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儿,明天赵家的人回来迎娶,你好好准备一下。”入夜,朱夫人突然来到朱淑真的绣楼,抛下一个惊雷。
其实这惊雷是针对嫣红等一干婢女来说的,朱淑真其实心中有数:
昨天孝期满,朱老爷朱夫人安排除孝祭拜之后突然毫无预警地要求朱训庭护送老人家的灵柩回老家,而且要求他当天出发,当时朱淑真已经隐隐不安;
今天安葬,府里突然张灯结彩,府外三生五畜、佳果水酒陆续送进来,朱淑真一问,朱夫人只道这是除孝的必要程序。
朱淑真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她祭奠之事她虽不懂,这灵柩离开了才大肆祭拜,这骗三岁小孩还可以,她朱淑真自认不是笨蛋。
趁着朱定昏远游,用计支走朱训庭,再逼她匆忙出阁,这已明摆着的事情。
明天就来迎亲,如今疼爱她的朱家兄弟不在,义父魏大人已经调任他乡,义姐魏玩也被曾布接到京城临安相聚,算准了她求救无门,想不到在别人眼中懦弱无能的朱老爷朱夫人耍起手段来比自诩聪明的她还要高明。
心寒气急,朱淑真脸色黑如墨,依然不肯放弃最后的努力,当即跪求朱夫人:“娘,女儿嫁不得,求您推了这亲事。”
“放肆,你任性也该有个度!这早三年前订下的亲事,事到临头怎可临时悔婚?”朱夫人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朱淑真言辞悲切,苦苦哀求:“娘,女儿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趁现在赵家还没上门还有补救的方法,女儿愿一生青灯古佛来为爹娘祈福报答爹娘多年的养育之恩。”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好好的亲事推了,跑去当尼姑,你要我们一家的脸面往哪搁?”朱夫人不为所动。
“娘,女儿若真的嫁到赵家,那才是真正的丢人现眼,女儿也活不成了,求您怜惜,女儿必定不忘您的大恩大德。”不敢明说自己已经失贞,只好企求朱夫人能看在母女多年的情分上,怜惜她。
“你以死相逼?你要是死了,我们如何向赵家交代?”朱夫人没听进朱淑真的暗示,铁了心要她出嫁,朝身后喊道:“春夏秋冬,你们今晚就在这里看着小姐,若是小姐在上花轿前有个差错,我拿你们是问!来人,将嫣红关到柴房里,要是小姐任何异举,就将她送到勾栏里。”
赤裸裸的威胁!朱淑真脸色惨白,摇着头,不敢置信地问:“娘,您怎么可以拿嫣红来威胁我?”
朱夫人心虚地转头,不敢直视那张泪痕满布脸,却还是命人将嫣红押下去。
“我要见爹。”擦干眼泪,朱淑真不再对朱夫人抱任何幻想,要求见朱老爷。
朱夫人冷声说:“见了你爹也改变不要事实。”
“我要见爹。”朱淑真坚持。
很快的,朱老爷被请来了,但是朱淑真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这就是疼爱我多年的爹?这就是我那老实有余慈爱有加的爹?这就是那个再三向人夸耀有女如此夫复何求的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将自己捧为掌上明珠的人,朱淑真只觉得陌生,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一直以为他们答应和赵家定亲是当场匆忙之间无奈草率之举,想不到,为的竟是赵家许下的官位。
知道他怕极过回那被人欺迫的日子,所以功利心极强,却没想到多年的父女之情不及他的官迷之心。
他就这么笃定她嫁入赵家之后,赵官人会信守诺言,为他实现梦想?又如何肯定赵官人有能力帮他争得一官半职?
若是他知道我当年有机会入宫可以为他换取更多的荣华富贵,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得不偿失呢?朱淑真讽刺地想。
哀莫过于心死!多说无益,朱淑真闭上眼睛,说:“我嫁,但是有两个条件,一、放嫣红自由,二、将我从朱氏族谱除名。”
罢了,嫁吧,就当还他们的养育之恩吧。
……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临时请来的媒婆,一边为朱淑真打扮,一边唱着吉贺,还在心中嘀咕,这新娘子美则美矣,但是这张脸怎么完全没有任何喜气呢?
待嫁娘,她见多了,即使是哭哭啼啼的,也只是做做样,实际上哪个不是脸上春色,眼带欢欣?就这姑娘,脸色如此沉重,不似喜色,倒像和这亲事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呸呸呸,大吉大利!媒婆暗怪自己多想。
这朱府也怪,虽然逐渐没落了,但是前几年好歹风光一时,为何办个婚事如此仓促寒碜——不但她这媒婆是临时请的,没有任何嫁妆,连嫁衣喜服看起来也有些年月了,至于宴客那也就别提了,听说新娘子的两个兄长都没在呢,如此委屈,也难怪这姑娘嫁得不开怀了!
“来,新娘子瞧瞧,多漂亮呀!”媒婆非常满意眼前美若天仙的新娘子,心想,难怪这坊间对这朱家小姐赞不绝口,这美貌是没得比的,听说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工厨艺样样过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女!
唉,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姑娘,配了那赵官人实在是糟蹋了,女怕嫁错郎,这女人再优秀,一旦所托非人一辈子就毁了!
想起新郎的名声,媒婆又是一阵感叹,看朱淑真的眼神变得又怜又惜,突然明白她为何全没有当新娘的喜悦了。
唉,真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可是,自己不过是朱家请来的媒婆,这亲事如今已经是定局了,自己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没有错过媒婆眼中的同情,朱淑真低头看了看嫁衣,不禁伤怀:同一件嫁衣,她穿了两次,第一次,她心如甜蜜,满怀期待,却嫁不出去;这次,她心如死灰,肝肠寸断,却难逃另嫁他人的命运。
不是没想过寻死,怕连累了嫣红,也怕造成他的心理负担,了解他的脾气习性,知道她若因此殒命,他必一世难安,这就是所谓的爱到深处无怨尤吧?为他竟连死都舍不得了。
将媒婆打发下去,让人唤来嫣红,将她的卖身契给她,告诉她:“嫣红,你走吧,从此以后你不必再为人奴仆了。”
“小姐,都怪我……”嫣红哭倒在地上,是她不好,是她连累了小姐!
扶起了嫣红,朱淑真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不怪你,即使没有你,我也非嫁不可,你不必再自责。”
想了想,朱淑真拿出几件首饰,给嫣红说:“你这番离去怕连个归处都没有,这些首饰收好,变卖了……”
嫣红激动地拍开朱淑真手上的首饰,问:“小姐,你不要我啦?”
“我不想带你到赵家,留在这里,难保哪天又有人拿你开刀,你一定要走。”这是实情,带着嫣红到赵家,她自己都前途难料,如何保护她?可是留着她在这朱府,她更不放心。
“不,我不走,我是小姐的人,小姐在哪,我就在哪!”嫣红激动地表明心迹。
“若是你的存在只会连累我呢?”
这一句话足以堵死嫣红,她果然哑口无言,只是一个劲地落泪。
嫣红是孤儿,卖身葬父时被朱训庭买下送与朱淑真,朱淑真怜她身世悲苦如自身,教她读书识字,又好东西不曾藏私多与她分享,嫣红也知恩图报,对朱淑真服侍周到,两人名为主仆实似姐妹,平日里都舍不得说声重的,如今见她这样子,不禁软下口气,为她擦干眼泪,哄她:“别哭了,你赶快去京城找玩姐姐吧,将我的情况告诉她,或许还能救我一命。”
“好,小姐,你等我,我一定请曾夫人来救你!”嫣红信以为真,当即拜别朱淑真离去。
嫣红远去的身影逐渐消失,朱淑真仰头望天:傻嫣红呀,这临安离此数百里,哪还来得及呀?
一刻钟后,朱淑真拜别了父母,踏上了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