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元熙已经慢慢清醒,只是巨大疼痛下她也不能起身,便静静躺着,听外头的声音。
“老元,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熙儿一条命。”
“我知道,夫人,只是传言这莫隐先生性格古怪,怕是不能请他来西业关为熙儿诊治。”元霆似是叹了一口气。
“那要怎么样,让熙儿拖着重病的身体去京都吗?我不同意!”顿了顿,姜凝又道:“这么些年,别人的女孩子都安稳在家,绣花写字,吟诗作词,及笄之后嫁个好人家,我的熙儿却在这苦寒之地为她们守着一方安宁,如今将自个身体都拖垮了,我不甘心啊!”
“夫人说的是,我们确实欠熙儿良多。只是身为元家人,这也是逃不掉的宿命。当年我们从京都赶往这里时,熙儿才三岁,粉粉嫩嫩的,多招人喜欢,我是想把她留在京都母亲那里,但她不知从哪听的消息,偏要跟着我们走,说是想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好了,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有别的法子能请到莫先生吗?”姜凝打断元霆的回忆,不满道。
“不然,我上书请旨,求皇上让莫隐为我儿治病。”元霆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询问姜凝。
“这……”姜凝也迟疑了一瞬,在思索这种方法的可能。
“我去京都。”房间内传来虚弱的声音,元霆和姜凝连忙推门而入。
“熙儿,事关重大,我们不能看着你拿自己冒险。”姜凝神情严肃。
“我可以的,母亲,路途虽远,我们缓慢而行,总会到的。再说,父亲向皇上请旨,虽能解了燃眉之急,但有两个弊端。”才说了几句话,元熙显然比之前更虚弱。
姜凝喂她喝了一口水,问道:“能有什么弊端,你能好起来是最重要的,旁的我都不在意。”
“母亲听我说,其一,父亲都说了莫隐先生性格古怪,平常不会轻易给任何人诊治,我们要是请旨让他来西业关,他即使有皇命在身会为我诊治,但心里肯定不情愿,或许也不会尽心医治。”
“这……我们倒是没想这么多。”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目光里充满忧色。
“其二,我们元家消受君恩已久,皇上之前能将女儿封做将军,就是对我们最大的看重,皇上既是为了补偿女儿会拖到大龄才嫁人的遗憾,也是为了给女儿一个足够高的身份。这话如今女儿也只对你们说,郡主公主什么的头衔,也没我将军威风吧。”说完,元熙俏皮地一笑。
“是是是,我们熙儿最威风。”姜凝笑着笑着,也不知想到什么,竟背过身抹了抹眼角。
“所以,我们如果行此举,不但会被皇上反感,更会被认为我们是贪得无厌。”
“这怎么能是……”元霆忽地站起来,“我们元家传承近百年,从来都是长房驻守西业关,其他人留守京都,也算是皇上的质子,能到如今地步,我们舍弃的还少吗?”
“小心点说话,正是因为如此,皇上才会一直提携二房三房,算是帮助他们在京都立脚。”姜凝瞥了一眼丈夫,越来越觉得女儿说的有理。
“是啊父亲,毕竟我不是危在旦夕,尚且有自保能力,您就让我去京都吧。我都已经忘记了当时繁华的京都如今是什么样子了。”元熙轻轻拉了拉元霆的衣袖,撒娇道。
“你这傻孩子,唉,此事容后再议,好好养伤。”元霆站起身,拉着妻子走出女儿闺房。
姜凝在出门时还不忘对元熙眨了眨眼,逗得元熙一阵笑后扯着伤口又疼得直吸气。
但她知道,父亲这样,多半是同意自己去京都,只是在给自己一段时间来消化,剩下的事,就靠母亲了。
她又如何想离开父母兄长,离开这片她护了近七年的土地。这里的人,粗犷直爽又豪气冲天,却总被别人说成粗蛮无礼,他们是毫不在意的。她想,她是深爱着他们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笑里藏刀,她活得很自在。
但她更想活着,活着才能又回到这里,和城东打铁匠喝酒胡诌,和军营里的汉子们打架,给儿子死在战场上的张奶奶送衣服拉家常,能看到哥哥成亲,给嫂子讲他小时候的糗事,还能看着侄子长大。最重要的,她想给爹娘养老,战场太残酷啦,他们在这里待了将近二十年,已经够了,她得活着,和哥哥一起守护这里,让爹娘少点提心吊胆。
还有没见过面,小时候订下亲的未来夫婿,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回京便和他解释清楚就和离罢。她抿了抿干裂的唇,从枕下取出一个雕着狸猫的玉佩,摸了摸又放回原处。
只是,终究心怀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