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被关在一间低矮潮湿的房间。房间的屋顶布满了蜘蛛网,里面堆满了杂物,旁边摆了个尿桶。尿桶的旁边有一张木板床,木板床的侧边有一个窗口,玻璃窗上涂上了红漆。看样子是新涂上去的。在窗户的纵横分别钉上了一块几公分厚木板。这样密实的窗户,让人一看便知是防止有水逃走。
地面上重叠了多张用四开纸写的检讨书,有几张墨汁未完全干透,可能是有水发泄不满用墨太多的缘故。
有水正在埋头写检讨书,并没有察觉天娣进来。
天娣主动叫了一声“有水”。
有水听见熟识的声音连忙抬起头。他的眼睛里藏着火焰。天娣先是打了个寒噤,然后用一双痴情的眼睛凝视着他。仔细看,有水的脸色如同这间房屋般阴沉,两只本来如清澈深潭般的眼睛失去了往日洒脱的光泽,蒙罩上一层郁悒的云翳。有水低下头拿起毛笔,继续写他的检讨书,不过他感觉笔杆蓦然变成了铁杆般沉重,久久不能写上一个字,虽然白纸上没有留下墨迹,却有几颗混浊的泪珠重重地滴落在纸上,然后深深地融化了……
细心的天娣捕捉到了有水这一细微动作,她以为有水感情难舍,会情不自禁地扑向自己诉说顾宗仁的不是。那个时候,天娣已站稳脚步,随时张开双臂拥抱有水。谁知有水不瞅天娣一眼,这让天娣十分失望;在失望中,天娣抵受不住泪儿在眼眶内搅动,哭泣着俯下身去,说有水,你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的跟我说,别藏在心里。有水没吭声。天娣接着说:有水,你何必这样对待我呢?我也活得好痛苦啊!
有水的脸孔依然是一片冷淡。
“有水,我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水大笑一声,“怕我成了冤魂,整死你顾宗仁么?”
“有水,你……”天娣的喉咙哽咽了。片刻,她道:“有水,我真的是来陪你回家的。”
有水突然站立起来,恶狠狠的指着天娣的脸说:“我还会相信你吗?”
天娣突然放声大哭。
“你快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
见有水像头狮子猛然怒吼,天娣的胸口像被什么物体撞击了一下,疼痛难受,她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衫,一边哭,一边问有水,“你为什么这样对我?难道你真的摸不着我古天娣的心吗?”
有水一拳打在桌子上,以至桌子坍塌下来,他说:“谁叫你同顾宗仁导演了一场恶作剧?”
“你说什么?”
天娣就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问个明白,民兵就闯了进来,把天娣叫了出去。那个时候,天娣已将泪水吞落肚里,用纸巾抹干眼泪,她不想让局外人知道她为谁而哭。老实说,天娣主动来见有水,是想好好跟有水谈一次心,那怕是从黑夜谈到旭日东升;她想在自己快要结束少女的前夜,让有水好像鱼儿般重回大海,快乐生活;当然,她更想与有水亲热一番,用红唇吻遍有水的肌肤,在星星、月亮见证之下将自己的处女地呈献给有水。
黄九把天娣带到没人的地方,压低声音说他刚才打电话给老程。老程说今早顾宗仁打来电话叫他回避一天,谁也不能见,要到明天等他电话才可放人。黄九当然不明白顾宗仁所指的明天是什么意思,问天娣是怎么回事?天娣哭了,是内心的哭,她想起自己即将成为顾宗仁妻子的前夜,仍得不到顾宗仁的信任。现在,面对突如其来的风云变幻,面对有水不相信自己,天娣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样做。思索了很久之后,她强求自己装出一副笑容,从挂包里拿出四瓶药交给黄九,拜托他把这些药交给刘嫂,并代转问候她老人家。黄九不解,跟天娣说:“既然来到了柑乡镇,就不差那半段路,到塘坑村亲手把药交给刘嫂嘛。”
天娣无奈,只好在黄九面前撒谎,说因时间关系,要急着赶回局上班。她说完一歪头就往公社门口跑去,边跑边想起所谓深深爱着自己的顾宗仁阳奉阴违的嘴脸,边跑边想起有水用冷若冰霜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深感自己就像喝了一碗苦涩的中药,其苦味煎熬着心窝,肝肠寸断。
刚走到公社大门口,天娣发现泪水就像放了闸门的洪水汹涌而出,不由止住了脚步,蹲了下来。
高佬标见天娣哭得如同山崩地裂,即从值班室走出来,轻轻的拍打着天娣的肩膀,说哭是没用的,有水被天娣无情地抛弃了,还那么坚强,算是不错的啦。
天娣一听,哭声更加强烈起来。
高佬标不知情,继续说:嗨,天娣也是的,跟有水谈了这么多年却不要人家,偏要嫁给……如果我是天娣,宁愿跳落绥江河也不嫁这个狗崽子。
高佬标的话严重刺激了天娣本来就冰冷的心窝,她此刻如同被放落了油锅,痛不欲生……她拿出信笺和笔,一边哭一边写。写完后将信笺装入信封,然后走入值班室,她拜托高佬标转交给有水。
那个时候,西边的太阳已被残云覆盖,泪水殆尽的天娣精神恍惚的往绥江河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