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欲坠的朱训庭痛苦地说:“你们逼她!为了官职,你们竟然不顾多年的情分拿嫣红相要挟逼她嫁给那样一个人,然后还骗我她是自愿的!最后竟然连她留下的作品也要一并毁去!”
朱老爷并不认为自己有错,说:“那又如何,养了她这么多年,就算要她还养育之恩也……”
朱训庭知道朱老爷想说什么,但是他实在听不下去了,截然打断他的话,说:“真儿从来不欠我们什么,还有恩于我们——当年不是她勇闯公堂,爹你早没命了!分家之后,若是没有魏大人护着,我们一家早没命了,魏大人会处处相帮,还不是看在真儿的分上?这几年,若非真儿殷勤照顾,定昏怎么可能下地走路?甚至在你败光家产之后,还是靠着她的绣品和画作在赚钱养家!”
“住口!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再错也是你爹娘!”朱老爷再次老羞成怒,又辩不过朱训庭,只好端出为人父的架子来压他。
朱训庭摇了摇头,也不再搭理他,转身往府外走去,这地方他也呆不下去了,嫣红说的没错,脏,实在太脏!
“你这不孝子,你想去哪?你给我站住!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家门一步,以后就不必回来了!”朱老爷颜面尽失地大吼,已官迷心窍的他全然没了往日的慈爱,此时更是斯文扫地,不顾体面。
“随你。”丢下这一句话,朱训庭头也不回地走了,这里是为她而买,她已消失,他留在这里面对逼走她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朱训庭常年奔走四方,难得来到临安府,几个早年结交的友人相邀来给他接风,席间有人问:“朱兄,还没找到令妹?”
他们听说当年杭州府第一美女朱淑真被父母逼嫁给一个声音狼藉且来历神秘的人,朱训庭心疼妹妹所托非人,有意将其接回朱府,谁知朱淑真和她的丈夫在婚后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朱训庭不辞辛劳地追寻妹妹,为此忤逆双亲,被双亲赶出家门。
朱训庭微微点了点头,这些年来,他踏遍千山万水,这大宋的江山到处留下他的足迹,可是伊人却依然音信全无。
一次次得到似是而非的消息,一次次抱着渺茫的希望追寻而去,再一次次地落空失望,最后一次次自责伤怀。
看着朱训庭沧桑落魄的脸,众人纷纷感慨,朱淑真都消失这么多年了,若非有心躲避就是遭遇不测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了一个嫁为人妇的妹妹值得吗?
其中有人将心中的话问出口:“朱兄,为了令妹而弄得无家可归值得吗?”
“真儿不是我的亲妹妹。”朱训庭淡淡地开口,众人皆以为他兄妹情深,为了寻找失踪的妹妹而踏遍大江南北,殊不知他寻找的是他的妹妹,更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
一干友人听了皆愕然,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们早在朱训庭跟着商队当学徒的时候就认识他,都是交心过命的好友,素知他爱妹成痴,如今朱训庭一旦点破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他们马上懂得,也对,若非男女之情,怎能使他寻遍了天涯海角!
这人世间的情情爱爱,果真让人难分难舍,只是,既是有情,为何最终落得天涯别离遍寻不着的地步呢?再说了,一女不伺二夫,若真的让他寻着朱淑真,她已罗敷有夫,他该如何自处?这份不被亲人看好的感情,又该何去何处?众人疑惑,却不敢轻易去揭开好友的伤疤。
看出友人的疑问,朱训庭心中黯然,会走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固然有天意弄人的成分,有父母的官迷心窍,更多的是他的责任,若是当年自己没有为了该死的自尊,而一开始就迎娶她,那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一系列的波折。
这些年来,常常在想,若是他们结成夫妇,该是怎样的举案齐眉,恩爱有加呀!
可是,一切都迟了,魏玩说得没错,是他的不懂珍惜让老天发怒收回了这份本该令人羡慕的真情。
定昏曾问他:寻到真儿之后又能如何?
能如何?朱训庭在心中苦笑,寻着了她,他又怎有脸面出现在她面前?这些年来这么苦苦相寻,无非是想亲眼确认她安好,不过,想起他接到的消息,或许他们之间还有希望。
“朱兄,今日难得我们兄弟几个共聚一堂,你别尽想伤心事了,来喝酒。”世代经营酒楼的李毅轩率先举杯想朱训庭敬酒,希望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于是一干人撇开伤心事,开怀大饮。
日落时分,朱训庭起身告辞,李毅轩却开口相留:“朱兄,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怎么这么扫兴呢?咱们今天来个不醉不归!”
朱训庭开口婉拒:“李兄,不是小弟不从命,只是晚上还有要事。”
李毅轩说:“有何要事,朱兄不妨说给小弟听听,小弟虽然不才,这些年好歹在这城里混个熟脸,或许能助朱兄一臂之力。”
朱训庭也不相瞒,实话相告:“听说晚上芷园开诗宴,我有要事想去参加,可惜我手头没有请帖,因此我要另想办法进去。”
经商多年,他非常清楚人脉的重要,虽然他有的是方法拿到请帖,但是眼前这么多好友,为何不用?
以押镖为生的林震威生性粗犷,闻言当即哈哈大笑:“兄弟,你怎么会想要参加这娘儿们玩乐的宴会呢?”
家里做书画生意的白宣插话说:“这个不难,只是朱兄需将原因告诉我。”
朱训庭寻人多年,突然跑来临安城说要进右相的别庄芷园,叫人怎么不惊讶,所以白宣想知道原因。
“这芷园是右相曾夫人的住所,曾夫人是真儿的义姐,她们姐妹情深,或有真儿的线索。”朱训庭听说魏玩收留了一个失婚妇女安顿在芷园里,他怀疑那是他寻找多时的朱淑真,于是匆匆赶来临安,但是魏玩一直避而不见,所以他只好另想办法混入去查探。
传说魏玩收留了一个被离休的女人,此女自称幽栖居士,才富五车,貌美如仙,却不羁,打着以文会友的名号,镇日同众花心才子吟诗作词,与游侠浪人饮酒作乐,和伶人戏子也交游甚密,因此时人讥其为妓。
白宣在临安府也有些名气,曾受邀参加类似的诗宴,在宴上见过那幽栖居士一面,那人蒙着脸,是否长得花容月貌不知道,倒是气质出众,而且言谈间文采过人,行为举止也不若流言中的不堪,但是当朝对闺阁妇女要求甚严,就其抛头露脸和众多男子作伴游乐,已够让上流人士唾弃了。
白宣开始感到忧心,看来这最近在临安城出尽风头也声名狼藉的幽栖居士极有可能是好友苦心追寻的人,他不是书呆子,不像某些道貌岸然的假道学一样自命清高,不屑与幽栖居士为伍,反而很欣赏她的勇气和才学,但是他不知道家教甚严的好友知道他苦苦相寻的心上人这般行径,是否能够坦然接受。
不过,既然众里寻他千百度,应该不会轻易放弃才是,再说了,若那幽栖居士是朱淑真,至少她已经被离休的身份,再怎么声名狼藉总比罗敷有夫好。
思及此,白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婉言提醒:“不瞒朱兄,小弟手上刚好有请帖,只是这样的宴会外人多有弊言,小弟也怕朱兄会不自在,若是朱兄不在意的话晚上就同小弟一起去吧。”
出身官宦世家的邓公明是个睿智之人且消息灵通,再联系朱训庭此行的目的,他也猜出三分真相,于是婉转相探:“重甘(朱训庭的字),你千里迢迢赶来,怕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吧?”
朱训庭点了点头,他匆匆赶来就是因为接到了消息,什么该好的、坏的都一并知道了。
“那重甘是否相信流言呢?”
朱训庭摇了摇头,只言:“我相信她。”
闻言,白宣和邓公明理解地点点头,倒是林震威莫名其妙地问:“喂,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不要欺负俺这个大老粗,快告诉俺怎么回事!”
众人故意吊他的胃口,不理会他,各自离去,留下他在原地气得哇哇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