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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承受痛苦,比死亡更需要勇气。

—拿破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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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秦王符坚接到了燕国皇帝言辞恳切的求援信,晋军的北伐声势浩大,早在桓温出兵前,秦国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让符坚没想到的是,晋军北上如此迅速,兵锋如此强盛,在他的印象里,燕国军队是很难对付的,特别是他们的王牌,鲜卑骑士,即便是符坚本人,对这股黑色洪流都颇为忌惮,可短短一个月时间里,晋军竟然能冲破燕军封堵,接连攻克几座城池,到现在,竟然打得让燕国这位年轻皇帝动起了迁都的念头,为了求得援兵,甚至在信中许诺,说如果秦国能出兵救援,事成后,愿意割让关东土地给秦国,并送上大量金银钱帛,符坚对金银不感兴趣,但是关东的土地……,这让他很是兴奋。

于是他召集来王猛和姚苌,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景茂,景略,燕王开出了优厚的条件,让我们出兵救援,你们意见如何?”符坚端坐在龙椅上,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王座下匍匐的两位重臣。

让他感到为难的是,姚苌和王猛给出了截然相反的意见。

姚苌的想法与他一样,认为燕国主动提出放弃土地,这是天赐的机会,他迫不及待想要出兵,在他看来,此时燕国危急,此时开出的条件一定是最低价,对秦国来说,这是抄底的机会,所以说,发兵救燕是门稳赚不赔的生意,姚苌对秦王说,他愿意发动部族组成万人军团,立即东出,去解燕国燃眉之急。

“景茂你说得很有道理!”符坚用手使劲拍打着金色的龙椅把手,兴奋地喊道。

王猛的意见与他相反,他认为燕国此时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因此才胡乱许诺,如果秦国帮助燕国赶走北伐军,当燕国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定会反悔,今天所有的许诺,到时候都会成为泡影,倒不如此时坐山观虎斗,让晋国和燕国在战争中消耗对方,到时候,不管是谁取得胜利,都会在这次战争中损失大量兵员,到时候,秦国可以随意去攻占他们的土地,何必现在强行给人出头?

“嗯,景略你说得也未尝不可。”符坚用手使劲攥紧金色龙椅把手,又陷入沉思。

朝堂之上,符坚没有下定决心,当天晚上,姚苌突然求见。

符坚知道,他是来劝说自己出兵的。

“陛下知道汉末赤壁之战吗?”姚苌开门见山地问道。

“当然知道,那又如何?”虽然都是胡人,但这两人与石勒不同,他们都是出身陇西豪族,自幼通读史书,这些典故自然不在话下。

“当年曹操追杀刘备,将刘备困在襄阳,为了活命,刘备派诸葛亮来到建康,劝说孙权出兵救援,当时朝堂上,张昭等人主张放弃刘备,但是鲁肃和周瑜却力主跟曹操打一仗,至于以后……”姚苌急促的语气突然停止,他看着符坚,观察着秦王的反应。

“景茂,你是想说,朕如今就是孙权,而景略就是张昭吗?”符坚哼了一声。

“陛下,我是想说,如今和三国时一样,天下大争,机会稍纵即逝,如果此时不出兵,不施加恩惠给他们,以后想要得到燕国的土地,可就难呢!”姚苌说。

“你说得对,”符坚点头,“秦国这些年,一直窝在关西发展,我欲一统天下,怎么能只抓住关中的土地?景茂不瞒你所,对于洛阳和邺城这两个繁华的城市,我做梦都想要得到!”

“如果我们出兵打退晋国,邺城不敢说,但是对洛阳,我们就可以跟燕国的小皇帝好好谈谈了!”姚苌冷笑道。

看到符坚欣喜的神色,姚苌知道,他的话说到了皇帝心坎里,果然,眉飞色舞过后,符坚转身对他说:“你去准备吧,选用精兵强将,我大秦不出兵则已,一旦出兵,势必要取胜!”

“遵命!”姚苌那原本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在他出兵前,王猛突然单骑来到兵营。

自从见到王猛,姚苌的腿肚子就开始转筋,整个秦国,他最怕的人就是这位王猛王景略,在他如炬的目光注视下,姚苌的花花肠子总会被看得通透。

因此一听说王猛来找他,姚苌不自觉地地就哆嗦起来,而且脸色变得更加蜡黄,头皮上不断有汗珠滴落下来。

“天气转暖,百兽思春,连大将军也热不可耐了!”王猛一见面,抛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姚苌很不舒服。

“近来身体不太舒服,丞相不要取笑呢!”姚苌边擦拭着额头的汗边回答,他歪着头,用细长的眼角斜盯着王猛,在他右手边,早已埋伏了二十个刀斧手,只要他扔出杯子,刀斧手们就会一跃而起,在王猛面前亮出锋利的兵刃。

“既然不舒服,大将军为什么不安心在家养病,非要风餐露宿,在野外吃苦受罪去?”王猛一直笑眯眯地,越是这样,姚苌越是感觉不自在。

“出兵救援燕国是陛下旨意,我得要完成陛下嘱托呢!”姚苌此刻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把这个难缠的家伙赶紧打发走,可谁知道他突然来到军营,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呢?

“丞相这次来我军营,难道是给我送行吗?”他紧接着问道。

“将军这么急着走吗?我刚才在军营里,一路走来,看到的全是羌人面孔,这些都是你的老乡故旧吧!”王猛的脸色依旧,说完慢慢端起杯子喝水。

“丞相想必知道,氐族人心高气傲,一直不听我的差遣呢,战场多变,我老羌如果指挥不动手下兵将,无异于出去送死呢!”姚苌抓握杯子的手指头微微发抖。

“所以你的军队全是羌人故旧,就是为了指挥方便?”王猛问道。

“那当然,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姚苌反问,军帐外,刀斧手的影子正在缓慢向前移动。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王猛说话时,依然在把玩手里的杯子。

“丞相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军情紧急,老羌只怕不能陪您在这品茶了!”姚苌横下心来,心想如果你要撕破脸,干脆就是现在。

谁料,王猛还是没着急,他只是告诉姚苌,此次出兵东去,一定要小心晋国埋伏,因为是救援,所以也不用带太多人,一万人足够了,在向东遇到阻碍后,一定不要鏖战,立即返回,这次救援,不求有功,但是千万不要损失军队。

“这是陛下的意思?”姚苌问道。

“这是陛下和我的意思!”王猛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姚苌的杯子里好像进入一只虫子,他举起杯子,在空中用力甩动。

帐篷外,前进的黑影突然停止,然后慢慢向后退却。

此时,长着淡黄色面皮的姚苌还不想跟强盛的秦帝国翻脸,王猛的全身而退也让他松了一口气,他了结王猛的为人,此人杀伐决断毫不迟疑,而且符坚对他的信任更是远超过自己,放眼整个秦国,他能调动的部下,也就是现在随他出征的这一万余人,用这股力量,想要推翻氐族人,简直是天方夜谭,和慕容垂一样,他选择了隐忍,他之所以迫切地希望出兵,也是在争取一个机会,慕容垂需要机会,桓温需要机会,他姚苌也同样需要机会,这次战争,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眼下他所能依仗的,就是这一万老羌旧部,就是他能在朝堂上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他哥哥姚襄亲自带出的精锐,即便王猛不说,他也不会拿自己的老本跟晋军死磕,只是王猛这次来,说的这番话,着实是在敲打他。

这支实为羌人的秦军在夜色中疾驰前行,道路两侧,苍白高耸的山峰在星空中若隐若现,姚苌知道,这里就是华阴,在向前不远的地方,就能看到黄河,而他的目标,潼关,就在这山河交界之所在,潼关就是秦国向东的门户,在关西,是秦国管辖的地盘,在这里,他始终觉得不自在,符坚和王猛如果此时反悔,随时可以把他拉回咸阳,只有走出潼关后,他才能真正得以施展拳脚,所以,他命令部队快马加鞭,无论如何,也要在天亮前赶到潼关。

潼关之外,李继业已经严阵以待。

他着实对北伐军感到失望,不仅是对桓温失望,对吴终同样失望。

出征前,他曾找到这位义子,想把他征集的千人部众整建制地编入朝廷官军序列,他知道,作为偏将,这件事办起来并不难,但是,他的请求如石沉大海,一直没有消息,一直到大军出征,李继业和他的乡党们还是不知道自己归属于谁,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北伐的一份子,他们没有军服,只能穿着自己搜集来的土黄色粗布裤褂,也没有统一的兵器,甚至没有旗帜,他们沧桑而无奈地跟在大军后面,看起来就像是一股流寇,也许,他们就是。

吴终对他越来越敷衍,他的求见被拒之门外,遭到的冷遇多了,让他放弃了对北伐军的幻想。

李继业心有不甘,北伐对于他而言,同样是一个机会,晋国的门阀制度森严,要想在建康出人头地,首先要看家世是否显赫,他和李敏作为南下难民,自然没有这种背景,这条道路被堵死后,唯一的机会,就是跟桓温学,利用军功扩大实力,如果能有自己的军队和地盘,自然也就有了底气,因此,他此次随军出征,目的也就在于此,但眼下情景,他们衣衫褴褛地跟在军队后面,显然成了吊车尾,想要建功?根本没机会。

李继业觉得自己不得不走偏门了。

秦国出兵救援燕国的消息,同样传到了晋军这里,眼看这些日子桓温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李继业决定自己单干,他带着儿子李敏,把手下的千人军团带出驻军营地,悄无声息地,一路向西,直奔潼关方向而去。

也就在此时,李继业和北伐军走向了两条方向,当他们悄然离开后,桓温指挥的大军开始向东北方向开进,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李继业自此和晋国军队分道扬镳。

这件事做得很隐秘,即便是吴终都不知道。

李继业带着手下一路前行,穿过高山大河,来到那片地形崎岖的碎石遍地的狭长地带,不久前,就在这里,慕容垂带走了赵海棠。

一来到这里,李继业就感觉这块地形曲折多变,能藏兵,能伏击,可进可退,实在是驻兵的好地方,因此当天晚上,他的部队就躲藏在这片山坳里,同时还派出斥候,向西去打探消息。

李继业虽然出自民间,但也在北府军中征战多年,领兵打仗的经验一点不比那些出身名门的将帅要差,他只是欠缺机会,并不缺少能力。

三更后,第一批斥候带回消息,在不远处的潼关山脚下,发现了穿着黑衣的秦军,军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姚”字。

“如此说来,领军大将必是姚苌无疑了!”李继业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是义子吴终跟他聊起北方经历的时候,从他那里听到的,从吴终的描述中,他对此人没什么好印象,除了阴险狡诈,屡次背信弃义外,实在得不出其他优点。

“李敏,告诉那帮老伙计,准备行动,我们要给这个姓姚的一点颜色尝尝!”李继业喊来李敏,向他吩咐道。

“爹,打算劫营吗?什么时候动身?”李敏问道。

“就是现在,马上就动身!”李继业下令。

为了摆脱咸阳朝廷的控制,姚苌的羌族部队星夜兼程,在三更之前来到了潼关脚下,他们不敢再关内停留,连夜出关,然后又前行十里,来到这片山河交界,地形崎岖不平的山坳下。

姚苌骑在黄骠马上,眯起眼睛向前张望,只看见远处大河奔流咆哮,两侧山谷狭长陡峭,若藏兵于谷中,在外面绝难发现,和李继业一样,他一眼就看出这里是个藏兵驻扎的好地方,于是下令大军今晚在此停留。

若是没有李继业,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但是当两人同时看中一块地方的时候,后来的一方就已经被人盯上了,此时的姚苌就是这样。

秦军驻扎下来后,马上生火做饭,上万大军疾行一天一夜,不管是人还是马,肚子里早就饥渴难耐,这支秦军继承了战国时秦国打仗的传统,结合着羌人习惯,士兵们随身带着面团和牛肉干,停顿下来后,两伍共十人围城一圈,在圆圈中生火,士兵们把面团放在头盔里,沿着头盔贴成一圈,把头盔放在火上烤,面团在灼热的头盔里发出白色的烟气,散发出面粉焦糊后的香味,当烤到一面焦黄后,从头盔里抠出来,就着干硬的牛肉一同放在嘴里咀嚼,上万人围城了一千个圈子,每个圈子中间都发出明亮火光,每个士兵嘴里都在吃着面饼,他们的头盔都还滚烫散发着余热。

姚苌的秦军中,没有粮草车,也没有伙夫,所有食材都就地获取,当士兵随身携带的面团吃完后,他们就会通过其他办法来获得粮食和肉食,这在当时的胡人部队里,是颇为寻常的事情。

按照惯常节奏,当秦兵们吃饱喝足后,会就地躺下,对于千里急行军中短暂的驻停,不管是主帅还是士兵,都不会搭建帐篷,一切都为了节约时间,节省体力,这本是轻装上阵,快速推进战术中节约辎重的好办法,可此时此刻,面对着李继业的偷袭,所有的优点都变成了劣势。

就在不少人嘴里还啃着面饼的时候,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很快淹没在嘈杂的万人喧嚣中,并没有引起太大注意,随后,喊杀声随之而来。

外层的哨兵发出警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姚苌和他的部队看到一只没有军旗的杂牌军不要命地向自己冲杀过来,除了一杆破旧的“李”字大旗外,他不知道这支神秘部队的任何信息,普天之下,姓李的人多了,谁知道眼前这支胆敢偷袭自己的部队到底来自何方?

秦军遭到突然袭击,不少人的头盔里还塞着锅盔面饼,同时头盔火烫无比,只得暂时扔到一边,匆忙捡起武器上阵,头盔的缺乏导致他们缺乏有效保护,同时圈子中的火焰还没来得及扑灭,李继业麾下骑马进行第一波冲击的精锐只有百余人,但是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火光,同时看到火光边惊慌失措的人,这些人成了活靶子,他们衣冠不整,在骑兵的冲击下丢掉了性命,尚残留面饼香和炭火余温的头盔再也没机会被重新戴上。

这一波袭击,由李敏带领骑兵们从东边进入秦军阵营,沿着火光亮起之处挥刀砍杀,一路冲到西边,再调转马头,再向东折返,衣衫褴褛的骑兵们手起刀落,秦军人头落地,他们这一番冲杀很是轻松,几乎没遇到什么抵抗。

就在秦军惊魂未定的时候,李继业带领的步兵又冲过来,和骑兵注重收割人头不同,步兵们摆明了是来抢东西的,就在伏击之前,同样饥饿的李继业就闻到了诱人的面香,他们深入敌境,同样没有粮草辎重,一切都得靠自己,李继业知道他手下的兄弟论贴身肉搏,肯定比不过筋骨强壮的羌人士兵,于是这一波劫营只为粮草,他们趁乱冲进去,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头盔和面饼,不少秦军在瞠目结舌中就被人拿走了手里的口粮—他们之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军队,或者说,这到底是军队还是流民呢?

李继业这一波劫营,大获全胜,不光砍下几百颗脑袋,还捡回来不少面饼,以及头盔和兵器,得手后,随着一声忽哨响起,他们迅速撤离,营地里只留下惊愕不已的姚苌和他的部队。

看着满地狼藉,刚刚反应过来的姚苌恼怒无比,刚出潼关不到一个时辰,就吃了个开门黑,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劫营的到底是燕军还是晋军,看那些人的穷酸模样,他觉得来袭者更像是乞活军。

乞活军其实就是流民组成的自保团体,他们有武器,有战马,成群结队在北方大地上活动,喊出的口号是一切为了活着,其实杀伤抢掠的事情也干了不少。

姚苌自持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世人都知道他狡诈无比,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即便是当时战神慕容垂,也曾差点死在他的计谋之下,没想到打雁反而被雁啄了眼,姚苌之所以气急败坏,正是因为占便宜占惯了,一旦吃亏,心态就会失衡,他发誓一定要把这帮胆大包天的家伙找出来,全部杀光,才能解除心中愤恨。

慕容垂带着燕国大军,从襄国一路南下,很快就遇到了晋国北伐军。

先头部队交战,燕军开始连败,短短数日,伤亡士兵的数量直接破万,无奈之下,他只得退兵到枋头以北。

慕容垂没想到,燕国军队士气竟然如此低迷,他们以为骄傲的骑兵先锋碰到北伐军,刚刚交手,一触即溃,每次战斗都会变成溃败。

“形势完全调转过来,敌人用我们的人头筑成了庞大的京观,他们每天向我们挑衅,骂我们是胆小鬼,我们的士兵躲在营帐里瑟瑟发抖,这样下去,我们打不赢桓温的!”他在写给皇帝的信里,这样说道。

“以卿为主帅,无他,唯有扭转战局而已,卿乃当时战神,必有振奋军心,大破敌军之策,若卿获胜,朕之天下,可与卿平坐,若卿事事向朕抱怨,只有迁都西逃代郡矣!”

在皇帝给他的回信里,除了兀自许诺的空头支票外,在没有其他。

看到回信,慕容垂叹了口气,朝廷能任用他带兵已经是法外开恩了,实在不该奢望他们还能做得更多。

“秦国援军还没有消息吗?”每当斥候回来,他都会问到援军消息,得到的回应只有一个,就是根本没看到援军的影子。

“姚苌小儿,躲到哪里去了,难道又要戏耍我吗?”慕容垂恼怒地靠在虎皮座椅上,瞪着红色的眼睛,他原本的计划是抛开秦国援兵,靠自己的力量速战,十日内就把晋军赶回南方,但是战局在枋头这个地方僵持下来,他倒是有点盼着援兵赶来了。

在营帐中又待了数日,外面晋军日日骂战,而秦国援军依然遥遥无期。

“兵者,诡道也,陷之死地而后生,昔日兵家,如项羽,韩信莫不如此。”慕容垂站在初夏的热风中,对着营门外的垂柳,喃喃自语。

晋军营地中,桓温摸着宽大的肚皮,洋洋自得。

自从二月出兵,除了开拔当日,大风吹断旗杆外,北伐军向北推进颇为顺利,一路上打了不少仗,晋军全部获胜,本来他还担心旗杆被风吹断乃是出兵不利的征兆,没想到一番连胜下来,他甚至觉得那应该算个吉兆。

不断的胜利让他感觉越来越好,志向也越来越膨胀,他似乎看到了得胜回朝后百官拜服的景象,在这愿景驱使下,他开始下令各地零散部队向枋头聚集,他要汇集全部兵力,然后彻底摧毁燕国。

吴终一直跟在桓温身边,大军从南到北推进过程中,他出战的机会寥寥无几,一路上,就没遇到过什么强悍的将领和顽强的军队,这与他印象中的燕国军队不符,他实在想不通,短短几年时间,鲜卑人就堕落到这般地步?

和桓温一样,他也相信这次北伐,胜利在望,出发前,他曾对贺不悔说,胜利后,要去邺城把她和刘裕接回建康,现在看来,很快就能成真。

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义父李继业,他已经很久没听到义父的消息了,真是去向不明,不光是李继业父子,连同他们招募的流民兵团,都找不见了,有人说他们投敌了,也有人说他们战死了,这两种说法,吴终都不相信。

“也许,义父是对我寒心了吧!”空闲时,他经常站在无人处,默默地想着。

黄河在北方曲折蜿蜒,流经枋头,睢水就在西面不远处。

一天,燕国斥候报告慕容垂,说桓温派手下大将袁真攻打石门,慕容垂听罢,猛地一拍大腿:“天助我也,胜利就在眼前!”

此时,燕军和晋军都在枋头,隔着黄河相互对持,石门正位于睢水和黄河之间,从袁真攻打石门这件事,慕容垂推断出桓温的真实意图其实是打通睢水和黄河,通过水路转运粮草。

从桓温北上的线路来看,他一直是沿着古运河方向行军的,为的就是利用水路,一路把北伐军需要的粮草补给随军前行,所以他放着中原几座大城市不打,偏偏从东边绕过来,正是因为此事。

慕容垂兴奋地两眼放光,他已经想到了破解困局的良策。

而黄河对面,桓温依然在按部就班地召集着庞大的军队,此刻他还不知道,这里聚集的军队越多,不久后就会面临越大的困境。

两天后,吴终听到一个消息,攻打石门的袁真败退回来,桓温把他痛骂一顿,同时接管了他的部队。

这条消息当时并没给他很大触动,和连战连捷比起来,偶尔一场失利代表不了什么,况且听说损失也很小,并不会给北伐军带来筋骨上的伤害。

吴终在北伐军阵营里,即满怀希望又满心惆怅,他的内心是矛盾的。

与此同时,潼关以东,也是在黄河边上,姚苌和李继业正展开搏杀。

这段日子,为了报仇,姚苌派出大量斥候,沿着黄河北岸,到处寻找身穿黄衣的骑马人踪迹,他的军队跟在斥候后面,见到拿刀骑马的人,不由分说,直接攻杀,在秦军持续的杀伐下,沿途很多流寇马贼纷纷毙命。

看着零散的头颅,姚苌并不满足,他知道,要找的人并不是他们,这些马贼,只是他发泄愤怒的靶子而已,他想看到的,是那支衣衫破烂,举着“李”字大旗的千人兵团,在剿灭了几伙马贼后,他意识到那些人行动迅速,令行禁止,而且训练有素,显然不是强盗流民可以比的,他们一定是一支军队,他们一定会集体行动,上千人的队伍,在狭小的河谷中,必然不能隐藏太久,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问题是,李继业也没打算一直躲下去,他想做的,只是为义子吴终多争取一些时间,最终,他还是很想拿姚苌给自己立威的。

双方在弯曲绵长的河谷里兜兜转转,终于有一天,他们相遇了。

姚苌骑在马上,看到对方为首一员老将,须发花白,手拿一柄长刀,坐骑又矮又瘦,显然很久没吃过饱饭,在看他身后的队伍,清一色的老兵,满脸沧桑,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打着层层补丁,他们的刀剑锋刃残破,锈迹斑斑,很多人戴着秦军的头盔,拿着秦国的刀剑,看到这些,姚苌气就不打一处来。

“谁现在能把老贼脑袋给我割下来,我马上赏他一锭金子!”他扭过头,对自己的部将喊道。

话音刚落,他手下一员偏将催动战马,径直向前冲去,这将一身乌黑盔甲,手持黑缨枪,直奔李继业咽喉刺去。

李继业端坐在马上,面无表情,从他斜刺里突然冒出一个大个子,同样一身土黄色粗布衣衫,手里一柄长杆陌刀,大个子如金刚天降,猛然大喝一声,声如霹雳,秦国偏将一下子愣住,在看大个子,手中陌刀泛出寒光,只一刀,就把黑甲偏将劈成两半。

血溅当场,战马嘶鸣,大个子手持陌刀,冷眼瞪着姚苌。

“我他妈!这人挺猛呢!”姚苌用力抓住马缰,刚才满天飞红的场面惊得他差点从鞍上掉下来。

“将军莫慌,我去把这兔崽子屎给锤出来!”身后另一员战将喊道,只见他身穿黄铜锁子甲,手持一柄枣木方槊,这槊通体红色,重五十斤,此将身高体型都和对面大个子相仿,约在九尺左右。

“给我他妈使点劲,把他狗卵子给砸出来!”盛怒之下,姚苌也是破口大骂。

得到主帅祝福,这员战将也是意气风发,催动胯下枣红马,挥舞大槊,直奔大个子而去。

“我槊下不杀无名之辈,留下你的名字!”战将一边冲一边喊道。

“我乃乞活军校尉李敏!”大个子高声喊道。

“李敏拿命来!”在李敏报上姓名后,那战将已经冲到李敏跟前,举起方槊,劈头就打,李敏横刀拦截,两人在一起缠斗大约五个回合,李敏卖个破绽,战将举槊打空,惊叫一声,然后看到陌刀横向朝自己肚腹划拉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报上自己姓名,就已经送出了自己性命。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过后,方槊落地,战将身体扭曲平躺在黄色的沙滩上,他的黄铜锁子甲依然完整,但是锁子甲只能罩住肩膀和大臂,前胸和腰腹部位是用熟牛皮捆扎的,李敏的刀就是从这里划过去的,从他左肩到右侧腹部,裂开一个斜向的可怕伤口,血肉模糊,肠胃全都裸露出来,他躺在地上时,尚未死透彻,身体还在不断扭曲。

“啊!混蛋!这厮难道是杀神吗?”姚苌又惊又恼,他感觉自己的运气坏到了极点。

“弓箭手,给我张弓搭箭,射死他!”恼怒之下,姚苌放弃了和对方单挑的念想。

就在他的弓箭手们向阵前赶来的时候,就见对面又吹起了口哨,对方看到他试图放箭,便开始悄悄后退。

等到弓箭手赶来的时候,那群自称乞活军的人已经退到弓箭射不到的地方去了。

“……”这会姚苌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出师未捷,尚未到达真正的战场,已经损失两员大将,对面的大个子神气活现地挥舞着陌刀,不停向这边挑衅,姚苌的手下,打又打不过,射又射不到,真是窝火!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这个李敏又是什么鬼东西?”对这群乞活军的身份,姚苌百思不得其解。

北方战乱多年,号称乞活军的杂牌部队也有很多,这群人都是乌合之众,大多一触即溃,根本没有战斗力,像今天这样的硬骨头,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唐唐秦国大军,如今僵持在这里,打又打不过,射又射不到,这让姚苌很是头疼。

眼下姚苌对这支神秘乞活军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个自称李敏的大个子,听他的口音,不像是来自南方,倒像是中原人,凭着这点线索,姚苌派出他最精干的斥候,他想知道,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羌人酋长姚苌心里窝着火,觉得当着这么多家乡子弟兵,自己在这儿栽了面子,丢了的面子总想找回来,于是双方又在河坳里消耗了些时日,就这么追追打打,秦军又损失了些人马,也砍下了对方好些脑袋,总的来说,秦军没沾到什么便宜。

从零星抓来的俘虏嘴里又得到一个消息,就是乞活军的首领名叫李继业,李敏是他儿子,关于这支神秘部队,俘虏们也就知道这些。

“李继业,李敏。”姚苌默默念叨着这两个名字,他对这两个人很陌生,之前从未听说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人物,但不成想,就在这两个小人物身上,可是吃了大亏。

更糟糕的是,由于上万大军耗在这里,姚苌在燕国的消息完全中断了,他不知道现在燕国的局势到底怎么样了,也许,等他们解决掉这股流寇后,燕国的皇帝都已经投降桓温也说不定。

他感觉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大,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在这里和李继业死磕到底?还是赶紧离开这里,赶到支援燕国的战场上去?

他必须马上做出选择。

“不能继续在这个鬼地方耗下去了!”骑虎难下的姚苌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此次东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救援燕国,当然,他自己的小算盘就是在一路出兵的过程中,把沿途的各种武装,比如说各路乞活军之类,把这些队伍都吃下去,变成自己的队伍,这样仗打下来,军队会越来越多,但是出关后,遇到的第一股乞活军就让他吃了大亏,他打不过人家,肯定就吃不下去,再这样耗下去,自己的队伍反而会越来越少。

之前他被怒火冲昏头脑,一直试图报复对方,在这样地形复杂,道路狭长的河谷漫滩里,他的目标大,对方目标小,而且从反应速度上来说,他也不如对方快,所以困在这里,他总是吃亏,现在他想明白了,决定绕开这群人,一路北上。

临行前,他的斥候带回来一条重要的消息。

据斥候说,李继业父子原本就是南太行脚下流民寨的首领,几年前就住在邺城以西百里之地,他在那里收养了一个继子叫做吴终,后来那个流民寨遭到马贼袭击,寨子被打散了,吴终去到邺城游历,而李继业父子一直往南方去了,听说是到了京口,加入了北府军,之后的事情,斥候就不知道了。

“吴终,又是你!”姚苌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恨得牙痒痒,他心里暗想:你小子从来到秦国就开始跟我作对,我本想杀了你,结果被你跑了,这回你义父又来跟我作对,看来我跟你是天生的对头,咱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吧!

这条消息眼下对他并没什么用,此时此刻,他奈何不了吴终,也奈何不了李继业,只能选择天黑后偷偷溜走。

“吴终,这笔账我总会记得,以后有机会会让你加倍偿还呢!”临走前,看着头顶一轮圆月,姚苌悻悻地想着。

为了迷惑李继业,姚苌留下了一小股部队,继续驻扎在河谷,当天晚上,生火扎营,看上去与之前无异。

他带着大部队趁着夜色悄悄开拔,避开经常去的滩涂,专门走了一条平坦大路,看着满天星斗,姚苌感觉心情略微舒畅了些。

秦军在燕国的土地上一路向北行进,越往北走,姚苌越觉得奇怪,一路上,他们除了在出关时遇到了一股神秘部队外,在广袤的中原大地上,却再也没遇到过什么阻拦,别说北伐军,就连本土的燕国军队,都是稀稀拉拉,寥寥无几,那些士兵衣着凌乱,也没有旗帜,一看就是从战场上溃败下来的逃兵,秦国斥候抓了几个这样的士兵,从他们嘴里,得知这些兵卒都是慕容厉的手下。

“慕容厉是个饭桶,他怎么能挡住桓温的大军呢?真不知道燕国皇帝是怎么想的!”姚苌坐在马上,面带不屑地冷笑着。

越往北走,遇到的逃兵越多,现在这些散兵成了姚苌主要的消息来源,当他得知慕容厉失败后,朝廷已经委派吴王慕容垂为主帅后,马上下令部队加快速度,因为他也知道,慕容垂一旦出山,桓温只怕很难应付。

“加快速度,直奔枋头!”姚苌现在要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

在距离枋头不到一百里的时候,秦军已经能看到地上散落着青绿色的旗帜,这些旗子上有的写着“晋”,有的写着“桓”,青绿色是晋国旗帜的颜色,这些旗帜散落在这里,显然是被人丢弃的,而且其他地方还能捡到烧焦的棍棒和木车,黄色的地面上,星星点点分布着黑色的焦土,当姚苌看到这些后,内心已经隐然感觉到事情不妙。

再向前走,就开始看到身穿青绿色衣服的士兵尸体,这些都是晋国士兵,横七竖八躺在破损的独轮车旁边,周围的黑烟还没有熄灭,姚苌跳下马,来到一具死尸旁边,尸体四肢尚且柔软,说明他就死在前一天,尸体后背朝向北方,面朝南方扑倒,趴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把钢刀。

“这明明是逃跑的时候被人追杀的呢!”姚苌站起身,向北张望,“不光是他,几乎所有人都在向南跑,说明他们不是在进攻中丧命的,而是在撤退中被人追上杀死的!”

“将军,我们看过了,晋国人的尸体到处都是,而鲜卑人的尸体却很少。”随军副将向他报告。

“我们来晚了一步,战争已经结束了!”姚苌怅然叹息道,“要是不在黄河边和那帮乞活军纠缠,我们能赶上的!”

此刻,他越发为之前自己的头脑发热而感到懊悔。

“既然如此,我们要返回吗?”副将问道。

“不,既然已经来了,当然要到战场上去看看,也许能捡到什么好东西也说不定!”姚苌长出一口气,想想这次出兵真是事事不顺,再说出兵前,他已经跟符坚夸下海口,如果就这么回去,又该如何跟皇帝交待呢?

所以,他打定主意,不管枋头战场战况如何,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他和他的军队一定要到战场上去,这也是为了他们的既定使命画上句点。

秦军继续向前开进,他们脚下的尸体越来越多,空气中弥漫着肉类被烧焦的味道,混合着血腥味,这是战场特有的味道,对于职业军人来说,一旦这股味道进入鼻孔,就会让他们的精神格外兴奋,血腥惨烈的战场意味着变化莫测,意味着立功封爵,也隐藏着丢掉性命的危险。

“将军,我看咱们已经到了!”当他们走到路的尽头,只看到四周残尸遍地,乌鸦盘旋在头顶,发出刺耳的聒噪声,晋国的战旗在石缝中折断,将军的人头在马蹄下化为碎片,种种迹象提醒着这支远道而来的秦军,不久前,就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争。

“终究还是来晚了!都怪那该死的李继业,还有该死的吴终!”姚苌此刻再也难以抑制暴怒的心绪,骑在马上破口大骂起来。

“这些晋国士兵应该是死在两天前,也就是说,只要我们能早两天赶到,就能在这场战争中立下战功!”副将说。

“这他妈还用你说吗?”姚苌恼火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因为他的迟到,燕国皇帝许诺的关东土地只怕讨要不到了,这倒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他原本希望通过这场战争提高自己在秦国朝廷的威望,如果能在战场上多抓些战俘的话,不管是汉人还是鲜卑人,把他们填充到自己的部队里去,给自己多增加些本钱,这是他此次力主出兵最大的念想,眼下,念想全都破灭,他站在战争过后的焦土上,映入眼帘的只有开始腐烂的尸体,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亏了,亏大了!”姚苌有些沮丧地用一只手捂住脸。

眼看日落西山,苍茫大地上,黑烟滚滚,血流遍地,金色的阳光透过黑烟,看上去好像也在流血,粘稠的红光倾斜到大地上,照得四周一片血红。

“将军,那边好像有两个活人!”随军斥候突然叫起来。

“胡说,那不是活人,那是黑白无常,你没看到他们的阴阳幡吗?”一旁的老兵反驳道。

“妈呀,光天化日,竟然闹鬼了?”秦军士兵都伸长脖子看着前方,他们彼此交头接耳,小声嘀咕着。

“谁说不能闹鬼?这里杀气太重,只要太阳一下山,黑白无常就会出来,他们要把这里的冤魂都收走呢!”

“将军,你且看那个白无常,长得很像燕国前几年死的那个皇帝,我听说无常都是死人幻化的,谁在这片地方官最大,谁死了就变成无常,在燕国,无常就是皇帝呢!”一个参加过几年前邺城战争的老兵凑到姚苌身边说道。

姚苌确实也看到百丈之外有两个身影在摇晃,一人身穿黑衣,体型敦实,脸上似有黑色络腮胡须,另一个穿白衣,身材高瘦,头戴一顶高高的白色帽子,开始他也以为这是黑白无常在战场勾魂,后来经老兵提醒,他眯起眼睛,仔细盯着那个白衣高帽的“人”看了半天,确实,他跟燕国先帝慕容儁太像了,这不禁让他害怕,已死之人突然出现在战场,难道真是鬼不成?

“前面有鬼,黑白无常来勾人了!”这样的消息在惊恐的人群中最容易快速传播,就在姚苌愣神的时候,恐慌的情绪已经在军队中蔓延开来。

“燕国的皇帝死后变成无常,就在前面等着我们,他一定是要找人陪葬!”

“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不能死在这里!”

“我还有老娘要奉养,我不想死!”

“我们赶紧跑吧,趁他还没发现我们!”

“我们这么多人,怎么能不被发现?”

“那该怎么办?”

“救命!”

“啊!”

姚苌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从心底感觉这次出兵救燕真是糟糕透顶,从头到尾,就没遇到过一件正常的事情,眼下他的军队面临着哗变,一切都源自前面那两个奇怪的家伙。

身为主将领兵多年,姚苌深知军队哗变意味着什么,眼下,他必须控制住这支部队,这是他立足秦国唯一的本钱,一旦这支部队炸了营,他就可以直接洗洗睡了。

为了控制住部队,他做出了平生中最大胆的决定,他要让手下人亲眼看到,他们的主帅是可以在危难中掌控局面的,于是他单人匹马向前挺近,直奔那一黑一白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跑过去。

“众将士听好,我要上前打探清楚,在我羌人大军面前,不管是人是鬼,一概斩杀无论!”姚苌策马边跑边喊。

驰骋疆场这么多年,姚苌从没见过什么鬼怪,纵然说战场上杀气重,但是洛阳、蓟城和邺城,哪里没有杀气?他不相信什么鬼魂之说。

“大哥,我随你去!”他的堂弟,副将姚宁紧随其后,两匹马紧紧并排在一起,一直向前奔跑。

秦军将士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主帅一往无前,谁也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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