吗?
华阳法师吸入雾气,嘴角也不自知的挂上笑意。
三人中,唯有任先生的眼睛从未迷茫,他看着法师身上的白蛇,目光依然灵动,显然也不受雾气影响。
他冲白蛇饶有兴致的一笑,白蛇见此赶忙缩回法师袖口。
任先生又高声询问女子:“仙子,灵纪快到了吗?”
女子的声音像是从远方雾气传来:“到了,到了!”
雾气就此散去,露出一副新天地——
他们正站在一处城池中央,同这座城池一样刚刚转醒。
街上瞬息出现大量身影,街边店铺内,伙计收拾着准备开门,又有走贩沿街叫卖点心,路上行人如织,来去匆匆,身边的小湖上乌篷船密布,不时有人探身向船家招呼,三人闻着空气中的清香,微微晨曦正洒在他们身上,传来暖洋洋的舒适感。
但这一幕总是违和,殷小妹面有挣扎,脑海里有声音在提醒着她不对,正当她快想起什么时——
一个行人撞了她的肩。
那人回头看了眼,语气嫌恶道:“哪个山沟来的土包子,站在路中间挡人道路!”
殷小妹看了看自身身上:外面套了件兽皮,里面是几件灰色肥大毡衣,把自己活生生撑大了一圈,外表也是色泽暗淡、模样丑陋。
再看路边人的穿着:蓝白各色数不胜数,不说雍容华贵,但也是光彩夺目。那些女人身着衣物的样式也比小妹身上别致,既贴身又看着宽松,一笑一颦间,衣袖微摆,显得轻盈飘逸。
殷小妹眨眨眼:“她们这么穿,难道不冷吗?”
没等她想明白,几个人又从身后被撞了几下。
“一群傻子,有好路不走挤在中间!”
几人连忙退到街角,殷小妹也把之前的疑惑抛在脑后,她羡慕的望着行人身上艳美衣裳,随即低下头。
堂堂殷家大小姐捏着衣角,脸蛋红成个苹果,心里充满自卑。
任先生收回看向四周的目光,见殷小妹如此作态,忍不住安慰道:“你的衣服比她们都好!”
殷小妹抬头惊喜道:“真的吗?”
“当然了,他们的衣服容易脏,穿半个日子就得洗了,灰黑色就没这么顾虑了!”紫薇和他的衣裳都是任先生自己负责洗的,他自认自己饱经风霜,还是能说出“暖心”话的。
只是眼前人好像不领情。
殷小妹这被气的呀,狠命踩了任先生的灰布鞋一脚:“反正耐脏,踩一脚也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