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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璋之？”老者故作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崔玉仍是躬身保持作揖的姿势，沉声道：“下官作为杭州通判，掌一州监察之职，本该明辨忠奸，监察官吏，上报朝廷。可眼下却在下官的眼皮下出了这么大的赋税亏空，还要李公您亲自查案，实在是下官失职。”崔玉越说越激动，上半身弯得与下半身平行，几乎将自己的身子躬成了一个虾子。
从明面上看，崔玉身为杭州通判，品级虽然不高，只是从六品，但实际上却是知州之下第一人。
杭州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如果让崔玉站在老者这个位置来看，那么他也不得不怀疑自己这个通判到底是不知情，还是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与那伙人狼狈为奸，蛀蚀税银。
十年前的崔玉，那时候的他一腔热血，不畏强权，不恋钱势，一心为国。
现在呢，过了十年，除了崔玉自己知道，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崔玉的忠心。
崔玉性情秉直，他不怕死，但是他不想被冤枉，一世清明，岂能因他人怀疑而尽丧，这让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双亲交代。
“请李公治崔玉失职之罪！”崔玉沉声道，他当下便表面自己的态度，给自己定性为失职，这个罪名他认了，这个责任他也确实逃不掉。
但他的言外之意却是表明他对此案并不知情，更不可能是那些人的同党。
老者深深地看了崔玉一眼，眼神并无波澜，似乎崔玉的一切举动皆在他的意料之中。
以老者几十年的官场生涯，若是没有查清楚崔玉的底细，他又怎么会如此摆明身份地前来见崔玉这一面。
只不过十年未见，老者也并不完全相信探子的情报，要亲自过眼才放心，所以就有了这敲打崔玉的一幕。
“璋之，起来吧。”老者和声说道，“这次也不能怪你。他们的手段比十年前更隐秘，更高明了。你看这账册，便是连我，都看不出个纰漏，更何况你呢？”
崔玉仍是保持着作揖的姿势，没有起身。
老者一时没有继续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轻叹了口气，道：“璋之，你多心了。”老者起身托住崔玉的双手，将他扶起身来。
看着崔玉已经有些皱纹的脸庞，老者才发现当年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崔玉崔璋之，双鬓已经有些斑白，不复当年了。
老者在心里感叹了一番，接着摇了摇头，说道：“老夫并不是怀疑你。”
“将你留在杭州这么久，并不完全是老夫的意思……”
“十年了，是该给你一个解释了。”老者拍了拍崔玉的右肩，让他坐下。
“璋之可还记得当年先帝派你来杭州时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记得！”提到先帝，崔玉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声音也有几分颤抖，“当年先帝说，‘非朕之心腹不能为’。”
“是啊，‘非朕之心腹不能为’。先帝对你是真的很看重，而你呢，也没有辜负先帝的期望，为朝廷追回了税银，将那些蠹虫一个一个地从朝廷里清理了出去。”老者似乎也回忆起当年的岁月，无限感慨地说道。
“如果当时不是你及时把税银找回，朝廷也不可能将军费凑齐，边境恐怕就会起大乱子……你虽为赴前线，却已然做了前线的定海神针。”
“当时，以你的功劳，老夫本来是举荐你升任六部侍郎之一的……”
“李公，您……”崔玉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竟然差点儿当了六部侍郎，双眼里满是震惊。
老者摆了摆手，示意崔玉继续听。
“但是，先帝自有他的打算。”老者继续说道，“当年数额那么巨大的税银，并不只是区区一个转运使就能吞得下的，而先帝对幕后之人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什么！？”崔玉失声道，“您是说，转运使并不是当年的幕后主谋？”
老者点了点头，“幕后之人很聪明，所有的证据最终都指向转运使，与他没有半点儿关联。而且老夫当年会审时，转运使也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主谋，把所有责任都往身上揽……”
“所以，最后我们只能查到那儿了……”
“李公，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竟能让一个转运使心甘情愿为他顶罪！”崔玉不解地问道。
老者没有作声，只是回过头来，平静地看着崔玉。
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迎着老者的眼神，崔玉一下打了个冷颤，眼神从疑惑变成了惊恐，下意识地动了动喉头，吞下一口口水压住从胸口涌上来的惊疑。
天下唯有皇家之事，才能让人如此讳莫如深。
即便是老者这样的身份，没有皇帝的许可也难以插手。
“先帝秉性纯善，念着旧日的情分，想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于是就让老夫不要在深究了。”
老者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热闹的戏台，继续说道，“开始那几年，那人确实安分许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家清修。连老夫都以为那人改过自新了。”
“呵呵，可是没想到。先帝宾天的第二年，他就开始忍不住搞小动作了。”
“起初，官家刚即位，朝廷里的大小事一堆，那人做的事也不算出格，老夫也就没来理会他。”
“直到去年年末，老夫清查各地转运进京的税银时才发现，江南道的税银竟然较前年少了一大半，但是看账册却又发现不了一点儿问题。这与当年的情况几乎是相差无几。”
“先帝放过他一马，他十年不思悔改，如今，官家正励精图治，整顿朝纲，是不可能再任由他胡作非为了。”
“那您当时为何不直接下令将此人羁押进京问罪呢？”崔玉站在老者身后问道。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崔玉的话，而是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账册，“要说他长进了呢，他这手段十年来也不换个花样，呵呵。但是要说他没长进呢，他又能找到人弄出一本完美的假账册出来，让人找不到证据。”
崔玉点了点头，有些明悟，“所以，这次您才亲自过来查找证据，要将此人及其党羽一举擒获。”
“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