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跳春节后的第七天,立夏的第三天,桃漫山上的桃花花团锦簇,鹿鸣书院书声琅琅。
顾灵犀趴在书院二楼的窗前看着这满山的桃花自顾自唱着南诏小曲:“墙外桃花开,姑娘提篮摘,做得花环送情郎。”
子时站在她的身后,还是那副冷酷的模样,双手抱在胸前,冷眼观察四周。
顾灵犀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挑弄着伸进窗口的桃花枝条,像在逗弄鱼儿似的,突然想到了一桩事,问子时:“跳春节那晚,我看见后来你身边站了个蓝衣服,柳钱丰还跪在地上朝他磕头?”
子时点头:“那便是三王子殿下。”一贯不流露表情的子时突然冷笑一声,“柳钱丰今后就在禹州好好待着吧。”
顾灵犀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看着子时,疑惑不解:“禹州?柳钱丰去那儿做什么?我听书院里的戒律主师说,只有十恶不赦之人才会被王上发配去禹州。”
子时反问她:“柳钱丰欺负你,难道不是十恶不赦吗?”
顾灵犀瞪大了双眼,惊讶道:“我刚到星汉城时便听阿兄说,他说陈国律法严苛……”她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怀着真诚称赞,“今日一见,果然严苛。陈王真是有魄力哈!相比之下,南诏倒是宽容不少,不过南诏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我还是觉得太宽容不好,还是严苛些好……”
子时沉默了半晌,半天吐出来一句话,一字一顿道:“我觉得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许是我方才上课上得我头疼,一时曲解了你的意思,那你倒是同我说说你什么意思?”刚才书画课的情形历历在目,顾灵犀有些头疼似的揉揉额角。
自窗外传来三声钟鸣,那钟声穿过层层花枝直冲顾灵犀的天灵盖,子时刚张开嘴,顾灵犀便火急火燎道:“我要去上课了,有什么话我下了课再说罢。”
她奔跑着出去,站在门口处又猛地一回身,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记得等我下课呀,桃漫山的路委实复杂了些,上回你都忘记等我了。”
看到子时点了头,顾灵犀这才放心离去。
半个时辰过后,窗外又传来的三声钟鸣,这是下课的钟声。
顾灵犀垂头丧气朝子时走来,嘴里还抱怨着:“子时,辛主师考我的诗文我又没背出来。她罚我抄三遍《千诗集》”旋即叹了一口气,“今晚又要熬夜了。”
在鹿鸣书院辛苦且勤劳求学的顾灵犀是辛主师的一大棘手难题。
且不说顾灵犀天资是否聪颖,就她身后雄厚的背景就让辛主师寝食难安。连锁天下、富可敌国的机关术大家——步甲堂的少主顾长芳是她哥哥,近几年来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三王子殿下是她的未婚夫。
辛主师最开始还端着温柔教顾灵犀,但是自小生活在南诏的顾灵犀到星汉城才一个月的时间,连中陆话有时都说不太明白,要让她理解诗文着实有点困难。辛主师的耐心渐渐端不住了,只得罚她抄写课文,为此三王子还写过信叮嘱过,说罚顾灵犀抄书可以,但是别太严苛。辛主师每每念及此处,只觉得头疼欲裂。
顾灵犀自知诗文水平不高,每回抄书都认真抄写,生怕辛主师责罚。
今天夜里凉风习习,顾府的人都歇下了,一向守在顾灵犀身边的子时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她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点着一盏暗淡的灯,借着月光抄《千诗集》。她一边抄着一边轻念出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念到此处搁笔,侧头默想,“故乡?故乡是什么意思?”
“就是家的意思。”窗外突然传来男声,那男声气定神闲问了句:“怎么又被罚抄书了?”
顾灵犀愣住了,看着窗外的人道:“阿兄你怎的站在此处?”
来者正是顾长芳,他穿着寝衣,夜里凉便披上了紫色外袍,站在窗前月光下便是一道玉树临风的风景线,俊朗的面容带了几分长途奔波的疲惫。
顾灵犀问:“外事院盖完了吗?”
顾长芳推开门走进屋里,坐在微弱烛光边,带着一丝笑意道:“负责盖外事院那是沈誉的事情,我只答应了帮他做机关混土装置。”
他顿了一下,带着一丝揶揄道,“跳春节那晚我在机关房里研究装置,后来我又去了彩云山挖矿石,今日刚回来便听说你在跳春台大出风头啊,还获得了虞美人的称号……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很有我当年的英姿。”
顾灵犀嘁了一声,头也不抬地抄书,道:“我可没有大出风头,还不是你上回诓我报的名。你的英姿我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了,说你十四岁的时候逃学,被鹿鸣书院的主师追着满山跑。”突然又想起什么,忙搁下笔,好奇道,“你方才说的沈誉是何许人也,听着好耳熟。”
顾长芳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差点喷到顾灵犀抄好的诗稿上,顾灵犀委屈巴巴地护住那一叠厚厚的诗稿。
顾长芳边笑边咳,眼睛笑成了月牙。
顾灵犀疑惑不解的挠挠头,问:“我说了什么那么好笑?你也觉得你小时候比我还调皮对不对?”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若是我告诉三王子殿下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该会气得吐血。”顾长芳缓了一口气,幽幽道。
说到此处,顾灵犀煞有介事的凑过头来,问:“我确实不知三王子殿下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
顾长芳扶着额直摇头,站起身同顾灵犀作别:“你果然还是那样。今日我有些累了,明日还得陪监政使璇玑大人去城里转转。”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苦笑,“这个沈誉……罢了,你也早些休息。”
临走出门了,顾长芳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顾灵犀:“我听子时说,杜中郎的女儿杜浔嫣邀请你四月初十去杜府做客?”
顾灵犀点点头:“对呀。”
顾长芳突然严肃了起来,道:“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必定是会去赴宴的,但记得不可让子时离开你半步。杜浔嫣她……她似乎喜欢三王子,我担心她会对你使绊子。”
顾灵犀小声的自言自语:“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想和三王子订亲的……”
顾长芳怔住了,不知为何,他用一种近乎可怜的神色看着顾灵犀:“你真的不想和三王子结亲吗?”
顾灵犀搁下手中的笔,望着窗外的月亮,声音竟有些寂寞:“我听酒楼里的人说,三王子向悬星门的司命求了姻缘卜,司命说我们是天作之合,是注定要在一起的……阿兄你知道我从南诏来,这些复杂的规矩我根本不懂,是不是天作之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和不认识的人结亲,不想被困在王宫里一辈子。”
顾长芳停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沉默了半晌。临走时,他声音有些喑哑的顾灵犀说:“我只希望你能永远快快乐乐的,灵犀。我会去和三王子说这件事,你早点休息吧。”
直到顾长芳身影消失在黑夜里,顾灵犀望着那轮月亮又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道:“举头望明月,果然让人很想家呢……”
一直到了丑时,顾灵犀才抄完了书,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上床歇息去了。
睡觉之前,她在脑海里盘算着明日去云雀街上买个什么礼物好,三日后她总不能空手前往杜中郎府赴宴,未免过于失礼。
这件事情还是挺突然的,数日前,跳春台上的那位紫衣美人便是杜中郎的女儿杜浔嫣。杜浔嫣今日差人送来了一封帖子,邀请顾灵犀于四月初十前往她家赴宴,说是星汉城里的闺中小姐们都会参加,顾灵犀最喜欢人多热闹的事情,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可她如今在床上辗转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什么礼物,再加上方才望着月亮有些想起在南诏生活的快乐日子,便有些头疼,渐渐的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