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贡！”
赛博特翻过柜台，奔向从空中摔落的阿巴贡。
“托比厄斯……”
约德尔人躺倒在地。他合着眼呢喃，身上披着的呢子斗篷被炽热的能量烧成黝黑难闻的炭状物。
赛博特见状，急蹲下身。他将约德尔人抱在怀里，连声叫唤后者的名字。
“……屁股疼。”约德尔人颤声道，“托比厄斯，我的屁股呢？”
“唔……”赛博特一愣。他打量了一眼约德尔人的身下，抬起头，拍了拍他的后背，：“阿巴贡，你的屁股还在你的身上。”
“那就好。”约德尔人闻言跃起。他挣脱开人类朋友的怀抱，眨着不知何时睁开的深棕色眼睛。
“托比厄斯，前些日子恒星大道新开了一家影院……唔，你应该知道‘电影’吧？时钟学院年初时研发的原初造物。结合光系魔术和上一纪元遗留下的特殊技术，将魔法水晶记录下的画面经过剪辑后，重映在银幕上。我在那里看了一部有关恕瑞玛麻匪和坐蒸汽列车走马上任的卫所执政官的电影。有一个角色在逃跑时，被炼金炸药炸上了天，屁股都挂在了树上……”
阿巴贡仿佛没事人一般开始絮絮叨叨。
这个约德尔人长着极大的嘴，但说起话来却语速惊人。以至于赛博特认真听了三秒钟后，不得不抬起手，向阿巴贡示意，再多说就要捂住他的嘴。
约德尔人立刻识趣地止住了话茬。
“阿巴贡，你看起来安然无恙？”赛博特的目光落在毫发无伤的阿巴贡身上。
“只是初始温度的热性能量罢了。”约德尔人笑眯眯地张开嘴。他本想吹嘘自己，但见赛博特渐渐靠来的手，只好强迫自己收敛住本性。
阿巴贡脱下身上已成焦炭的呢子斗篷，指了指，解释道：“一位林铎魔网的信徒抵押给我的古代魔法物品。魔术师称呼它为‘负极斗篷’。与它结定契约，即可令自身的魔法抗性获得一定程度的提高。在必要时刻，激活其中枢的魔法印记，可以无条件地免除一次魔法性质的元素伤害。当然，代价则是……”
“物品自毁？”赛博特一怔。他从阿巴贡手中接过焚毁的负极斗篷，询问道。
“确实如此。但这也并非我的本意！这件魔法物品经历的岁月过于漫长，中枢印记储存的禁魔力量几乎殆尽。不然也不会被一道连魔术都算不上的热性能量毁坏。”阿巴贡说。
“那位林铎魔网的信徒不会找你算账吗？”赛博特忍不住问。这件烧成焦炭的斗篷已经有近半落成了雪花状的黑灰。
约德尔人摇了摇头。
“不会的。那笔交易发生在12年前，典当人据说已经离世。况且，当年我是用720枚银轮从他手中拿下这件斗篷的，等同于买断。”
“720枚！！！”
赛博特手一抖。斗篷滑落在地，尽数成灰。
这么一大笔钱！足以将塞壬号改头换面，让他的船长大人达成心愿！
阿巴贡轻轻瞥了鱼叉手一眼。他并非不理解赛博特对这个数字的震惊。负极斗篷虽是一件品质极佳的古代魔法物品，但还远不值720枚银轮。
约德尔人张开口，主动揭开奥秘。
“那件魔法物品虽然珍稀，但真正的价值在于潜藏于中枢印记另一侧的一次性魔法——托比厄斯，你就没发现那个奇怪的家伙在攻击过我以后就再无声息了？”
赛博特惊醒过来。
——见鬼，我怎么忘记了那个家伙？！
他顾不上阿巴贡，从柜台底下的杂物盒里随意捡起一样看起来像是约德尔人防身用的武器，便向着夏洛克当铺的门口冲去。
然而，赛博特刚跨过柜台，将视线投向前方，却惊愕地发现那个高塔般的巨人如同时间定格般静止不动——巨人微微低头，一双熊掌似粗厚的大手掌心向下展开，瞄准地面。——那是约德尔人先前被炽热能量轰飞时所站的位置。
“这是怎么回事？”赛博特呆住了。
“泯灭于第四纪元‘虚空’的艾卡西亚魔法——时间。”约德尔人答道。
“时间？”
“嗯。”阿巴贡翻过柜台，来到赛博特身旁，“按理来说已不可能现世的奇迹魔法，但确实被人刻印在‘负极斗篷’中。”
“时间不可捉摸。而它的力量是指定一个目标，将其固定在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的交界，剥夺其对肉体和烁码的感知……”阿巴贡轻呼一口气。他跳了起来，将赛博特手中的武器轻易夺下，“托比厄斯，我不是和你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私自拿取夏洛克当铺中的任何东西。”
“我还不是为了保护你！”赛博特没好气地说道。
他听了阿巴贡的解释，这时才有心思去注意方才随意捡起的武器。
——那是一柄二尺四寸长的铁锤，铸造风格大气典雅。一眼看去，仿佛是上一纪元的英雄们才配执掌的传奇武器。
约德尔人将与他齐高的铁锤小心翼翼地背在身后。他看了一眼轻声抱怨的人类朋友，忽然敲了敲赛博特的膝盖，问道：“托比厄斯，你在握住这柄铁锤时是否察觉到体内涌生了一股新的力量？”
“新的力量？”
“勇气、正义、坚决和……永不放弃。”约德尔人一字一句道。
“啊？”赛博特挠了挠头，“当时我只觉得它轻如鸿毛。事实上，我甚至没留意到这是一柄铁锤。”
“也对。”阿巴贡点点头。
他向当铺门口静止的巨人走去，背对赛博特。
“没有任何战士会在战斗结束前分心。托比厄斯，即使你记起曾经的名字，现在也已称不上‘英雄’之名了。”
赛博特闻言一噎。他深知方才只顾关心阿巴贡而忽视了高塔巨人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在塞壬号上，作为捕猎海怪的鱼叉手，他也从来没有犯过这样荒唐的错误。
“可阿巴贡……”
赛博特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垂下头，视线没入脚下的紫心木地板，低声续道：“我现在记起的也只有我的名字呀。”
然而，矮小的约德尔人却恍若故意忽视了人类的低语。
他紧凑向高塔巨人，踮起脚尖。那张极大的嘴贴向巨人的手掌。
阿巴贡吐出舌头，舔舐银轮般舔过手掌掌心。
“煤油、酒精，还有一丝火之元素的气味……呵，还是上一纪元祖安男爵们的原始炼金技术。”约德尔人面带不屑。
在原初革命后，每日都在标新立异的皮尔特沃夫，曾盛行于上一纪元的炼金术相较原初造物已被人们普遍认为是将被时代淘汰的旧技术。
阿巴贡撇了撇嘴，他绕过巨人的手掌，轻舔后者的指节。
“人工皮革、钨铁、德玛西亚钢……见鬼，怎么还有轻金属润滑油的味道？”约德尔人嫌恶地掩住鼻子，吐出一口混杂着微黑色不明物质的唾沫。
他抬起头，目光从一动不动的高塔巨人身上一扫而过。
“说起来，这个家伙身上动过的地方也太多了吧？”阿巴贡眉头一蹙，抬脚猛踢巨人的双腿。他的耳边立时响起金属的轻微颤鸣。
是海克斯人体增强手术遗留下的痕迹，但这技术也太……
阿巴贡敲了敲脑门，忍不住摇起头来。
奥恩在上！原初革命后竟然还有人大范围地使用风格如此狂野的人体改造术！
将身体的血管血液全数替换为金属细管和机油，将四肢关节敲碎替换成如钨铁这种硬度密度极高的金属。靠近胸膛时，约德尔人甚至听不见巨人心脏的跳动，取而代之响彻他耳边的是海克斯心脏沉闷有力的轰鸣。
而且——
约德尔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从手术痕迹来看，这几乎遍布巨人身体的改造仿佛祖安地下工厂的流水线。它竟是在同一时间进行的！
见鬼！那些进行手术的医生根本没把这个家伙当作生命看待！
更见鬼的是，这个家伙在做完如此毫无人性的改造手术后，居然还能活下来？！
“我得再瞧瞧。”阿巴贡抿了抿嘴。
他身为约德尔人的好奇心在此时此刻被彻底地激发了。
阿巴贡努力起跳。他试图抓住巨人下垂的手臂，然后再沿着手臂，向巨人的后颈方向爬去。
然而，一个失手，矮小的约德尔人摔落在地。
奇怪，怎么感觉和之前相比，这个家伙手臂垂落的角度发生了一些变化？
——是我的错觉吗？
阿巴贡皱起眉头。
“阿巴贡……”
约德尔人的背后响起赛博特的呼喊声。
见鬼，怎么让托比厄斯看到了！
阿巴贡恨恨地咬了咬牙齿。
人类就是讨厌，如果他能像托比厄斯一样高大，也不会遇到这样的窘境。不过作为约德尔人，身材矮小可以被影院的服务员误认为人类小孩。不仅能减免一半的票价，还可以有免费赠送的爆米花吃。
想到此处，夏洛克当铺的主人忍不住喜上眉梢。
“托比厄斯，怎么啦？”阿巴贡回过头。
然后，他微微一怔。
视野之中，塞壬号的鱼叉手正咆哮着向他奔来。
“虽然我刚刚是有嘲讽你，但也用不着生这么大的脾气吧？况且，你确实不再是过去的那位英雄了呀？”约德尔人喃喃自语。
他下意识地往地上一趴，准备迎来人类朋友恼羞成怒的狠揍。
反正伟大的葛朗台·阿巴贡大人也不是因为这张可爱的大嘴第一次挨揍了——至少这个约德尔人是这样想的。
然而，出乎阿巴贡意料的是，他的人类朋友的目标却不是他的屁股。
塞壬号的鱼叉手与约德尔人擦肩而过。
他抓起阿巴贡背在身后的铁锤，重重向前挥去。
目标——那个被艾卡西亚魔法定格住时间的巨人！
“托比厄斯！那是我的挚友托付给我的东西！”约德尔人忍不住尖叫出声。
他翻身跳起，正想指着未征求他同意、又一次擅自拿取夏洛克当铺宝物的鱼叉手痛骂，眼帘内却映入了一副令他立刻想掉头就跑的画面。
——高塔巨人原本定格住的手臂笔直地抬起，将赛博特奋力挥去的铁锤牢牢捏在掌心。它仿佛完全挣脱了时间的束缚，头一扭，察觉不到一丝人类情感的目光平稳地落在向他攻击的赛博特和方才起身的约德尔人身上。
“锁定目标。”巨人一字一句，声音如机械般冰冷。
“艾卡西亚在上！这怎么可能？！”阿巴贡惊声道，“那可是最高级别的时间魔法！即使是拥有‘织法之杖’冠冕的魔术师这时也应该被困在物质领域和精神领域的交界！这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啊？！”
——难道是假货？
阿巴贡一怔，但他随即又果断否定。那位典当人在林铎魔网虽只是普通的信徒，但他的真实身份可不仅限于此。
更何况，他从不骗人。
正当约德尔人胡思乱想之际，塞壬号的鱼叉手却有些撑不住了。
“阿巴贡！退后！”赛博特发出低吼。
与此同时，一道灼热的能量形同光柱，从高塔巨人的口中喷吐而出，精准地命中了赛博特。
轰！轰！轰！
爆炸声接连响起，盛大的绯红火光恍若迎夏的火烈花在赛博特的胸口绽射四溢。
赛博特闷哼一声，铁锤脱手而出。他整个人像是一只被打飞的沙包，重重地栽落在夏洛克当铺的实木柜台上。
——咔嚓！
柜台四分五裂。
男人被埋进碎木堆中，再无声息。
“托比厄斯！”约德尔人发出惊呼。他这时才反应过来。
他望向柜台所在的方向，想去察看人类朋友的情况，但双腿却仿佛灌了生铅一般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阿巴贡脸色一白。
约德尔人心底清楚，这绝非是他心生恐惧、失去了迈动双脚的勇气，而是有一种匪夷所思的力量束缚住了他的身体。
阿巴贡艰难地回过头，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身后的高塔巨人。
此时的巨人已合上喷吐出能量光柱的嘴。他将铁锤随意地丢在一边，微抬起头。一双碧色的菱形眼瞳凝视着阿巴贡。
“目标——锁定！”
巨人开口道，声音沉闷。
他缓步踏进夏洛克当铺的大门，身躯撞开正厅的风铃门帘。
叮铃当啷。
风铃雨落般坠地。
“托比厄斯……”
阿巴贡轻声呼唤人类朋友的名字。
碎木堆中，却依旧没有男人的回声。
他沉默下来，那张大嘴忽然之间丢失了过去絮絮叨叨的习惯。
“Expecto patronum（咒语：呼神护卫）！”约德尔人抬起头，轻吟咒语。
仿佛黎明刺破永夜，静止的时间重新逆转。两道寒光一前一后，如彗星般奔至阿巴贡的身侧。然后，露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一对持剑矗立的王朝骑士雕像。
“杀了他！”
约德尔人向巨人投去冷漠的目光，以回敬后者一直以来对他的凝视。
“为了德玛西亚的荣耀！”
骑士雕像轻轻颔首，深沉似海的烁码低吟随之奏响在约德尔人的脑海。
而后，寒光骤起——
剑出长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