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管家便亲自到厨房吩咐早餐的菜式，连小菜也面面俱到地嘱咐了一番，刚要出去，又折回来吩咐烧火丫头给如薇那边也送一份过去。
陈经年一直病弱，平时的吃食都是自己的小厨房准备了后他独个在房间里吃，今天早上竟然与颜子琪一同来了饭堂。陈老夫人十分高兴，见了颜子琪几番欲言又止的，最后只紧紧将她的手握了一会儿。陈斯年见到颜子琪时心里不禁有些内疚，他刚想开口与她问好，颜子琪却看起来心情不错地拿起碟子帮陈经年布菜、仿佛没有看到他似的。
陈经年气色和精神都很不错，穿一套银灰色家常衣服，虽然眼睛下面仍有淡淡的青色，但颧骨和印堂看着却明亮了许多。他接过颜子琪递过来的碟子，将里面的小菜每样都尝了一些、饭也吃下去不少。陈母稍稍放心了些，看着陈经年与颜子琪两人频频点头微笑。
陈斯年放下筷子，沉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对陈老夫人道：“母亲，我想尽快和如薇举行婚礼，日子还要请您来定。”
颜子琪握住筷子的手一顿，那八仙桌仿佛忽然变得极大，小菜看得她眼花缭乱，筷子又空落落地收了回来，忘了刚刚是要夹什么菜来着。陈经年便帮她夹了一筷海蜇皮，轻轻放进她盘中，然后低头继续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陈老夫人听后怒火中烧，她“啪”的一声用力将筷子拍在贝母桌面上，痛斥道：“你要胡闹我也都由着你去了！可你竟然还想和那女人举行婚礼，还嫌不够丢我们陈家的脸么！”
那筷子一下迸在了薄薄的瓜棱碗沿上，一碗粥全洒在了陈斯年身上，他直直地坐在座位上，感觉有几滴微热的粥粘腻在下颚上。他早想到了母亲会是这般反应，于是静静从椅子上站起来、背脊紧绷着跪在了陈母脚边道：“无论如何我也想给她一个婚礼，哪怕并不算是很风光的。她既嫁了我，我便不能让她受委屈。”
陈母狠狠瞪着他道：“我若是不肯，你又要怎么闹？又想捅出多大的事情来才甘心？你就一个人折腾去吧，我明天就和经年、子琪搬去马六甲的宅子，眼不见为净！若是你父亲还在，非打死你不可！”
陈母说完便冷哼一声叹着气回房了，饭只吃到一半，酱菜的汁混在洁白的米粥中那样扎眼。陈斯年仍怔怔在原地跪着，陈经年起身上前搀扶道：“大哥，快起来吧。母亲向来疼你，这不是已经答应了么！”
陈斯年垂头怅然道：“我实在不孝。”
陈经年默然，转头对颜子琪道：“我许久没有出屋了，想在府里四处转转，你继续吃饭吧，不必陪我。”
颜子琪点点头，眼光直直地盯着桌布，却没有再拿起筷子。她竭力想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想让他知道没有他她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可他却一招半式就散去了她全部武装、让她转瞬间溃不成军。她不要去马六甲的宅子，她偏偏要留在这里看他和那女人成婚，她要亲眼看看这段不被人祝福的婚姻能幸福到哪里去！
有眼力见的人都悄悄退出去了，饭堂里只剩下颜子琪与陈斯年，她冷眼瞧着他满身饭汤的狼狈样子，又快意又难过地咬牙道：“斯年哥，你真的好狠心！你只想着给那女人一个婚礼，那么我呢！我也是一个女人啊！”
陈斯年身形一动，心中满是愧疚，但事已至此，他若是心软只会让境况更加难堪。在心里叹息一声，陈斯年沉声道：“我确实对不住你，可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将你视为妹妹却还是要和你父母一同设计我，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晚你在给我的茶里下了什么药么？”
颜子琪神情震动，凄然地自嘲笑了笑：“原来你早就察觉了，怪不得那晚下着大雨你还是执意要走。”
陈斯年叹了口气，看着颜子琪郑重道：“和经年好好过日子，他会待你好的。”
颜子琪眼睁睁看着陈斯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饭堂，咽下了喉头的酸涩，她倔强地擦去眼泪、重新拿起筷子吃饭。眼光那么一瞥，自己的碗旁边是陈经年用过的碗筷，那上好的糯米瓷瓜棱碗的边沿还粘着几粒饭。她忽然觉得胸口涌上难以抑制的恶心，发狂了般地将那只碗扫在地上，红着眼看着它“啪”的一声摔个粉碎。
第二天一早陈老夫人果然坐车子去了马六甲，陈经年与颜子琪却并没同去，陈母只带走了随身伺候多年的管家与苏妈和几个伶俐的家丁丫鬟。陈斯年心中难过，但面上仍讨好地笑着央求母亲让他送她过去，陈母连打带骂也没能将他赶下车子去，于是只得由着他来送，一路上却不肯说一句话。
在马六甲安顿好一切再折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陈斯年身心疲乏地站在陈府大门前看着头顶的匾额，无奈地一声叹息。整个陈府忽然冷清了许多，他负手朝如薇住的那件客房走去，先是远远地望见了那片竹林，转了个弯，然后便看到在翠色掩映中那如一点荧光的窗口。
推门进去，竟看到如薇正在用五颜六色的花边丝绢包着栳叶槟榔，她看到他回来了，便笑着说道：“红色和白色的汤圆我和张姐已经做好了，也不知道够不够。”
陈斯年惊喜地拉过她问：“你怎么知道要准备这些的？”
她如小孩子受了表扬般得意道：“我不告诉你。”
他便畅快地朗声笑起来，将额头抵住她的，温柔缱绻道：“那你可知道为什么要做红白汤圆？”
温热的气息轻轻扑在她的脸颊上，她抬眸撞上他的目光，于是一下便被他问住了，之前张姐告诉她的汤圆寓意一下子全想不起来了。她心里快乐得很，可是又有些懊恼，于是小声说：“你尽会考我这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改天我也要考你写毛笔字！”
他被她逗得哈哈笑起来：“红色的代表荣华富贵，白色的代表洁白无瑕，而汤圆的数目……代表子孙满堂。”他顿了顿，揽住她的腰肢，凑在她耳边低语坏笑道：“你一共做了多少个汤圆？”
张姐自是不了解这些深层的含义，于是也没有告诉她。她只想着替他分忧，自是能做得越多越好，于是竟一口气做了满满三个竹篮。她想着，脸色忽然涨得通红，他笑着将她揽得更紧了些、耳语道：“我是不嫌多的，越多越好。”
他温热的气息洒在侧脸，她仿佛要站不住了似的。陈斯年将她的身体紧紧揽在胸前，隔着薄薄的衣衫可以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于是心中的情感就像是温热绵软的豆沙馅从糖包里止不住地流淌着。他轻轻吻在她的肩颈上，她被他吻得很痒，忍不住“嘤”地一声轻吟出来。于是便再也克制不住，他一把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覆了上去。她被他滚烫的手掌抚摸着，胸口仿佛有一大朵千叶牡丹，那花瓣重重叠叠地缓缓绽开、花蕊轻轻滑过她柔软的心尖。
她睁开眼看着垂帐上摇摇晃晃的绯色流苏穗子，他身上的肌肉紧绷起来，坚硬得让她心中升起一丝陌生的害怕。她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他偏过头去在她的耳垂上吻着，喘息道：“我知道……我不进去……这样就很好了。”然后他便顺从地不再动，只静静地抱着她，闭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地。
如薇感觉他身上的热浪一阵阵地扑在她身上，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汗湿了、竟像是淋过小雨一般，她这才知道南洋潮湿暑热的天气竟能热到这个地步。他身上好闻的皂角和洗衣时加的香料味混着热气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像是很小的时候她见母亲将玫瑰露滴进冒着热气的脸盆中，是无比旖旎妥帖的感受，那热仿佛是能让人心甘情愿被溺毙的。
半晌他才放开她，站在床边绞了毛巾擦脸。她仍有些迷幻地躺在床上，目光茫然地扫过他让她觉得陌生的身体。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心中莫名觉得恐惧，这才一下子明白男人为何物，于是在心中默默想着：幸好是他……幸好这个人是他……
平静下来后，两人目光相视一望便有些甜蜜地尴尬，陈斯年清了清嗓对她说：“你收拾一下吧，我带你出去给族里的长辈送汤圆和槟榔。”
她“嗯”了一声，坐在梳妆镜前扣完旗袍的前襟却怎么也找不见那把桃木梳子，桌上放了许多包槟榔的花边绢布，红红绿绿的。她轻轻在那些绢布中翻找着，感觉手仿若轻飘飘地触进彩云堆里，眼睛忍不住在从镜子里去瞧他，他坐在床边微微笑着也正从镜子里瞧着她。
陈斯年轻声走过去，步履似是微醺的，他站在她身后、将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含笑道：“你瞧，镜子里那个女人，她是我的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