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和脑子正在起变化，幻觉和记忆缠绕在一起，总有低语在耳边响起。”沉默多时的疯鸟正在喝茶，显然他并不抗拒这种味道奇特的饮料。“再从里面待几天……”疯鸟没有再说下去，但大家还是知道他的意思是假如没有及时穿过库芬尔之秋，那他也将变成怪物。
“哼，很难说现在的你和那些怪物谁更令人恶心。”老圣雅各忍不住讥讽疯鸟，但这次疯鸟并没有发怒，而是用沉默回应。
逊吉尔不知道“疯鸟“的身份，虽然他沉默寡言，相貌丑陋，而且穿着身挂满黑色羽毛的大袍子，但出于礼貌，逊吉尔还是对他表示安慰：“您还是出来了，不是吗？而且并没有变成……怪物。我应该怎么称呼您？先生。”
“先生？很久，或者说这辈子我都没听过有人这样叫我。”疯鸟用自己的鹰眼巡视四周，希望能发现点有用或者能让他起贪心杀意的东西，好给他一个再开杀戒的借口，但结果让他失望，逊吉尔的家除了装食物酒水的瓶瓶罐罐，连把像样的茶壶都没有。“我和这两个怂包不同，‘疯鸟’就是我的称呼。但我劝你离远点，因为我和那些怪物没什么不同。”说完，“疯鸟“用尖锐的余光瞥了一眼老圣雅各。
“别理他，小水手。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们来谈点正经事。来，先干一杯，要是老子喝光这杯茶，你就该原谅老子刚才那一脚。”说着老圣雅各将放在地上的酒杯拿起来，然后略过疯鸟，和逊吉尔及达芬利分别碰杯，然后一饮而尽，刺激性的味道顺着他的喉咙进入肠胃，他粗犷五官都因为这种气味痛苦地纠缠在一起，“你得承认，对于六十岁的老头来说，刚才那脚还算利索吧？也许还能在港口的船上混个大副当当。”
逊吉尔也将茶水饮尽，无论国家与民族，酒桌上的礼仪都大同小异，客人喝掉多少，为表示尊重，那主人同样要喝掉多少。“老圣雅各先生，我们这的人大部分对外面及永雾港的事漠不关心，这也是我们的生存法则。然而与其他人不同，我好奇心过于旺盛，从小就渴望多了解些外面的事情，所以才当上信使。您想去港口，我无法改变这个主意，只有个请求，希望您能在走之前讲讲海盗的事，这或许是咱们能够交谈的最后机会，我可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当然，你替我们支付酒钱、生火，还有这种……哈哈……狗娘养的猪油茶。作为回报，只要你爱听，翻点陈年旧账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老子实在活得太久，即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在哪结束。你可以发挥你的好奇心，让老子能找到鱼钩，在不中用的脑子里钓几条大鱼上来。”
“也许您的耐心只能持续一天，之后就非去港口不可。那我衷心希望能听听诸位为什么要去永雾港。从前我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那巨大的、被迷雾完全笼罩的恐怖海港，里面传来的近似哀嚎的声音就让我不寒而栗，更别提我恍惚间看到残忍血腥的场景，从头到脚的惊惧让我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但一两个月后，好奇心又会驱使我再去窥视、去了解，好像港口有种不知名的吸引力。有一天我也会忍受不住诱惑前往港口，那诸位的想法及经历或许能给懦弱的我一些启示和勇气。”
听到逊吉尔的话，达芬利和老圣雅各及疯鸟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年轻人，你是一名哨兵？”
逊吉尔摇摇头，疑惑地说道：“达芬利先生，我并不是什么哨兵。只是一名信使，靴子上的翅膀可以作证。当然，这些无理的要求如若冒犯了诸位，我愿意致歉。”
“这个神棍怀疑你在为谁打听消息，他谨慎过头了，你只是一个十四五的孩子。”老圣雅各伸手用力地挠挠自己的胡子，接着说道：“要说那个鬼森林有什么好处，那就是没有跳蚤钻进老子的胡子里乱来。真痒，这里的跳蚤好像比南海海域的奴隶船工更加勤奋。”
逊吉尔将手举起来，“达芬利先生，我发誓，我绝不是谁的哨兵。更无意伤害诸位。”
卓尔·达芬利将脸对着逊吉尔，好让秘银面具能完整而清晰地映射出他的面容，而后说道：“你会向谁发誓？”
逊吉尔知道达芬利在对自己说，“没有信仰的发誓毫无意义。“但他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就如同他说的一样，这里的人会说“愿神保佑”，“上天保佑”，但那更像是一种口头禅、是毫无价值的胡言乱语，没有人真得相信能凭空得到庇佑，他们不会主动亵渎神明，却更不会虔诚地祭祀和祈求。
“缔造者。我们都该给你的缔造者下跪，也许就是他指引我们到这的。不过绝不是今天，等老子去挣些钱，弄些像样的祭品，那样才显得虔诚。不过，现在要紧的是给这个孩子讲点故事，好让他安稳入睡，明天才好带我们去港口。”老圣雅各又转向逊吉尔说道：“好了，去给老子弄点烈酒来。别像个孩子一样不懂事。”
在老圣雅各的描述中，逊吉尔了解到中土大陆的南方海域是海盗们的天堂，从热土诸岛运来的水果、宝石及各种各样的香料装满商人们的楼船，他们将这些东西运到中土大陆，之后再将艺术品和武器运回来卖给那些奴隶主和割据岛屿的小国王，那是这些虚伪领主奴役人民和显示身份的依凭。来去之间，商人得到的利润可以翻上三番，这绝对算得世界上最划算的买卖。
然而越是赚钱的买卖就越是有人想掺上一脚，商人们的高层楼船还没使出港口，海盗就会派奸细潜伏到船上，一艘楼船出海至少要十几名水手负责管理，百十名船夫保证楼船行驶，加上杂役及厨工有近二百人生活在船上，没有哪个商人原意浪费时间去检查每一个船工的身份。这些奸细如同附骨之疽，在水路上留下记号，等船行驶到茫茫大海之中，他的同伴就会循记号驾着快帆船前来，在夜晚悄悄潜入船上，杀死大副或者几个水手，留下船长的性命。金银财宝自然是能搬多少就搬多少，不过几艘小艇能带走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所以船上的人也不会以命相搏，这是大家默认的规矩，也是这片海域里最常发生的交易。
“你们猜猜这种海盗会怎么死去？”老圣雅各接过逊吉尔递来的酒罐，拔开木塞，醇厚的酒香瞬间让他陶醉，“这酒还像个样。”
“被国王的军队、或者商人的雇佣军团杀死？”逊吉尔猜测道。
“哈哈，那些小艇能装的东西…。雇军？呸！没人乐意做亏本买卖。尤其是那些商人，水手的命连个…狗屁…狗屁银壶都值不上。”老海盗也不倒酒，直接用罐子喝起来，金黄色的美酒顺着他的嘴角流出，取道灰白胡须，最后滴在面前火盆里，刹那间化为烟雾消散。
“老圣雅各先生，这酒太烈，还是少喝点为妙，您快喝醉了。”逊吉尔看到老圣雅各眼神迷离、脏话连篇，知道他已经快喝醉了。他给老圣雅各的酒是用陈年稻谷发酵而成，再混合山地羊的胃液一同窖藏，至少五年才能取出。平时他父亲只要小小地喝上两口就能睡到隔天中午。
“那么多年…嗝…老子见过不杀人的海盗，也见过不搞女人的海盗，但从没见过不醉酒的海盗。”老圣雅各打嗝的声音像是打雷。“因为喝酒死的海盗比战死的至少多几千几万。我喝醉只会睡觉，但他们就像畜生一样互相撕咬、爬山游泳，最可怕的是闯入未开化的先民领地，然后…嘻嘻…日他们的女人，他们就像饥不择食的大口鱼，什么都往嘴里塞，最后被撑死在海滩上。”
“老圣雅各先生，我还以为海盗都像您这样受人尊敬。“
“我可不受人尊敬，真正受人尊敬的是这位达芬利先生，因为他是个宗教人士，他们每天都寻思着怎么更受人尊敬，并以此为业。”
面对老圣雅各的调笑，卓尔·达芬利没有改变自己的绅士风度，淡然地说道：“老圣雅各，我倒希望这不是您的挖苦。但说起受人尊敬，那谁也比不上你的老船长‘黑鲸’谢恩尼公爵，他是这个时代最有名的海盗，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一直伴随着他的恐怖传说。我大胆猜测，你坚持要去永雾岛应当也与他有关。”
“毫无疑问，谢恩尼是最杰出的海盗。我要承认你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那你对于他的恐惧越深，就说明他给予海盗们的力量越大。要是海盗也有那种…什么…就是用来摆放一些狗娘养的贵族或者领主雕像的…什么山谷…。”老圣雅各记不起一个名词，急得直挠自己的大胡子。
“国王谷。”疯鸟提醒道。
“哈哈，没错，就是什么狗屁国王谷。看起来你还没完全发疯嘛。”老圣雅各说着从胡子里揪出个小虫子，用手指捏死扔到火盆里，火盆里再次升起一缕白烟。“我的意思是海盗也弄这么个地方，那唯一需要的就是谢恩尼公爵的雕像。”
“看起来这位海盗公爵是你最崇敬的人，他肯定给予你不少帮助，老圣雅各先生。”达芬利说道。
“在谢尼恩出现之前，要是有人告诉我海盗也能大摇大摆地在城镇里喝酒狎妓，那老子肯定照着他脑袋狠狠来一下，让他清醒清醒。直到谢尼恩一手建立起南海海域的海盗新秩序，这一切却变成现实。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式，用钱、或者是武力，总之他征服莱恩岛，树立起黑鲸旗帜，宣布海盗的快帆船时代结束。”老圣雅各回想起这些陈年旧事，难以压抑激动的情绪，他借着醉意，好像又回到那段峥嵘岁月。
“之后呢？”逊吉尔不识趣地打断老圣雅各的回忆。
“之后？之后莱恩岛就成了海盗王国，原本龟缩在各个小岛上和野蛮先民混在一起的海盗们都光明真大地迎来新世界，成为谢尼恩公爵的子民。没有人再驾着小艇进行原来小打小闹式的交易。在莱恩岛的港口，停泊着比商船还高还大还长的海盗船，船舷上有巨大的床弩，甲板上还有一架可以攻城的抛石机。小水手，你知道这意味这什么吗？”老圣雅各向逊吉尔发问。
逊吉尔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可真够笨的。这就意味着老子们能将整船的财宝都搬回莱恩岛。海盗们拥有舰队，还是整个南海海域最强盛的舰队，没人能和黑鲸旗海盗为敌，周围所有的国家和军队都束手无策，后来商船干脆放弃护卫，只会无力地祈求上天让自己不要遇见海盗。短短几年间就让海盗从沟渠里的小银鳗成长为所向披靡的黑鲸鱼，这是怎样的英雄才能办到。”
“真是个传奇人物！”逊吉尔由衷赞叹道。
“没错，谢尼恩是海上传说最令人害怕的一个。所有侥幸从他的劫掠下逃脱的人都是他的信徒，为他传播恐惧的种子，让他名号响亮，连北方海域的一些海盗也打出黑鲸旗帜狐假虎威。”达芬利说道。
“或许我不该问，但老圣雅各先生，在这样一位英明领袖的管理下，一切都向着最顺利的最光明的未来驶去，为什么您要抛弃所有，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永雾港呢？”逊吉尔问道。
“首先我得说清楚，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脚色，在离开莱恩岛前，我是第五舰队一艘劫掠船的大副，真正的精英海盗都在舰船上，而我们这些人只是配合他们行动。”
“在我看来，您是个英勇的人。“逊吉尔说道。
老圣雅各笑笑，说道：“当然，就算只是劫掠船的大副，那也是份值得骄傲的差事。要知道我的死鬼老爹，临死前还是个不起眼的海盗，天知道他怎么会喝醉之后和人在海边打架，然后撞在礁石上一命呜呼，亏了当时老子已经成年，否则就得和他的尸骨一样被扔进海里喂鱼，海盗可不替别人养孩子。“
“我猜您之所以离开，恐怕跟某个秘密有关。”达芬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作神秘地说道。
“呦呵，这是你的占卜？达芬利先生。”老圣雅各不忘挖苦达芬利，在他眼中任何所谓神迹都是欺骗的开端。“那称得上是个惊天秘密，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可老子早就抛弃海盗身份，那片海域所有杂七杂八的事都跟老子无关。说出来反而能让老子的肚子再腾点地方，好再多喝点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