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我的身体状况逐渐瞒不住。南北镇上都在传,镇上第一个官员,陈府陈岸,病重,时日无多。
陈岸的神情也逐渐变得凝重,并且,有些复杂。我时常被他盯到发怵,好几次想开口,想告诉他,其实等我死后,他便可以把心头肉挖出来吃,那么一切便可恢复如常。可是我说不出口,我怕看见他的期待。
说起来可笑,我至今都不敢确定陈岸是否爱过我,事实上我也不想知道。这段感情本来就开始得太过荒唐,那它消失得也就该悄无声息。
其实陈岸端绿豆汤来给我喝之前,我已经觉得很不对劲。明明是六月的中午,天气炎热得可怕,可我却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那日我提前嘱咐丫鬟,正午过后千万要来查看我的身体状况,如若我已病逝,第一时间将我枕下的信交与夫人。所以,陈岸其实没必要端绿豆汤来的。
他为何从不知晓,他所想,即我所愿。
喝下绿豆汤之后,意识便开始逐渐溃散。除了冷,就是心尖所传来的刺痛。
那种感觉,和以前受伤时师父为我缝针的感觉很像。师父说,生而为妖,和人类也并无太大区别,有些疼痛,不仅要经历,还要铭记。
但是割心头肉怎会就如同缝合伤口一般,明明应该更痛才是,明明就该是痛到泪如雨下才是。
可是当我醒来之后,看着陈岸一脸的血污,还有他手上、身旁蠕动的蛆,竟格外地平静。
我仔细看着已变回原样的陈岸。看着他的轮廓,看着他的眉眼,看见他眼泛泪光。我问他,你哭什么?他嘴里念叨着什么,我没听清。
我觉得奇怪,明明该哭的是我。我眨了眨眼睛,没有湿意。我想,他应该是替我哭了。
我继续看着他。半晌,手一挥,抹去了他所有的记忆。
转身跟着师父走出房门后,才发现天空下起了红雨。
师父说,我之前无论如何修炼修为都无法增加,就是在等待劫数。如今三劫皆渡,方能得道成仙。
我问师父,我的劫数是陈岸还是自己。师父只告诉我,一切都是命数。
天降红雨,镇上无人敢出门。在飞越忘忧湖时,我看见湖面上自己的倒影,满头银丝,如此陌生。
那种无措感,至今仍记忆犹新。
十五年来,每次照镜子时都有些恍惚,陈岸的模样总是浮现在镜中,让我分不清到底哪副皮囊才是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