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着,不断升高的气温导致义庄也异常闷热,又混着尸身的腐败臭味,不断刺激着沈青荷的鼻腔跟大脑。
她很明白,这种天气,尸身到了今晚就会开始腐臭,若真要等成伯回来,这尸身只怕就只剩下了被苍蝇吃干抹净的残骸了。
「沈…沈捕快,咱们可否去外边说话。」骆言卿眉间紧锁,一句话说得艰难,像是在克制着几乎要呕吐的冲动。
沈青荷闻言赶紧把骆言卿从屋子里请了出去,他到底是养尊处优的京城少爷,哪里能受得了那些气味。
刚退到院子,骆言卿就扶着树,大口大口地着呼吸的新鲜空气,期间还伴随着两声干呕,看来那屋里的味道确实是让他受尽了苦头。
骆言卿接过沈青荷找来的茶,吞了一口,涩口的紧。但此时好不好喝已经是其次了,只要能压下他胃里翻涌的酸水,让他喝什么都行。
好容易缓了一口气,骆言卿才像是捡回了三魂七魄,略显虚弱地问:「沈捕快,瑞阳城中可还有别的仵作?」
这个问题可把沈青荷难住了,瑞阳城不大,案件不多,所以仵作只有成伯一个。在以往若是碰上成伯不在,他们都会往邻近的城镇借调仵作。可现在花城出了那么大的事,邻近的仵作都被抽调了去,又哪里还有多余的仵作能验尸。
见她不言语,骆言卿忍不住问道:「没有仵作,大夫也行。」
沈青荷更沉默了,素日里验尸验伤都是成伯一手包办,确实没请过别的大夫。再者,现在天气这么热,停尸房里的味道这样大,又有哪个大夫愿意来。
骆言卿靠着树,忧心忡忡地说:「天啊,偌大的瑞阳城,竟然连个能验尸的人都没有,这案子还能查吗。」
「其实…也不能说一个都没有…」喃喃地说,一双灵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西厢一扇敞开的房门,她咬了咬下唇道:「眼前就是一个,就是,有点难请。」
…
「不好啦,救人啦~救命呀!」
沈青荷“嚯“一声拉开停尸的屋门,如一头尾巴着了火的蛮牛般冲了出来,她慌乱地跑到义庄西侧的厢房,朝着从里头迎出来的青年男子道:「陈大哥,不好了,骆推官…骆推官。」
陈克礼身材削瘦,长着一张长脸,面容白皙得近乎苍白,他温吞地抬起眼问道:「沈姑娘,出什么事了?」
沈青荷喘着粗气,一副火烧眉毛的焦急模样,她颤抖着手,指向了停尸房方向道:「陈大哥,您快去帮我看看,骆推官他….」
陈克礼仍是温吞地问着:「骆推官?哦,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公子,他怎么了?」
「我说不清楚,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陈克礼见沈青荷神色激动,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便跟着沈青荷来到停尸的屋子,透过半开的房门,看见了一双穿着靴子的大脚打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出事了!
陈克礼神色一紧便要推门,可手刚触到门就不动了,他对沈青荷说:「沈姑娘,你把骆推官抬出来,我学过几年医,能帮他瞧瞧。」
沈青荷哭笑不得:「我?陈大哥您在开玩笑吧,我这个小身板,这两只小胳膊。」她把自己两只手臂往陈克礼眼前晃了晃:「您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哼哼,莫说一个骆言卿,哪怕是加上陈克礼,沈青荷都能拖得动。但现在,可不能让陈克礼发现这个小秘密。
陈克礼看了看沈青荷,又往向屋内,迟疑地说:「要不,我去弄个板子过来。」
「等您把板子弄来,骆推官就要出大事了。」沈青荷一双眼睛扑闪扑闪地,隐隐像是有眼泪在晃动,她吸了吸鼻子:「骆推官可是从京城来的,刘捕头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要看好人家,要是他出了什么岔子,你说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可怎么好,陈大哥,您就帮帮我吧。」
沈青荷话说得很快,期间还差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唉到底是心虚所致。
陈克礼仍是犹豫着,可又不忍看沈青荷为难。踌躇了一阵,他咬着牙,撩起长袍跨进了屋内。
沈青荷眼疾手快跟着跳进了停尸房,反手轻声关上门,落了栓,自己像一尊门神牢牢挡住了门。
陈克礼一愣,想问些什么,不想原本躺在地上的骆言卿就坐了起来。
「你…骆推官你不是…」他不解地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陈大哥,对不起。」沈青荷非常懂事先垂首真诚道歉,看向了骆言卿。
骆言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像陈克礼鞠躬作揖:「陈兄,对不住,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将你请了来。」
「请?我还不知道请人有这样请的。」陈克礼冷哼:「那请问,二位官爷请我做什么?」
沈青荷望了骆言卿一眼,没有说话。
骆言卿接过话头,温声说:「实不相瞒,我想请陈兄帮我验一验这具男尸。」
「验尸…我不验尸。」陈克礼不客气地回绝,他撇向沈青荷,道:「这个沈捕快不会不知道。」
陈克礼是成伯收养的弃婴,自小便在义庄长大,耳濡目染地对伤情鉴定,尸体勘验颇为擅长。但成伯只让他做些不涉及人命的伤情勘验,这几年更是把他送去习了医,尸身勘验是半点都不让陈克礼碰的。
沈青荷明白,成伯是不想让陈克礼继承自己的衣钵。仵作这个行当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外人看不起,更是嫌弃。饶是成伯在这一行颇具名气,到了这个年纪仍是孤家寡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仵作这个身份。他自己受尽了白眼,自然不愿意义子也走自己的老路。
沈青荷被陈克礼说得无地自容,只得别过头去,想着是不是该给陈克礼打开门。
骆言卿笑着说:「哦,刚刚是我表述得不正确,我是想请陈兄指点我们验尸。」
沈青荷一愣,突然不明白骆言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陈克礼道:「你什么意思?」
骆言卿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不紧不慢地说:「成伯不让碰,没说不让看,不让说吧。这男尸成伯看过,初断是自缢,但我不信,所以想请陈兄跟我一同断一断。不知陈兄可愿意?」
「我…」陈克礼不知是不是被骆言卿说动了,他的眸光若有似无地往男尸身上飘了过去。
骆言卿继续道:「今日陈兄替我们断死因之事,我跟沈捕快绝不会对外泄露半个字,你说是吧沈捕快。」
沈青荷眨了眨眼睛,忙不迭答道:「是,我肯定不说。」
陈克礼地目光在沈、骆二人身上流连了好一会,最终颔了颔首
…
沈青荷原以为指导验尸仅是骆言卿的一个托词,没想到竟真是陈克礼从旁解说,骆言卿检验。
骆言卿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极其严肃。每动男尸一次,他都会跟陈克礼反复确认。别看骆言卿同陈克礼是初次见面,合作却是很有默契,有来有往的,倒显得沈青荷是个多余的。
沈青荷倒是不在意,只是对骆言卿的转变感到诧异,没想到骆推官还有这样的一面。
三人一直在停尸房中忙活,直至日头开始西沉才忙完。
此时男尸身上过紧的戏服已被褪尽,周身仅盖着一床白布。脸上的粉被擦拭,露出了原本的五官。
沈青荷见这男子身形壮硕,面容黧黑,看着像是个常年做粗活的汉子,而不是戏子。
陈克礼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清了清嗓子说:「死者死于昨晚,系由绳索自上勒住脖颈,造成缢死,其脑后有一处撞伤,伤痕处有明显红肿淤血,撞击力度不小。」
说着他示意骆言卿将男尸的头颅抬了起来,只见男尸被剃光的枕骨之上,有一个鸡蛋大小的红肿。
「会不会是有人将他打晕,再将他套进绳套吊上房梁,将其勒死。」沈青荷推测着:「我量过死者的身高,他脚底的垫石不够让他自己套进绳套里。」
陈克礼淡淡地说:「很有可能,但我只能解释死因,至于其他的就是你们的事了。」
骆言卿连连作揖道:「多谢陈兄指点。」
陈克礼只是瞟了他一眼,摆摆手:「别谢了,下不为例罢。」
骆言卿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地带着沈青荷出了义庄。
现在死因已确定,现在便是要寻找男尸的身份。二人回到县衙,骆言卿大笔一挥,写下了一张布告。
沈青荷不敢耽搁,抱着布告便要去找县丞盖章。可此时天色渐晚,县丞不在,只有一个鲍文书仍在处理公务。
她爽朗地跟鲍文书打了个招呼,便将布告递上,一扫眼就见鲍文书的簿子上记着一个失踪案。
「寻夫,刘文长,年二十六,身高五尺三寸,肤色黝黑。于两日前傍晚离家,至今未归…五尺三寸…」
沈青荷喃喃地念着,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拍手叫道:「这刘文长该不会就是陈尸荒庙的那具男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