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森的屋子里,老奴坐着,杨亿低着头,站着。
“把那个女人送回去!”老奴脸色跟房间的光线一样阴沉。
杨亿沉默不语。
老奴道:“立刻送她回去,或者我即刻去杀了她!”
杨亿依旧沉默。
老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什么都听你的,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一次!”杨亿突然吼道。
“我是为了你好!”老奴声音软了下来,“这个女人是你的软肋!”
“我今天是一时失控,”杨亿极力解释,“她在这里这么久,我一直都听你的话,乖乖的,没惹事!”
老奴走近杨亿,脸凑到他的面前,两人几乎是鼻尖点着鼻尖了,“我了解你,我比你自己还要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杨亿后退着,低了头,垂下了眼睑。
“等我们事成后,你怎么对她我不管,”老奴步步紧逼,“事成前,我做主,没得商量!”
杨亿步步后退,最终,退到墙角,无处可退,双手捧了脸,嗡嗡啜泣。
“没出息的孬种!”老奴强行拉开他的双手,怒喝道,“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杨亿摇摇头,依旧低着脖子,不敢看老奴。
“看着我的眼睛!”老奴按住杨亿的命门,逼迫他抬起头来,“你要记住:成大事者,必须无所顾忌!这样才会无敌于天下,因为任何人都找不到把柄来威胁你就范!”
“我听你的,”杨亿被老奴眼中的光芒所慑,低低回应道。
“那就继续装你的好人!”老奴道,“去跟那个女人道歉,求她原谅你,然后用轿子抬她回周府!”
杨亿叹了一口长气,问道:“我该找什么理由?”
老奴被气笑了:“让我来想吧!”
沈恬被送回了周府,重伤初愈的李璇喜得从床上跳下里,鞋子也不顾不上穿就窜了出来。
周如从轿中扶出了沈恬,沈恬只叫了声“伯父”,“伯母”,就哽咽着扑倒在李璇肩头。
周如给了轿夫们一大锭银子,他们千恩万谢,抬着空轿子,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这是怎么了?”李璇见沈恬头上包着白布,渗出黑红色的血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儿,整张脸都肿了起来,她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提起挂在墙上的双刀就向外冲,“我去找那个该死的算账!”
周如忙抱住她,夺下她手中的刀。
沈恬站起来,搂着李璇:“伯母,以后别让任何人带我走,我只留在你的身边,我只想待在家里。”
两人抱在一起哭成泪人。
周如的男儿泪也情不自禁落了几滴。
自此,李璇搬到了沈恬卧室,亲自照顾她,她的伤势也一天天好起来。
周如见沈恬一日好似一日,也就放下心来。
这天,周如留在后院中修剪花枝。沈恬走了过来,神色凝重,喊了声,“伯父”,就愣在了原地。
“有事?”周如放下剪刀,从花丛中走了出来。
沈恬跟着周如来到水池中央的凉亭,坐了下来,低着头含泪道:“可有令泽的消息?”
周如摇摇头。
“我怕令泽会出事!”沈恬强忍着眼泪,将她出事当天,令泽遇到两个孩子,以及晚上去找孩子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我当日是怕伯母担心,所以有所隐瞒,”沈恬道,“一直想告诉您,又找不到时机。”
周如说:“傻孩子,难得你为伯母着想,一个人担心着,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真得很担心令泽!”沈恬压抑了许久的心事忍不住道了出来。
“放心吧,”周如笑道,“你知不知道,令泽小时候,有个道士给他算了一卦,说他会长命百岁呢!”
“真的?”沈恬含着泪笑了。
“嗯,”周如道,“那道士可是个神算子,从来是算无遗策的!”
周如说这些话,是故作轻松,安慰沈恬罢了,他内心深处已经隐隐不安了。
沈恬还想说什么,周如摆摆手:“你安安心心养伤,等令泽回来看到你这样子,怕是会心疼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恬红了脸,眼睛转向远处那火红的石榴花。
周如心事凝重,站起身来,背着手,仰望天际:那里,飘着些细碎的云。
此刻,跟他一样心事凝重的,还有一个人,正是周令泽。这十多天来,他跟着铁玲儿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山,铁礼还是杳无音讯。那玲儿好似根本不想找人,倒是游山玩水的心思更重,逢山必进,逢水必游,令泽拉都拉不住。
原来,令泽当日追赶火狐不及,一不做二不休,带着铁玲儿出了谷。两人前往息氏馆打听到有人在突厥部族见过神医。令泽急不可耐,拉着玲儿就往突厥赶来。
这天,两人正沿着一条两面高山的窄狭小径走着,忽听一声凄厉地尖叫,接着就看到一个影子从右侧的山巅滚了下来。
令泽忙飞身而起,从半山腰抱起一个中年男子。他脖子上有一道裂口,血汩汩往外冒,额头被山石磕碰出许多坑坑洼洼的小伤口。
“救人!”令泽把人放在地上,用手捂住他的脖子,血还是泉一样涌出来。
“啊!”玲儿吓得背过身去,“血啊,太恶心了!”
“救人啊,先!”令泽没想到一个学习医术的人会怕血,气得全然没有了风度。
“找东西系住伤口处!”玲儿依旧背对着他们,喊道,“先把伤口包扎!”
令泽脱了长衫,凭直觉将脖子紧紧裹住,“会不会裹得太紧,把他给勒死呀,你看看这样子行不行?”
令泽看到他面色白中透紫,有些担心。
“紧了就松一些,松了就紧一些,”玲儿不肯回头看,跑到山脚下采了些草药,远远地扔给他,“算他好运,这里竟然有止血神药,把草药揉碎了,挤出汁液在他的伤口处。”
令泽急忙松开包扎处,将草药挤出浓绿的汁液,滴在伤处,不一会儿,血果真不流了。
“要是血止了,就把揉过的草药碎渣敷在伤口处,然后包好,”玲儿干脆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
“好了,他不流血了,”令泽道,“你过来看一下,为什么还没有醒?”
“脏兮兮的,我才不要看!”玲儿倔强地背对着他们。
“真拿你没办法,”令泽一边抱怨着,一边把伤者抱到山脚下的河边,仔细地将他洗了个干干净净,抱到玲儿面前。
玲儿一下子用手捂住眼睛,大喊道:“搬开他!”
“洗干净了!”令泽强行拉开玲儿的手,逼着她看伤者。
玲儿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扫了一眼,见全身上下果真没有一丝血迹,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心,马上就又把眼睛捂住了,大喊道:“臭流氓!”
“又怎么了?”令泽无奈地喊道,“大小姐!”
他低头一看,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跳到河边的巨石后,藏了起来。
原来,他把外衫脱下来包扎伤口,外衫沾染了很多血,他担心玲儿不肯看伤者,便把干净的内衫脱了,给伤口重新包扎。
然后,在河里洗干净了外衫,直接套在身上,湿漉漉的外衫,贴在身上,他的上半身透明可见。
“现在你可以查看伤势了!”他在石头后面喊道,“快点呀,救人要紧!”
“你人呢?”玲儿捂着眼睛问。
“绝对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令泽大声喊道。
玲儿半信半疑,睁开眼睛,果真不见了令泽。
她查看了伤者的伤情,大声喊道:“他流血过多,而且经脉不畅,得快点找人医治。”
“找什么人,你不是会医吗?”令泽大喊道。
“我只会诊,不会医呀!”玲儿听出了令泽的藏身之地,对着那边喊。
令泽差点儿没被她的话给噎死:“那你闭上眼睛,我出来了!”
“你出来干什么?”玲儿问道。
“带他去找会医他的人啊!”令泽不耐烦地喊道,“你在前面走,问问哪里能找到大夫!”
玲儿果真向前走去,令泽甩着半干的衣服,抱着伤者,跟在她的后面。
他们来到一个不大的小镇,经人指点,终于找到了大夫。
那大夫看上去有七八十岁的样子,捻着胡子,把了把脉:“他流血过多,经脉不畅。”
“烦请您医治!”令泽已经在镇子上买了一套新衣服换上了。
大夫把手伸到令泽面前,令泽一愣。
“诊金,”大夫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好像是怨他不通人情世故,“本店规矩:先收钱后办事!”
令泽听了,掏出所有的钱币:银子,五铢钱,不知道该给多少,便用两只手捧着,送到大夫面前,想着让他自己拿,没想到,大夫直接把他手里所有钱币都抓了过去,然后将陈五铢扔还给他,只留下了开皇五铢,问道:“就这么一点儿?”
令泽把自己身上又搜了一遍,真的找不出了,他有些窘迫,问玲儿:“你还有多少银两,算我借你的!”
“我身无分文,”玲儿道,“你急急忙忙拉我出来,我哪有时间带钱?”
令泽只得红着脸说道:“大夫,您先疗伤,缺多少诊金,您记账,我回去让人送过来!”
“算了算了,”大夫挥手道,“算我吃亏点儿,这么多就这么多了!”
说罢,他开了药箱,拿了火石,石针之类,开始疗治。
令泽在一旁感恩戴德,殊不知那大夫拿了这么多钱,喜出望外,原来,那钱数足以支付十多次的诊金,大夫看他们两个年少无知,有心讹诈他们,没想到,这般容易就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