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的最高成果就是谎言。
——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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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靖媛躺在宾馆的床上，柔软的乳胶床垫随着她的身体曲线凹陷下去，身体用一种疲惫而瘫软的感觉告诉大脑：自己很受用。
电视机下面的柜子上，堆放着吃剩下的外卖盒子，在这样的大城市，她可以很轻松地吃到全国各地的味道，但是她最钟意的，还是西府特有的冒着浓重红油的辣子凉皮。
其他地方的凉皮，吃着总是觉得差些味道。
她躺在床上砸吧着嘴，音箱里放着流行的热闹音乐，她的眼睛直勾勾凝视着天花板，自从来到这里，一个多星期了，整日连轴转围着那几台电脑，让她今天倍感疲惫。
王程文注意到了她发黑的眼圈和哈欠连连的工作状态，特意批准她，今晚可以按时下班，不用在机房熬夜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没有表现得像刚来瑞公司那样兴奋，只是默默叹了口气，然后心事重重回到宾馆。
短暂的休息并不能让原本高速运转的大脑一下子平静下来，躺在床上，她的脑子里依然回放着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不管是史策系统还是现实中，耳朵在嗡嗡作响，脑子好像泡在水中，整个人朦胧又慵懒，但是总有一种感觉，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和史策系统中的场景演示似乎有某种神秘的联系，具体她还说不出来。
“也许就是女人的直觉罢了！”她轻轻拍打着自己的额头，对着镜子兀自发呆，看着镜中人傻乎乎的样子，又忍不住莞尔一笑。
“傻丫头，他们都说你很聪明，怎么我觉得你就是天下头号大傻瓜呢？”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道。
“你连自己的事情都想不明白，还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帮人家去擦屁股，你说你是不是傻？”她看到那镜中人眼圈通红。
“你懂什么？表象之下，就是真相，我觉得这里就是真相的发源地，随着调查深入，真相总会明白的！”她吸溜着鼻子。
“表象是什么？真相又是什么？这个破系统眼看就要宕机了，上次通过验证点纯粹是侥幸，现在可好，又出现了意外中的人和事，你该怎么办？”
没错，玉玺南归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阿圈和耶洛赫的出现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早期系统编程的bug被一直带到了现在，一直没有去修正的后果就是他们会影响到现在的人和事，事实上，影响的范围变得越来越大，她真担心哪天问题会大爆发出来。
“好难啊！问题太多，头绪太纷杂，真让人想破头啊！”她嘟嘟囔囔着。
“所以我说你是个傻丫头！”镜中人掩嘴而笑。
就在她一人分饰两角，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发着小神经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王程文打来的，这位副总在电话里告诉她，今天下班离开的时候见她气色很差，有点担心她的状态，因此特意给她订了一份奶茶，因为他听说，当女生精神不振的时候，只要喝上一杯奶茶，就能马上恢复元气。
“还真是个大叔诶！”放下电话，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位王总裁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解决史策系统问题上，他为自己做的所有事，包括让自己恢复状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能高效快速地遍历整个系统，找到问题源头，从这点来说，所有资本家都一样。
这是她这段时间和王程文接触后得到的感觉，那就是暖心，但是不贴心，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当然，也没必要知道。
“傻丫头，想啥呢？一个中年大叔干嘛要跟你贴心？谈恋爱吗？”镜中人再次痴笑起来。
“瞎说！谈啥恋爱！”她迅速翻了一个白眼后，神色突然黯淡下来，从小背负了太多事情的结果就是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以前是钻研技术，现在是探索真相，从小到大，她还没有正经谈过一次恋爱，有时候看到吴终那痴迷的样子，她还心生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嫉妒贺不悔。
“这一辈子，能有一个像吴终那样的男人不离不弃，也是值了！”她有些惆怅地思酎道。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声音很规则，当当当三声，不长不短，不快不慢。
“谁呀？”她随口喊到。
门外没人回应。
屋里每天打扫时间都是早晨，她又没提出其他要求，因此，排除宾馆服务员敲门的可能性，难道是王程文给自己点的奶茶到了？心说不愧是大城市，配送速度还挺快嘛！
当她打开门的时候，却看到外面空无一人，她的房间位于一条长廊正中间，两边都有几十米，可两侧回廊的两侧灯火通明，唯不见一个人影。
“真她妈见鬼！”朱靖媛小声咒骂一句，不知道哪个捣蛋鬼在搞恶作剧。
当她关门回到房间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来，上面显示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很日常，写着：受疫情影响，宾馆不让进入，请于十分钟内到地下车库C4区自提。
看来是奶茶到了，朱靖媛砸吧着嘴，只是这王大叔也真是，不知道现在什么状态吗？喝杯奶茶还得自己下楼去取，还得下到车库，难道外卖车手是开车来的？
还要下楼，真是讨厌！
有心不去，倒是嘴里对奶茶味道的渴望占了上风，她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奶茶味道的诱惑，一方面是嘴馋，另一方面，这也跟她的性格有关，从小到大，她不喜欢麻烦别人，当然，也不喜欢被别人麻烦，让别人久等不到或者放别人鸽子的事情，对她来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她不能容忍别人对她做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从没做过同样的事情。
于是她决定去取这杯奶茶，因为不用出宾馆大楼，于是简答地套上一件T恤，脚下穿着拖鞋，顺手带上了无线蓝牙耳机，利用乘坐电梯这段时间，能听会歌放松一下也是好的，自然，手机是不能忘记的。
她所住的楼层是二十五楼，电梯可以直通地下停车场，用时大约两分钟。
电梯的地面上趴着一张告示，带着不干胶的背面朝上，看着脏兮兮的，在电梯下降的时候，她也一直盯着告示背面看，显然这原本是贴在电梯里的，但是一看到那脏兮兮的胶痕，她实在无法下手，特别是她怕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别人进来看到她蹲着捡纸的样子，让人误以为她是个拾荒者，当一个人缺乏自信的时候，就特别要用名牌及高档的材质把自己包装起来，不光是穿着打扮，还包括言谈举止，不经意间都会流露出刻意。
身处大城市的朱靖媛，显然就是着了这股道。
电梯门刚打开，一股逼人热浪扑面而来。
朱靖媛不由皱起眉头，在升腾的闷热蒸汽中寻找C4区位置。
地下还是风大，当朱靖媛走出电梯的时候，那张脏兮兮贴在地上的告示被风吹起，又贴在了电梯侧壁上，朱靖媛此时正好背对着告示，没看到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张关于台风引发的今晚本市将有特大暴雨的警告，暴雨时间从傍晚开始，警告中特别说明，酒店地下车库年久失修，严禁任何车辆在此停泊。
这张告示，恐怕除了电梯里，还贴在了酒店大堂，只是朱靖媛都没看到。
本来诺大的地下停车场，此时却显得空空荡荡，只有寥寥几辆落满了灰尘的旧车停在这里，站在电梯口，就能一眼望到那头。
电梯门的区域位于B2，C4位于右手端，跨过两个空旷的停车区，当她一路看着标识来到短信中指定的位置时，才发现忘记看看信息中提及的送餐员车牌号到底是什么，她拿出手机，却发现屏幕上的短信号码竟然是一长串杂乱无章的数字，显然这并不是一个手机号码，而她刚才在宾馆里因为敲门声分心，并没有留意信息来源，此刻她盯着手机，却不知道该去找谁。
其实也不用去找，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车。
朱靖媛不知道，正因为酒店发出了停车警告，所以车库已经基本清空。
在她左边和右边，倒是各停着一辆旧车，但一看就知道已经许久没动过了。
“谁是送奶茶的？我来了！”无奈之下，她先对着大声喊了一句。
然而并没有听到回应。
“真邪门，躲哪去了？”她轻轻嘀咕了一句。
“有人吗？”她又尝试着向右又喊了一遍。
还是没有听到回答。
此时她还没意识到危险，只觉得是送餐员放了她的鸽子，于是不满地骂了句脏话，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她的无线耳机停滞了一下。
原本一直播放的流行歌曲突然停止，她以为是信号不好导致手机断流，等她解锁屏幕后，惊讶地发现手机屏幕上竟然空无一物！
多年的经验告诉她，自己手机被黑掉了！
接着她的耳机里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那是一个女人发出的绝望而痛苦的声音，对于朱靖媛来说，这声音格外刺耳，因为那是她妈妈临死前发出的叫声！
她愣在那里，一下子懵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段几年前的声音会出现在她的耳机里，接着她的手机开始振动，她用颤抖的双手将其捧住，屏幕自动解锁了，手机自行打开了播放器，正回放着一段视频，她睁大双眼，又一次目睹了父母在眼前死亡的惨状。
此时的她已经开始有些恍惚，她感觉自己脚底发软，呼吸绵软，周围的场景在眼前不那么清楚了，耳机里持续发出的凄厉惨叫让她惊魂未定，她本能地将耳机摘下，扔到一边，又看到停靠在自己左右的两辆旧车突然亮起车灯，氙气大灯开足马力在她眼前闪烁，同时高亢的喇叭左右轰鸣，那声音听上去与之前耳机里传来的惨叫声一模一样。
汽车里明明没人，可发动机却不知被谁点着了火，引擎咆哮，声音低沉，轰隆作响。
朱靖媛被两辆车围在中间，手里的手机还在拼命震动，她走三步退两步，刺耳的声音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此刻她只是茫然睁着眼睛，甚至忘记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车库里的。
空旷的车库里，回声绵长，她眼里含着泪水，无助地蹲下，双手抱住脑袋，随着噪音一同尖叫。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看到成群的黑老鼠从车库的阴暗角落里跑出来，密密麻麻地，叫人害怕，这些老鼠默不作声，只是一路向前奔跑，朱靖媛愣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揉了揉耳朵，因为她听到远处传来流水的声音。
此时车库变得异常闷热，水声越来越大，发出哗哗的响声，她这才意识到，外面一定是下起暴雨了，她仰起头，看到车库屋顶已经出现成片的洇水，被沾湿的石灰碎片不断向下掉落。
暴雨是从她正前方不远处的一个碎砖缝中渗入的，开始只是红砖被浸泡，随后一些碎渣被雨水冲刷下来，破洞越来越大，很快就变成一个大窟窿，雨水仿佛从一个打开的龙头里向外喷射，车库地面顿时开始积水。
“不好！”朱靖媛心中暗叫，“这里快被淹了，我得赶到电梯口去！”此时车库的灯光开始变暗，而且不停地闪烁，远处一些灯泡已经熄灭，车库里光线变得愈发昏暗。
想到这里，她赶紧捡起手机，尽管它还在她手掌中不停振动，毕竟屏幕还亮着，也算能提供一点光。
由于雨水沾湿了车库顶，老化的照明线路不堪重负，头顶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相继熄灭，朱靖媛刚走了几步，所有的灯都坏了，车库变得一片黑暗，只有手机屏幕泛着微弱的光亮。
这点光只能照亮她眼前两三步的距离，想要找到来时的路，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
当这点光照到她脚下的时候，她看到了脚下如流水般穿梭的老鼠们，老鼠的感官很敏锐，它们发现光亮，就纷纷涌到她跟前，然后从她两腿间穿过去，一直向她右手侧跑。
此时朱靖媛也顾不得老鼠们碰撞她脚踝产生的恶心感觉了，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逃出去，脚下的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深，车库位于地下，在这样大的暴雨中，这里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幽闭的水洞。
朱靖媛记得小时候曾经听家人说过，老鼠这种动物对洪水很敏感，当某地要发大水的时候，当地的老鼠就会倾巢出动，集体搬家到地势更高的地方，以躲过洪水灌入洞穴带来的灭顶之灾，现在看来，此言不假，因为看不清远处的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这群老鼠，也许能找到逃出车库的路。
想到这里，她皱起眉头，然后咬着牙跟在老鼠群后面，一路狂奔而去，至于去哪里，她根本不知道，鞋子早已经湿透，一路跑，一路水花飞溅。
此时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进行一项危险的尝试，她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一群无知鼠辈，在地下车库中狼奔豕突，漫无目的，手机的光线映射出一个又一个水泥廊柱的黑影，跑了一段时间后，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积水已经没过脚踝，污水混浊，根本看不清下面是什么，奔跑中，她突然感觉脚下被一根横向的栏杆绊了一下，然后脸朝下跌倒，跌倒后又就势向一旁滚了一下，旁边正好是一个排水沟，她滚进了这条阴沟里。
朱靖媛躺在排水沟里，她的整个后脑勺全都泡在水里，水位还在上涨，说起来其实也没多深，只是十几厘米的深度，放在平时，只要站起来，就安全了。
但此时朱靖媛发觉自己的脚踝和膝盖没法动弹了，刚才的一绊加一摔，让她小腿以下暂时失去了知觉，同时胳膊肘也疼得厉害，她躺在水沟里，动弹不得。
旁边是哗哗的水声，沟里的水位还在上升。
这一刻，她再次体会到了死亡即将到来的恐惧，车库里一片漆黑，除了水声，再没有其他动静，而她静静躺在沟里，手机泡了水，屏幕熄灭，看来也没法再用了。
“难道今天我要死在这里吗？”她绝望地对自己说道。
她感觉头脑愈发昏重，积水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脑袋里充斥着咕嘟咕嘟的闷响，就像游泳时一个猛子扎进深水区的感觉。
同时污水侵入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她的双腿疼得忍不住痉挛起来，刚开始是两条腿，随后疼痛从双腿扩展到全身，包括双臂，她整个人都在污水里哆嗦起来，此时的她，嘴唇苍白，双眼上翻，确实很像濒死的人，她努力睁开眼睛，借着一点微弱的光亮，她看到成群的老鼠们就趴在水沟两边，它们黑豆般的小眼睛闪着白光，正死死盯着自己。
疼痛，寒冷，昏沉，呼吸困难，随着时间的推移，躺在水沟里的朱靖媛感觉自己身体的活力正在丧失，力气好像凝结的盐块，泡在水里就会融化，然后消散于无形。
“我真的没法动弹了吗？”求生欲让她一直没有停止尝试，只是这些尝试不但没有给她带来希望，反而让她的麻木感愈发强烈。
“这些老鼠在等什么？等着我断气吗？”朱靖媛开始变得精疲力竭，她虚弱无力地抬起眼皮，老鼠们伸着鼻子不断嗅探的样子就是她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副画面。
暴雨来临的夜里，王程文躺在自家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透过高大宽阔的飘窗，他看到滚滚乌云正从东面向城市中心移动，此时此刻，他的老婆正在给孩子辅导功课，他犹记得年轻的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做《七年之痒》，女主角是大名鼎鼎的玛丽莲梦露，电影中的男人他那时候觉得很猥琐而笨拙，现在却感觉自己比他还要无力，至少男主角的脸蛋和身材放到现在，也足以让东海市一大票姑娘少妇着迷，而且人家成功地和女主角牵手在马路上，还能欣赏到蒸汽吹拂裙底的无限春光，他又有什么？除了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有只小兔子在挠，挠拨的正是他那已经发痒的心房外，就剩下窝在这绵软的沙发上挺尸了。
他心里那只小兔子，就是朱婧媛，这个年轻的女孩不是那种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惊艳的美女，素妆的她甚至看起来有些土气，可当她说话或者做事的时候，那种专注和与年龄不相称地专业却唯独让他着迷，在闲散的时候，她慵懒地眯起眼睛叼起棒棒糖的时候，有时候，，他觉得那种神态让他欲罢不能。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藏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对别人说起的小猫腻，也许某个醉酒的夜晚，面对着半生不熟的朋友，借着酒意，会把念头透漏点滴，但是那个女孩的名字，也许会一直藏在心底，此时的王程文，就拿着手机，半睁着眼睛，心猿意马，和朱婧媛在一起的时候，聊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反倒是回到家里，感觉内心一下子空荡起来，最怕没有工作的夜晚，自己独自度过，他默默对自己说道。
于是他拿出手机，对着上面朱婧媛的头像，盯了片刻，然后给她点了一份奶茶外卖，然后装作很关心她健康状态的样子，拨通了她的电话，这个电话还是在卫生间里打的，怕妻儿听见，他听到朱婧媛无精打采的对自己应付了几句，坐在马桶上的王程文有些失望，在打电话之前，他心里还是有些小期盼的，现在，他只能匆匆熄灭尚且剩下的半根烟头，提着裤衩回到客厅。
外面天色愈发昏暗，外面开始打雷，浓郁的黑云几乎把这栋高楼包裹起来，那家奶茶店距离朱婧媛的宾馆不远，按照时间估摸着，应该也快送到了，今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心里那只小兔子特别不消停，外面风越大，它在王程文心里跳得越厉害，这真是，耳畔狂风呼啸吹，心中思绪款款飞，卧室里，妻子教育孩子所用的刻板而蹩脚的英文更让他无心待在家里，一刻钟后，王程文再也安耐不住躁动的心，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撑起一把折叠伞，向朱婧媛宾馆所在之处走去。
他的家距离宾馆不远，至于为什么一开始就把宾馆安排在自己家附近，他也没法说清，也许是为了讨论工作方便吧，朱婧媛不知道他家就在宾馆附近，他的妻子也不知道一个小姑娘就在他家门口不远处开了房，虽然直到现在，还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但某颗躁动的心还是期盼着某些故事如期上映的，眼下的王程文，撑着一把尼龙伞，走在积水已经很深的街道上，像极了古时候的文弱书生雨中打着油纸伞，颤巍巍跨过断桥柳堤去见那心中娇娘的样子。
赶到宾馆门口的时候，他看到这里已经挂起了警示牌，上面说得很清楚：地下车库年久失修，在台风来临的时候，一切车辆禁止进入，已停泊车辆请马上迁出。
“今年已经发生过很多内涝积水倒灌的意外了，这家宾馆提醒得还算及时！”他轻轻哼了一声，同时盘算着是否直接上楼，然后敲响朱婧媛的房门，然后给她一个惊喜，还是在楼下给她打个电话？
思考的结果就是上去敲门然后给她个“惊喜”，随后这位王副总悄悄来到了她的房间门口，他敲门然后逃跑的过程就是这个中年男人既有心又胆怂的完整映射，他壮着胆子敲响了朱婧媛的房门，当手指落到门板上的时候，他心里那只小兔子发疯一般跳起来，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前后摇晃，然后他听到屋子里的女孩应了一声，他两条腿一下子软了，随即转身就跑，像个做贼的一样，一口气跑到走廊拐角，打开应急通道的门，躲到两个楼层之间的楼梯间里。
电梯和应急通道紧挨着，他听到了一个女人走过来，然后按下了电梯按钮，当电梯门再次关闭的时候，他走出通道，看到电梯一路下到了地下负一层，他点上一支烟，心里暗笑这女孩真傻，竟然跑到地下去，不知道酒店已经发了安全警告吗？
“还是在这呆着吧，等她上来的时候，再给她这个惊喜好了！”他对自己说。
然而一支烟抽完，又一支烟抽完，电梯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他感觉不太对劲了，所以沿着朱婧媛的轨迹下到负一层。
车库里一片漆黑，他打开手机照明，酒店没有撒谎，车库确实年久失修，此刻地面积水已经没过脚面，刚一进来，他的鞋袜已经完全湿透，车库里除了水声，听不到其他动静，他有点害怕了，大声喊着朱婧媛的名字，却没听到任何回应。
“朱婧媛，你这个鬼丫头，听到我没有？”他依然徒劳地在黑暗的地下空间来回寻觅着西府女孩的踪迹。
“你到底在哪？”
他踩着已经深过脚踝的污水，往车库深处走去，手电光向前方照射，发现黑暗中有一群小亮点，好像暗夜中闪烁的星星，他壮着胆子向前靠近几步，看到一个两尺宽左右的排水沟，想来已经到了车库边缘，而那些小亮点，竟然是一群老鼠的眼睛！
原来这些老鼠为了躲避洪水，不得已来到这个水沟，周围的水已经很深，唯有排水沟边缘砌着水泥护栏，因此地势比别处高一些，老鼠们只能躲在这里，才能避免被滚滚流水全部淹死。
老鼠们浑身都已经湿透，黑色的毛成绺地贴在身体上，他强忍着厌恶，又向前走了两步，发现水沟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不好！”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走近一看，果然，是朱婧媛！
此时的污水已经淹没了她的整张脸，只有鼻子还露在外面，他如果再晚来一会儿，西府女孩就要淹死在这个狭小的排水沟里了。
幸亏他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这一切因为他一个略显猥琐的小念头而起，又因为他的胆怂而结束，假如他当时直接敲门进去，也许就没有后来这些事情了！想到这里，他很懊恼，懊恼的是自己不够勇敢，没能挺着胸脯站在她的门口，然后结结实实给她一个惊喜。
正可谓善恶皆有念，有时候要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朱婧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在医院里，昏迷的朱婧媛被直接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当晚王程文一夜未眠，直到医生告诉他，朱婧媛所受的伤是脚踝，昏迷是因为疼痛加上惊吓所致，身体并无大碍，如今脚伤已经妥善包扎并处理，只要修养一两天就可以出院。
当朱婧媛睁开眼睛，看到王程文双手托腮坐在床边，眼中布满血丝，脸色疲惫。
“大叔，我这是在哪儿？“
“丫头，这是医院，你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吗？”王程文问话的时候明显有些心虚。
“我去车库取奶茶，然后发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朱婧媛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
王程文耐心听她讲述了暴风雨之夜的经历，不时安慰几句，当然他没有说出自己的行踪，特别是敲门那件事，到现在朱婧媛还对昨晚那突如其来的神秘敲门声既怀疑又害怕。
“也许就是个意外吧，丫头，你好好休息两天，等伤好了再工作！“他只能试图安慰这惊魂未定的小兔子。
“这不是意外，而是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朱婧媛挣扎着坐起来，眼神执拗而倔强，她死死盯着王程文的脸，王程文被她看得有些害怕，生怕她从自己脸上发现什么猥琐的线索，要是她知道这件事就源于自己的一时起意，那简直是尴尬到无地自容。
“很多奇怪的巧合在昨晚组合在一起，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我！”朱婧媛嘴里叼着奶茶管，表情却很严肃，“我收到了神秘的短信，然后周围的汽车突然失控，我的手机像疯了一样在震动，还有，昨天气象台通报暴雨信息，我却没收到，不光如此，酒店还对暴雨做了特别提醒，在各个醒目的地方张贴了告示，我记得昨天电梯里有一张纸，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就是暴雨警告吧！“她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王程文无法辩驳她的怀疑，显然，女孩陷入了和几年前同样的思绪中，她试图把这些线索组合起来，与这些比起来，他的到来和敲门无足轻重，就算她昨晚不来，有些事情还是会发生，幸亏他来了，她才能得救。
从结果上来说，她应该感谢他那次歪念头才对，当然这些都只是在他脑海中闪过，并没有化为语言表露出来。
“我进入电梯的时候不到晚上八点，警告应该刚刚张贴不久，为什么会被揭下来扔在角落？会有人故意这么做吗？“她半睁着眼睛喃喃自语。
“我也注意到了这点，“王程文显然被她带入了节奏，他开始回忆，“我去找你的时候，那张纸已经翻过来了，文字一面朝上，被不干胶死死地贴在地板上，动弹不得。“他说道。
“这就奇怪了，大叔你和我搭乘电梯的时间应该相差不久，否则我现在已经死了！“说到这儿，她虚弱地笑了笑，算是对王程文救命之恩的感激，然后继续说道：“那么大一张纸，靠风显然不会把它整个吹翻面的，如果是风吹，告示应该贴在电梯侧壁上，而不是粘在地板上，对吧？“
“的确如此！“王程文点点头。
“大叔，我有件事不明白。”朱婧媛突然看着他说道。
“啥事？“经过一晚的忙碌，此时的王程文已经很疲惫。
“昨晚你为啥会出现在宾馆？而且时间那么巧？就在我进入车库不久你就赶到了？“她极力淡化自己脸上的表情，但疲惫如王程文都能看出她内心的剧烈波动。
“我……”他张了张嘴，面对这个妆容简朴又骨相精致的女孩，他曾经编造的诸多理由都没办法拿出手。
“我想，也许你是关心我，因为你给我订了奶茶，你亲自过来，是想问我奶茶好喝不啦是吧？“她闭上眼睛，眼皮却在颤动。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王程文趁她闭眼的时候赶紧擦了下额头的汗。
“大叔，我今天很累，脚也很痛，你先回去工作吧，我要想想昨晚发生的事情，然后才能做出对策！“她依然闭着眼睛。
这一刻，王程文觉得自己尴尬极了，从女孩的表情上看，她似乎已经推断出了一些事情，此时网络上有个词语叫“社会性死亡“，王程文觉得自己正在社死。
“那我……”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虽然他的情商并不高，但是作为行业大佬，他可一点都不傻，如果这个女孩因为自己的行为对瑞公司抵触，中止工作返回西府，带来的损失无可估量，经过一周的共处，他对朱婧媛的能力水平深信不疑，他坚信，只有她有能力解决史策系统的问题。
“大叔你明天过来吧，我的手机坏掉了，给我带个新的，不要在网上买，去店里用现金买，我原来的手机号码也不能用了，你们公司神通广大，能否给我换个匿名号码？“朱婧媛叹了口气，一股脑提出这些要求。
王程文长出了一口气，工作还要继续，生活还要向前，他站起身，对她竖起大拇指，表示这些都不在话下。
随后的五天时间里，朱婧媛都是在医院度过的，每天王程文都会不定时过来看看，小姑娘一般都在低头玩手机，王程文来的时候，会给她带些具有地方特色的吃食，有时候是小馄饨，有时候是阳春面，有时候是肉馅月饼，朱婧媛倒是来者不拒，几天时间，吃得脸都有些圆了，她吃饭的时候，也会闲聊，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朱婧媛却再也没有提起过。
她就是个寻常的病号，吃饱饭就睡觉，医生例行巡查的时候，告诉她脚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她可以出院了。
“丫头，咱现在要不要换个地方住？”回宾馆的车上，王程文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大叔，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怂吗？“她调皮地眨着眼睛，看到王程文的脸变得通红。
“住院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琢磨，那家宾馆有问题，我要去弄明白！”她继续说道。
朱婧媛的调查从开始就很艰难，宾馆告诉他们，监控以前是有的，不管是电梯还是车库，但是上周大雨，车库积水严重，因为是老宾馆，监控机房的主要线缆都在一层和负一层之间，恰好这里被雨水泡透了，所以从暴雨降临的时候开始，监控就坏了，到现在还没修好。
“你就说当晚的监控没有就得了呗！“朱婧媛对前台不满地嘀咕着。
“确实没有，很抱歉小姐！”前台用惯有的职业微笑试图打发走二人。
“一开始就不顺！“朱婧媛叹气，“没有监控，我们又没法去调查手机运营商，那个该死的短信也不知道是哪里发来的！“
“你不是说当时身旁还有两辆旧车吗？我们去把车找到，也许能找到线索吧！“王程文说。
“我刚才问过了，大雨过后，车库变成了地下湖，所有的车都泡坏了，就在我住院的日子里，救援大队已经把车辆都拖走了，我们不是公安，没法去调查！“她无奈地叹气。
“线索都中断了，该怎么办呢？”面对这种状况，王程文也一筹莫展。
“让我想想，都说天无绝人之路，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他们做贼心虚，特意选择了暴雨天搞事情，以为能毁灭一切吗？“她转着眼珠子，眼角瞥向宾馆大堂旁的服务中心，她看到三个流线型的智能机器人站在一尊铜牛雕像两边。
“大叔你看那是什么？”她用鼻子指着机器人问道。
他们看到在机器人的肚子上，有一个很大的“瑞”字铭文，那是瑞公司的特有标识。
“这是公司不久前推出的高度智能化仿生机器人。“王程文说。
“贵公司不好好做你们的史策系统，搞机器人干什么？“朱婧媛问道。
“这个史策系统是个烧钱的行当，公司这么大，要养活这么多人，得找点挣钱的营生才行呢！“王程文答道。
“还有，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史策不太靠谱啊？想着在史策失败后找条后路，不是吗？“她笑起来。
“瞎说，没有的事儿！“王程文哼了一声。
询问过酒店才知道，这三台机器人是一周前刚刚购进的，这家酒店因为房间和设施都有些老旧，颇受年轻客人诟病，在网上的预定量一直在减少，为了改善服务质量，给自己贴上现代化智能化的标签，酒店经理一时兴起，就买下了三台瑞公司刚刚发布的仿生机器人，用它们来做些打扫走廊、电梯之类的清洁工作，因为这些地方总能遇到客人，也算是一种宣传手段，让他们看看，老式酒店也有最先进的智能服务。
“你说它们是打扫电梯和走廊的对吗？”朱婧媛盯着前台小姐问道。
“对啊，现在安排的是打扫这些地方，过些日子可能会再添置一些，看能不能胜任客房打扫和送餐的工作！“前台解释道。
“这三台机器人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想和它们聊聊。”朱婧媛说。
前台小姐惊讶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天外来客。
“实不相瞒，我们就是瑞公司的，这三台机器人看上去好像有些问题，这位小丫头是我们的电子工程师，我们可以免费给你们检测一下，把机器人调校到最佳状态！“王程文看出朱婧媛的想法，赶紧对前台解释，同时给她看了自己的工作证。
“真奇怪，我们并没有预约过售后！“前台小姑娘满面疑惑，但还是同意他们把机器人带到房间里，进行所谓的“调校“。
“大叔你知道吗？这些机器人都是谁做的？”
“智能机器人项目的负责人你认得，就是高军博士。“王程文说。
“我知道了，他是留美博士，人工智能方面的专家对吧？“
“是这样的。”
“大叔你不用紧张，你这位顶头上司不在这里，别怕。“朱婧媛看他一提到高军的名字，就不由自主地擦拭额头的样子很好笑。
“高军是智能机器人方面的权威，他的这款产品，在公司内被寄予厚望，据说智能化程度堪比人类少年。“王程文说。
“所以我们要来看看是不是这样。“朱婧媛笑道。
在一个临时房间里，这三台机器人整齐地站成一排，朱婧媛和王程文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就像是两个考官。
“我们开始吧“她笑眯眯对着三个机器人。
“很高兴为您服务！“三个机器人齐刷刷回答道。
“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七天十四小时三十八分钟。“机器人们回答。
“七天前的晚上发生了什么？“
“东海市在下暴雨。“
“等等，丫头，你在做什么？图灵测试吗？“王程文突然推了她一把。
“大叔你看到他们的手指关节吗？非常灵巧，高军博士水平不俗呢，我要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是谁撕掉了电梯里的警告，还有，是哪个该死的家伙跑到我的房门口敲门！“朱婧媛瞪起了眼睛。
“呃！”王程文倒吸了一口冷气，开始回忆那天敲门的时候是否有什么东西在走廊里见过他。
“二十二日晚上，也就是七天前，你们刚刚来到这里，成为酒店服务员，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朱婧媛不动声色地提高了对话的难度。
“可以的，女士，我们是二十二号来到这里服务的。“机器人的回答完全一模一样，说明它们的一致性很好，也说明它们还没在这里见识过太多人。
“下暴雨的夜晚，电梯是谁打扫的？“朱婧媛眼睛死死盯着这三个通体香槟金色的流线型躯壳，它们头顶上是一个很大的曲面屏，上面完美地显示出一张微笑的脸庞，不时还能眨眨眼睛，它们的四肢运动很协调，如果穿上衣服只看背影的话，很容易就被当成真人。
三个机器人继续保持着微笑，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天你们刚来到酒店，毕竟环境还不熟悉，所以没有打扫电梯，对吧？“朱婧媛缓缓地说着。
“是的，女士！”左边两个回答一模一样，但是右边那个却说：“酒店发出警告，电梯可能会积水，有危险。“机器人刚说完，自己感觉不对劲，突然站起身来。
朱婧媛眼睛一亮，用力拍打着桌子，大声喊道：“终于找到你了，大叔，把它抓住！“
王程文早就准备好了，眼看着机器人站起身想跑，他从桌子后头冲出来，此刻机器人的后背正好对着他，后背正中间是个黑色的电容式开关，王程文冲过去，径直关掉了机器人的电源，机器人刚跑了两步，啪地一下摔到地上，一动不动。
“大叔你干什么？为什么要关掉它？不会给摔坏了吧？那还有什么用？“朱婧媛拍打着桌子，很是着急。
“丫头放心！瑞公司的产品，质量都是过硬的！”王程文把已经关节僵硬锁紧的机器人拖到桌子跟前，看到另外两个家伙面面相觑，脸上的微笑画面好像变得有些尴尬。
“没你们啥事了，出去吧，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对别人说，否则你的兄弟们只能躺在公司生产线上，再也卖不出去了！”朱婧媛对它们挥挥手，两个机器人站起来的时候很迟疑，它们的学习系统在这间小屋里受到了一次强力冲击，导致推门离开的动作都有些走形。
“我不知道贵公司的深度学习体系是怎么搞的，今天的事情不会对它们以后产生心理阴影吧？”朱婧媛问王程文。
“多少会有一点！“王程文叹了口气，“深度学习的输入是有阈值的，也就是刺激，今天的刺激比较大，尤其对它们而言，我看到它们离开的时候很难过，也许它们在这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听话的就要奖励，不听话的就要惩罚，这叫胡萝卜加大棒，我觉得没问题，它们得知道，敢跟人类作对，这个下场还算是轻的！”朱婧媛说到后面，话音里也带上了情绪。
他们忙活了一下午。
“有什么发现吗？“
“它的数据记录黑匣子是加密的，我尝试了很多种手段，没办法破解，只有拿到密码，才能看到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朱婧媛从笔记本后面探出头来，声音疲惫。
“你不是都能黑进史策系统吗？难道对一个小小的黑匣子都没办法？”王程文不太相信。
“上次进入史策系统是通过一个很弱智的漏洞，这个漏洞我已经告诉贵公司了，他们马上进行修改，并且举一反三，提高了所有产品的安全门槛，现在我也没办法进入了！“她摊开手，表示很无奈。
“丫头你注意过没有，这家伙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的方式跟其他两个不一样。”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把它抓住啊！”
“我的意思是说，它的思考模式已经发生变化，公司这款产品我也知道，数据记录跟智能反应是分开的，数据是输入，智能反应是输出，它能做出那种回答，一定是接收到了某种指令，从而影响了它的行为，更改变了它回答问题的方式。”
“这就跟警察审讯是一样的，只要你做了那些事，就一定会有破绽，回答问题也会暴露，我怀疑那天就是它进入电梯，撕下了安全警告，可是，到底是谁让它这么做的？”朱婧媛做出凝神沉思状。
“机器人是有局域网连接的，它们来到酒店，就会和这里的网络连接起来。“王程文说。
“可我刚才看过了，下暴雨那天，所有网络和监控线路全都泡水了，那天酒店里没有局域网！“朱婧媛说。
“那可奇怪了，如果没有网络，机器人只能按照自己的代码运行，它们的行事方式应该没有区别，那这家伙怎么会和别人不一样呢？”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我刚才一直在琢磨，出现这种结果，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这家伙在出厂的时候就预留了后门，它的代码和其他机器人不一样，另一种就是在酒店白天把它们带回来的时候，那时候曾经连过网，指令是在那时候下达的也未可知。“朱婧媛说。
“丫头，我们陷入两难的困境了吗？”
“并没有大叔，这两种可能性最后都指向一个结果，你想知道吗？“朱婧媛脸色苍白地冷笑起来。
“你还是在怀疑瑞公司，怀疑史策系统！”王程文皱起眉头。
“不光是怀疑史策系统，高军是你的上司，你对他很恭敬，我之前在机房的时候，就有过一些想法，有些事情，推倒出来太离谱，会颠覆我们日常的认知，我也不敢贸然确认，但你记得那天高军来到机房大发雷霆吗？我试着告诉他一些结论，可他根本不屑一顾，他傲慢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朱婧媛说。
“他一直就是那样的人，他的态度不能成为你怀疑的理由！“王程文觉得她的思路有些跑偏。
“大叔我并没有怀疑他，你和他认识多久？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我查过，四年前，他曾经是西府一所著名大学的访问学者！“
“你还是怀疑他！甚至你的怀疑还升级了，你在把这件事和以前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王程文差点喊出来。
“大叔你想想，一周前我差点死在车库里，这件事对我的刺激太大了，我一度想离开这，后来又一想，如果事情没有查清楚，躲到哪里也会被他们找到，所以我必须留在这里，把事情查清楚，把凶手找出来，这样我下半辈子才能正常活下去，你说不是吗？“
她从电脑屏幕后面露出半张脸，这张脸苍白、疲惫，憔悴得令人心疼，她原本圆润的大眼睛现在深陷在暗紫色的眼窝里，这一周里，她的两颊凹陷下去，谁能想到她度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丫头，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西府才女。
“大叔，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冥冥中不知道得罪了谁，让我家破人亡，不光如此，这个躲在暗处的家伙从来就没放过我，他一直要我的命，你说，我如果这样都不反击，那干脆回家去，自己找条绳子吊死算了，也省得他们劳心费力，不是更好吗？”她说话的时候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颤抖的样子更加楚楚可怜。
“丫头，你放心，我曾经说过，只要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不管他在明处还是躲在暗处，我会保护你！”也许是被她的情绪所感染，王程文的男子气概一下子就回来了，他走到朱婧媛跟前，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红着眼眶，透过薄薄的衣料，他的手指感受到了她瘦骨嶙峋的肩膀在颤动。
“大叔我相信你，自从来到东海市，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你及时出现，让我转危为安，我感谢你！“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指轻轻爬上了他的胳膊，在他小臂上盘旋蜿蜒。
“丫头，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我当然要为你负责！”他说。
“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她喃喃自语起来，手指依然在他胳膊上游走，越来越向上，“为什么每次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你第一个知道呢？在机房如此，在车库也是如此，大叔，你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还是本来这些危险就跟你有关呢？”她游走的手突然停止在王程文手肘部位，然后死死按进他的臂窝里。
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王程文差点流出眼泪。
“老实说！你是在跟踪我，还是有什么别的念头？”她突然压低声音，语调中却带着威胁。
“丫头，你在怀疑我吗？”他强忍剧痛，但还是把胳膊留在了朱婧媛手里。
“我实在太害怕了，周围的人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比如说你，王程文，我真能相信你吗？暴雨之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店车库？”她持续逼问着。
一刻钟之后，王程文说完最后一个字，心情忐忑，他注视着朱婧媛，期待着她会有何种反应。
“大叔，你还真是心中深藏七情六欲呢！”她只是轻轻叹气，眼皮低垂着，刻意回避他的视线。
“丫头，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我？”他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你跟嫂子感情如何？“她轻轻问道。
“不好不坏吧，和其他人一样。“他说。
“别把别人想得跟你一样！“她白了他一眼。
“就是，挺尴尬的，你的房门是我敲的，结果你跑下去，反而被人陷害！“他讪讪地说。
“也多亏了你的歪心思，住院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谁敲响我的房门？到底是谁知道我的踪迹？也就是大叔你有这个心思！“不知不觉中，她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些温柔的味道。
“你知道就行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再窥探你的行踪了，好吧？“
“不好，一点都不好！”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轻轻摩挲起来，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王程文嗖地一下把手赶紧缩回来。
“大叔你别紧张，我也是被折腾怕了，你知道，我孤身一人，还有神秘的坏人要暗算我，平时不留个心眼的话，只怕活不到现在了，而你，是我的贵人，你之前救过我的命，至于以后，我真不想再出现状况了，但是又怕天有不测风云，所以大叔，你以后还得来，别让人看见就好了！“她把脸凑到他跟前，笑起来，笑得挺甜的。
他不知道她这番话是出于无奈还是真心，也许都有吧，他只能安慰自己，换做是他，处于朱婧媛那样的情况，为了求生，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也正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天堂地狱只在一念之间，今晚，他的事情算是澄清了，但是暴雨夜发生的神秘事件，依然没有解决，也许，他们真的要回到公司机房，黑进高军的机器人服务器里，直到看见被封存的源代码，才能最终得到答案，想到高军，王程文深吸了一口冷气，那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雨夜之后，他们需要面对的还有很多，也许是人，也许是机器，也许兼而有之，其实最恐怖的结果，一直隐藏在朱婧媛脑海深处，一直未曾对人说，但她真害怕会有那么一天。
她到底面对的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