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其实问得很不客气,连栖芸都听出紫康的语气实在不善。
这可是连天帝都要对其高看一眼的昆仑神君,这臭狐狸何时这么不懂礼数。她夹在两人中间,看看紫康,又看看陆吾,场面颇有些微妙,不禁面露尴尬之色,打圆场道:“神君莫怪,紫康也是担心我,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好在陆吾根本也没放在心上,他对万事的反应都很淡然,做神仙做到他这般境地的,当得起一个心如止水,全然注意不到紫康言语间是客气还是唐突。
“……长右是天神堕魔,自他堕化为凶兽的那一日起,就已经与天道相悖,难入轮回。这片魄灵是他能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陆吾顿了顿,缓缓道,“也许里面会有那道诡异阴气的线索,栖芸仙子若有顾虑,吾可以代为……”说着便向长右的魄灵伸出手。
怎料还未碰到那水珠状的魄灵,就见它剧烈地抖动了起来,又向栖芸靠近了一些,几乎要贴在她面前。
陆吾只得收回手。
而河面上,长右露在水面上的那只血瞳仍旧死死地盯着栖芸,从里面不断流出的鲜血,仿若一道道血泪……似是只有她亲手收下这魄灵它才能瞑目。
她虽然不知长右为何非要自己收下它的魄灵,但里面也可能有那道至阴之气的线索,自然没有不收下的道理。
更何况这大抵是它弥留之际最后的心愿。虽说它适才还发狂险些杀了他们,可栖芸看它现下的狼狈样子却又觉得实在可怜。
“不必了神君,我来。”
她从怀中摸出一只灵袋,小心地将那魄灵收入其中。
身旁的紫康虽面色不悦,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方一收起魄灵,长右便终于闭上了眼睛,又开口道:“杀了……我……杀了我……”话音微弱又断断续续,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
平日里嘉念总会跟栖芸说些三界十天的奇闻异事,因而她听说过至阴之气附体和内丹爆裂的下场,死状通常尽是难以言说的惨烈。
长右既然已活不成了,又何必眼睁睁看着它在此遭罪,还要受遍活剐再咽气。
她看向紫康,轻轻喊了一声:“紫康……”
紫康自然知晓她的想法,掌中化出冰刃,一抬手,那冰刃便径直刺向长右的头颅,从头部刺入,一直刺穿蛇尾,带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他再一捻诀,那心脏便结了冰,紫康道:“冰晶,裂。”长右的心脏应声而碎,化为了片片冰凌,就这样一片一片,缓缓落入耐河。
自空中传来一声悠悠的“多谢……”再看水中的长右,双目紧阖,一动不动,已然没了气息。
岸上的三人都感知到了,它死了,而且是再无轮回,彻彻底底地泯灭于天地间了。
除了栖芸手中的那一小片魄灵,什么都没留下。
正当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栖芸抬起头,只见天地间冰封已解,暴雨已息,现下天也晴了,温暖的日光落了下来,洒在了耐河水面。
而长右的尸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河水中,在天光下慢慢变得透明,最终化为一片片冰花,融进了耐河,飘散进了风中,竟生出一幅晴空飘雪的画面来。
栖芸伸出手想要接住空中飞舞的冰花,可方一碰到,便在指尖化为冰冰凉凉的一片触感,消失不见,什么也没留下。
只有在碰到冰花的瞬间,从指尖传来一阵莫名的悲伤之感,遗憾、不舍、后悔,还有思念……
这是长右死时的心境吗……
他这漫长的一生里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还是在永无来世的将死之时和消逝之际都会怀有这些悲伤呢……
早知如此,又何必堕化为魔落得这般下场呢?
她生出些感慨,默默走到紫康身边,去牵他的手,他正看着漫天飞舞的冰花,没回头,但也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低声对她道:“你知不知道我赶来这一路上有多害怕,就怕我来晚一步,你……”
那长右是上古凶兽,就是再虚弱,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灵仙可以对付的,好在翊辰熟知她素日是个什么德行,批折子的间隙又返回寝殿来瞧了一次,也亏得他心细,发觉她不见了,便赶忙叫醒了紫康,这才追了过来。
“你万一……”
他没再说下去,扫了一眼陆吾,眉头一皱,显得有些不悦,没再言语,只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栖芸自知理亏,低着头:“我错了。”
她一向很明事理,认错倒是痛快。
紫康看着她低头认错的样子,叹了口气,他是拿她没法子的,若是她像平日那样说一句要顶十句的,那倒还好了,他还能顺势责怪她几句,可看着眼前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就心软了。
于是他将她揽了过来,抬起她的下巴,从近处瞧她脸上的伤,好好一张小脸挂着好几道血印子,看得他心疼得要命,忍着脾气道:“确实错了,你错在不该把自己伤成这幅样子,叫我难受。”
往日她爱在外面锄恶扬善、匡扶正义——也就是到处同人打架,总也免不了有些小磕小碰,他都由着她去了,干架这事她擅长,也确实没吃过什么亏,可伤的这么重还真是头一次。
凶兽伏诛,水玉也已取出,紫康便片刻也不想多留,只一心想着赶紧把栖芸带回去养伤。
因着当年齐光的事,他对陆吾也确实颇有微词,眼下为了栖芸也暂且忍下,最后还是尽了身为狐君的礼数,作了个揖:“小仙紫康,这是我妹妹栖芸,适才多谢神君护我妹妹周全,紫康感念。”
“实不相瞒,这水玉于我有大用,是小仙原想以此神物奉为恭祝金母元君寿辰的贺礼。我家妹妹也是为了我,这才之身前来寻这凶兽,倒给神君添麻烦了。只是这水玉……”
陆吾正盯着满天冰花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闻言,倒也没深究为何一只比翼鸟灵仙竟是青丘狐君的妹妹,只道:“狐君误会了,适才是栖芸仙子救了吾,该言谢的是本君。”又道:“水玉本就是盘古父神的遗物,万物皆有道法缘妙,这水玉于吾也无用,既然狐君有此机缘得到,那便该是你的。”
见他倒还算好说话,紫康面色稍缓,便道了谢,拉着栖芸上了银骨扇,打算就此别过。
栖芸担心陆吾的伤,还不忘回身问道:“神君,你可还好吗?”
陆吾点点头,仍是淡淡:“吾已无碍,这里的天地灵气足以疗愈吾的伤,只需休养片刻就好,仙子不必挂怀。”
紫康没再给栖芸说话的机会,一把拉回她,挡在她身前,道了句“小仙先行一步,后会有期”,便驭扇而起,带着栖芸往青丘飞去。
这厢紫康和栖芸刚走,就见羽山山神打开结界,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一见凶兽已死,陆吾也无大碍,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陆吾嘱咐了他几句,命他将今日长右之事上陈天帝,尤其是这道至阴之气来路不明,需格外留意才是。
羽山山神连连点头应下,也不敢再耽搁,这便驾云向天界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