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夜偏偏半点儿不明白这些。
他与白凤和弄玉,方才真正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从我刀下带人,没有可能!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她一起死!”他预备劈木头似地举起了青铜长刀,冷笑道。
说话之间,长刀向白凤和弄玉直扫了过去。
他长刀激起的劲风笼罩着整个大殿。
白凤俯身避过,抱着弄玉闪开。
姬无夜的招式毫无花俏,纯属刚猛一路,如夏夜的骤雨惊雷,又狠又快,只要被他的刀锋带上,不死也得重伤。
姬无夜对自己的威力一向很有信心。
白凤毕竟功力尚浅,又要保护怀中毫无反抗能力的弄玉,无论如何也撑不了多久。
姬无夜已经准备欣赏白凤血溅当场的景象。
他对这心思纯善,外表无辜的少年总有种说不出的恨意。
现在正是恨意全面爆发之时。
白凤使出了全力。
不是全力攻,而是全力守。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用十成的轻功躲避刀招。
姬无夜的长刀已将他所有去路封住,他不可能像方才进入一样轻易逃出。
刀锋几乎是从白凤鼻尖擦过。下一瞬,姬无夜狼嚎般一声大吼,挥刀直迫。
白凤急退数步,斜斜向后凌空飞起,姿态说不出的飘逸好看。
但此刻再好看的招式,价值仅在于保命防身。
他足尖刚离开地面,姬无夜的长刀就劈了下来。木质地板登时木屑四溅,有几片打在白凤脚面之上。
白凤向后一掠,背脊撞上了厅角木柱。他停下动作,担心地瞧了怀中的弄玉一眼。
弄玉双眼紧闭。
白凤知道,现在对于弄玉来说,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每分每秒也都是痛苦的煎熬。
没有一种毒药吃下去后,人还能很好受的。
毒性在一点点啃噬她的生命。
白凤想到此处,心急如焚。
他想不出怎么逃走,也不知道如何救她性命。
白凤忽然往旁边掠出,因为姬无夜又是一刀挥向他们。
数招之间,白凤在狠恶霸道的刀下迭遇凶险,总是在刀锋将至的最后关头方才堪堪避开。
大厅的墙壁木屑飞溅,姬无夜出刀太猛,刀锋嵌入了墙面。
白凤趁此机会飞身向外。
姬无夜拔出刀,见白凤已掠出丈余,猛一挥手,长刀青光闪动,脱手飞出,一股强烈的刀风急削白凤脑后。
白凤听到身后风声,连忙低头,觉得阵阵寒意掠过头顶。
他头顶的头发,已被长刀削去了几缕。
白凤向前一个踉跄,终于站稳。等他抬头,青铜长刀已回到姬无夜手上。
姬无夜站在白凤对面,右手平平举刀,刀尖对准了白凤的脸。
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无论白凤有任何动作,长刀都能够立即劈在他和弄玉身上。
白凤只有站着不动,一双眼睛像受了伤的猫儿般瞪着姬无夜,又恨,又不甘心。
“那我就成全你们,一起死吧!”姬无夜笑得屋顶都快震飞了。
白凤适才被姬无夜劲力所压逼,体内真气实已乱成一团,一时无力再避。
他的心情却很快平静。
他和弄玉总算还在一起,不会分开。
——这也算一种完满吧。
姬无夜的青铜长刀举起,即将挥出。
就在这时,上方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风声。
一片黑色的暗器直袭姬无夜身后。
姬无夜惊觉不妙,伸指一夹。
指间夹住了一片墨羽。
姬无夜打量了墨羽几眼,一声怒哼,回头望向上方。
大殿的帘幔轻拂,其间又有几片墨羽悠然而下。
羽毛,对于白凤来说,作用比一个普通人看来要多得多。
羽毛的作用之一,就是作为伤人的利器。小小一片羽毛在白凤手中,有时不逊于铜铁精制的暗器。
而在另一个人手中,威力还要更大。
在上空飘扬的墨羽之间,墨鸦如离弦之箭,俯冲而至!
木屑纷飞,墨鸦落在姬无夜眼前的地面,一手撑地,用他一贯的邪魅目光扫视了姬无夜一眼。
他嘴角轻勾,笑得轻松自在。
他不会把内心的变化露在脸上。
姬无夜看清了墨鸦,二话不说,挥刀就扫。
墨鸦一个翻身自长刀与地面的空隙穿过。
姬无夜长刀刀光闪动,接连几刀没带到墨鸦,他虎吼连连,刀锋横出。
长刀停在了空中,一双脚的足尖点于刀上。
姬无夜的长刀虽然宽大厚重,却并不锋利。因为用刀之人的刚猛内力足以伤人。
墨鸦此时立于刀尖,黑色的衣袂向后飘舞,居高临下地俯首,乌鸦般冰冷的目光淡淡地看着姬无夜。
随即,墨鸦腾身一跃,一足猛踢姬无夜面庞,紧接着翻身落地,握起双拳,左拳向姬无夜直击。
姬无夜右手持刀,左手一拦挡住来招。
两人的动作本来极迅猛,在拳掌相接之后,忽而停滞不动。
墨鸦的左手被挡在距姬无夜颈边数寸之处。
他左腕之上装有防护的腕甲。
墨鸦又勾唇冷冷一笑,左腕护甲前方倏地伸出一柄雪亮的短刃!
短刃刺中了姬无夜的脖颈,刃尖见血。
——仅仅是见血而已。这一刺刺得极浅。
墨鸦凝注着那一点血迹。
也许有机会再向前刺,他却没有这么做。
姬无夜双眉一皱。
他左手不动,右手上却有刀。
长刀的青光再次闪动。
墨鸦收手让开,抬起手上的短刃挡住长刀。
锋刃相碰,火星四溅。
墨鸦迅速躲过刀锋攻击,跃起丈余,伸足飞踢。
姬无夜来不及以长刀迎架,也是一脚飞起。
墨鸦的足底碰上了姬无夜的足底。
墨鸦的人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线斜斜悬起,他横在半空,单足用力,两人的足底登时发出“咯咯”的响声。
姬无夜的脚也在用力。他功力较深,何况他立于实地,而墨鸦却全无着力之处。
姬无夜一声低吼,墨鸦已猛地向后飞出!
“墨鸦!”白凤失声呼道。
墨鸦落在白凤前方,半跪着地,轻声闷哼。
他低着头,白凤看不见他的脸,只见他肩上墨羽抖动,微微喘息着。
墨鸦喘息片刻,缓缓站直。
“你没事吧。”白凤急道。
“小子,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墨鸦转过身来,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道。
他的目光盯着白凤身前。
白凤这时才感到一阵强烈的痛楚,他低下头,发现自己右肩的护甲缺了一角,右侧锁骨下方已多了个创口。
他身前的衣襟,血迹斑斑。
姬无夜的长刀还是伤及了他。
“你既然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想必也清楚背叛我的下场喽?”姬无夜提刀而立,点头沉声道。
他刀尖遥指墨鸦,这句话是对墨鸦说的。
白凤此刻本不该还活着,却好好地出现在这里,说明墨鸦并没有执行命令。
姬无夜明知墨鸦和白凤从小一起长大,肯定不忍心向白凤下手,却偏偏指定墨鸦去做此事。
墨鸦不杀白凤,就是背叛。
姬无夜的逻辑就是这样,丝毫不留余地。
墨鸦也明知这一点,但他直至此时,还是打算留下一点余地。
他想创造转机。
“我并没有背叛将军。”墨鸦面对姬无夜,淡淡道。
“哦?”姬无夜脸部一拧,道。
“我只是来换命的。”他握拳在胸,一指伸出。“拿我的命,换他的命。”墨鸦说得很慢。
他手指指向身后的白凤。
“给我个理由。”白凤心头剧震,只听姬无夜冷冷道。
“白凤是我的手下。他不识利害,失教之责,在我。”墨鸦道。
“墨鸦,你这是在与虎谋皮!”白凤心中一片混乱,抬头颤声道。
他觉得墨鸦待他实在太好,他此次闯下大祸,墨鸦纯属受累,承担责任的应该是白凤自己。
他不愿墨鸦为了他付出最珍贵的东西。
墨鸦如此才智不凡,处事为人永远毫无破绽,机谋智巧更是人所难料。
如果他俩中只有一人能活下去,白凤认为,一定会是墨鸦而不是他。
白凤真心希望墨鸦活着。
“你看,人家好像还不领情。”姬无夜听了白凤的话,得意地狞笑。
在墨鸦心目中白凤更重要,姬无夜对此似是耿耿于怀。
墨鸦扬起了脸看看白凤,神情轻松,口中云淡风轻地说。
“小孩子不懂事,长大了自然会懂的。”
白凤站在墨鸦身后,看着他。
白凤现在的确不明白。
他不希望姬无夜同意墨鸦的条件。
他又忘了一点,如果姬无夜不同意,接下来的事情将更加可怕!
“我看真正不懂事的人,是你!”姬无夜又是一阵长笑,声音洪亮得全城都听得见。
“墨鸦,你还记得那只鹰吗?”他盯着墨鸦那张白得不带感情的脸,冷冷道。
——那只因监守不力,被姬无夜扼死的鹰。
“记得。”墨鸦淡然道。
他明白姬无夜要说的意思。
他和白凤,都是将军的猎鹰。
“在你放跑这小子的时候,你的命就已经不是你的了!”姬无夜的长刀倏地遥指白凤,厉声道。
“这条命来说一文不值。——你还能用它换什么?”他手抚刀面,笑着慢慢道。
墨鸦听着这句话,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似乎沉郁了起来。
姬无夜一扬长刀,随即脱手将它掷出。
长刀砉然而吟,插在墨鸦脚下。
“替我杀了他。或许,还能换回你自己的命。”姬无夜狠声道。
长刀斜插地面,刀身青郁郁地闪动着幽光。
墨鸦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双冰冷的眼静静凝视刀上,目光自刀锋缓缓上移,最终盯住了刀柄。
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抉择的时候。
墨鸦一向能以自己的方式把事情处理得尽善尽美。
而这一次,他如何抉择?
在这短短的片刻之中,墨鸦盯着刀柄,白凤抱着似已昏迷的弄玉,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墨鸦。
白凤不想死。
但假如墨鸦选择杀了白凤,白凤也决不会反抗。
死在墨鸦手中,比被姬无夜杀掉要好。
白凤等着墨鸦的决定。
姬无夜也在等。
他很喜欢看墨鸦和白凤此时的模样。
他急着要欣赏墨鸦对白凤下手。
姬无夜好像憎恶一切美好的情感。无论亲情、爱情,还是亲如手足的友谊。
他只允许别人有一种“感情”,那就是对他姬无夜的绝对忠诚!
他希望他们无条件执行他的命令。心中再挣扎,再痛苦,也要照着他说的去做!
别人对他有一点点违逆,他就恨之入骨,无论如何都要消灭。
他习惯以绝对的“威”,令人屈服于他。
要知道,姬无夜是个一心篡位之人。
比暴君更可怕的,正是欲成为暴君而未得,既自大成狂,又极度自卑,因此拼命立威的人!
他此时此刻,正要再一次立威。
用这里某个,或者某几个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