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梦了。
这个梦好像做过。
梦里的我，眼前还是那天的那几个人。
甚至在天空中的三金塔还冒着光，那个像极了富华的小女孩，也还是抱着一条蛇。
我大脑当机，片刻后反应过来。
我这是梦到了富华口中的，被灭全族的那天。
我好像就是凰女，至少，我是从她的视角去观看众人。
她举起手，数十片花瓣环绕着形成一个巨大的圈，在飞扬中冲向众人。
一片花瓣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
它们带着凰女强大的灵力，片片深入骨髓。
富华的脸，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花瓣划碎了。
她脸上的血液滴答滴答，众人的哀嚎此起彼伏。
我面无表情，内心也毫无波动。
其实他们没死，只是通身看着血淋淋的，我没有下杀手——或者说，我知道凰女没有下杀手。
因为她的衣角，被那个称之为徒弟的人紧紧握着。
他迷蒙着眼，波光粼粼的眼里满是哀求。
“师傅，算了。”他说，“免得你父亲他……又生气。”
凰女拧眉，虽没有点头同意，但也无声的给他们留了一条性命。
我抬眼，在我的操纵下，凰女转头盯着少年看了一会。
他发觉我的目光，有点无措。
“啊！”一声惨叫传来，在我回头的那一瞬间，我眼前原本血淋淋的众人，就被几个凡夫俗子又插了几刀。
那是几个老弱妇孺，穿着的衣服都破烂不堪。
富华年纪小，又是个女孩子，那几个妇人不忍心下手，倒把她抱在了怀里哭。
边哭边喊着你也是个可怜孩子。
我直愣愣的看着这一切，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凰女叹了一声，摆手道：“恶人自有天收，这也不是我杀的。”
“谢谢妖主。”那些个妇人突然跪下来，朝着凰女磕头，哭的脸上皱纹都挤在一起。
“谢谢妖主。”她们一遍一遍的重复。
我奇怪他们谢凰女干嘛，凰女也感到了奇怪。
她伸出手，手指一挥让她们磕头的动作都停在了半空中。
随后，如同一丝细线牵引，那些妇人们被拉着站了起来。
“谢我做甚？”凰女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目光平缓的直视他们。
妇女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细心的讲述了这些人在当地为非作歹的“英雄”事迹。
我听着他们的话，暗自心惊。
所以，其实他们死也是罪有应得？
今华！
唔，有人在喊我。我迟疑的闭眼再睁开，入目的就是华年放大的脸。
他眉目如画，眼神凌乱。
见我醒了，他微松口气，又连忙扶着我起来。
我刚刚的那场梦境，我以为过了很久的时间，但富华举着的刀，还有河洛怀里昏迷的凤之都在告诉我。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心口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但还是有点站不稳，只能整个人都依靠在华年身上。
不过我有话要说。
“你全族被灭，是你们活该，对吧？”
我强撑着力气，朝着富华微笑。那些村民讲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仿佛历历在目。
“不能修炼，就偷学魔族的法术，吃人气，吞人灵。”我盯着富华，明显看见她眼神慌乱了许多。
“你胡说！”她怒吼，吼的直喘粗气，言语间带着丝哭腔。
“你胡说！”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瞪着我的眼神像要把我吃了。
“你啊你，你不过也只是个，药人罢了。”我平淡开口，嘲讽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从妇人说的话里，我明确的了解到那些人之所以养着富华，不过是因为她乃天生药人。
就连那条蛇，也是靠着富华周身的药气过活。
“哪是你的族人呢？你的父母，都是被他们杀害的。”
这是我最后知道的一件事。
妇人声泪俱下，在她们诉说中我才知道富华的母亲原来也只是村落中一位普通的采茶女。
“你胡说八道！”富华猛冲过来，以头开出一条血路，“我杀了你！”
我伸手，学着凰女的样子，数十片花瓣从我手心钻出，随着它们出来的，还有我的一滴血。
我知道我现在打不过她，但是从刚刚来看，我的血液可以腐蚀掉她的身体。
虽不知道为何，但这也算是我最有力的武器。
“我来就好。”华年移步上前，用折扇挡住我的动作，他垂眼，小心叮嘱我道，“你到后面去。”
“为什么？”我不听，双手一推，飞花随着我的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火光。
富华速度快，这到给我借了力。
那飞花借着她的速度，硬生生从她的胸膛处钻了过去。
华年趁势而为，几步轻点。
折扇在他手里翻出了花。他身姿雀跃，我暗自羡慕——真不知道我何时打架也能这么漂亮。
“咳——”富华被两方夹击，跪倒在地吐了一口黑血。
她胸口处残留着几片鲜艳的花朵，红的让人害怕。让人一时分不清是她的血染红了花，还是花本身就红。
我踏步上前，用我早已烂熟于心的引梦之法，将那些妇人讲给我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引到富华脑中。
华年站在一旁给我护航，我心里雀跃的打鼓。真想知道她知晓那些真相后，会如何去做。
而我也需要过一遍那些情形。
在妇人的口中，富华出生的时候，她家的小木屋周围奇香不散，引得众多蝴蝶周旋不休。
家家户户奔走相告，直言这幽夜村要出一位大仙人。
因着富华出生天显异象，连带着她父母二人都受到了村里的格外优待。哪怕村妇家中自己都无饭可吃，也会凑着银钱给小富华买些灵食补补身子。
所有人都盼着富华得道，好给自己也沾点福气。
家户的小孩也会被父母教导着要多与富华接触，这一来二去的，富华到成了村里村外的孩子头。
变故发生在富华五岁那年。富华的父亲赶着牛车上了市集，好不容易的买到了几本入门功法。
“喲，你一个种地的，买这些东西做什么，修仙？你这年纪也太晚了吧。”小贩调笑他，细弱的手指随便挑了一本功法递过去。
富华父亲擦擦手接过，想着过阵子就有世家过来收人，一时间也有点骄傲。
“那可不是我，是我的姑娘，我和你说啊，我姑娘她这方面可有天赋了，看到我这只腿没有？”
说着，富华的父亲还拍了一下自己的右腿。
“哎呦呦，你这脚？”小贩瞪直了眼睛，“好、好啦？”
这富华的父亲脚跛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事，毕竟一个地方就那么大，村头的事情村尾都知道，何况从富华出生后，她父亲就没少赶着牛车来集上添置衣物。
久而久之，富华爹就有了个跛脚老头的称号。
“那可不是。”跛脚老头扬起脖子，满脸骄傲，“是我闺女给我治好的。”
“啧啧啧，那可得好好养着，这要是真修出什么名堂了，小的还得仰仗您了呢。”小贩嘻嘻哈哈，说话半真半假，他们附近的人都知道幽夜村养了个小姑娘，说那姑娘出生奇香围绕。
但也只当个笑话看，毕竟这穷乡僻壤的，能有个什么稀奇人物？
那些修仙人称的劳什子灵气，这地方能有才出了怪。
就连世家每十年外出寻好苗子，派到这来的也只是三三两两的外门。
小贩少要了老头两文钱，揉了揉鼻子看这天色，好像是要下雨了。
“你回去时小心些走。”小贩叮嘱一句。
但老头才把书本搁上牛车，面上就站了几个人。
这几人穿着人模人样，竖着的发髻也是仙风道骨。
老头停顿了一下，依旧面不改色的准备骑上牛车，赶路回家。
没想到，对面的一个男子伸出折扇，挡住了老头的去路。
“我们是玉门的弟子。”那个男子首先自我介绍道，“长老们听闻幽夜有位小姑娘天生药骨，特地派了我们几人前来，就为了赶在世家收人前找到她，入我门下。”随后他又解释拦人的原因。
富华父亲眼眶激动的微微张大，手下意识的揉搓了一下衣摆。
摇着折扇的男人也暗自打量了一下老头——眼前的男人是有点局促的，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出过这座山，走的最远的路就是从村子里到市集上。
身后的小贩戳了戳他的脊背，老头被戳的一个激灵。耳边就传来了小贩的声音，“这是好事啊，你闺女都不用等那些人挑了，玉门我听说过的，门派虽然不大。”说到这里，那小贩压低了声音，隔着一个摊位弓着身子贴在老头的耳边道，“虽然门派不大，但你闺女去了肯定是宝贝一样的存在，不过你要是嫌弃就等几天后的选人。”
小贩的意思老头多少知道，无非是要么在小门派里当个宝贝疙瘩，要么就去大的里面当个外门——虽然老头觉得自个姑娘很有天赋，但也不敢保证自己女儿能一下子就入了高人的眼。
而大门派就算是个外门，也够旁人羡慕羡慕。
老头一时拿捏不住，私心觉得玉门或许不错，但女儿的资质也许能有更好的。
他有点犯难，眼前的男子也静静的看着他。
几人都围着老头，等着老头的取舍。
老头眼睛滴溜溜一转，想着要不拖这几人几天，等选人结束了在做定夺。
这般想着，老头开口道：“我……几位大侠原谅我嘴笨脑笨，也不知道说什么。要不，要不各位就先到我家里去住个几天，看看我女儿资质如何？”
“如此也好。”摇着折扇的男人点了点头，又歪头看了下老头的牛车，他皱着眉打量了下这近乎破烂的车棚，咂了咂嘴。
老头更局促了。
“和我们一起走吧。”折扇旁边的一个女生笑着上前，她施法起了个口诀，一辆流光溢彩的马车就出现在了老头面前，“你给我们指路就好。”
“这、这。”老头看了看自己脏烂的鞋底，没想到对面的几人反而笑的和善起来。
“没事的，走吧。”
*
这就是引狼入室，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大致猜到这几人就是那坏事做尽的歹徒。
到了村落的时候天际微黑，乌云沉沉欲坠，家户屋门紧闭。只有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户映射出里面的人。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听到外间马车踢踏，几个男人开了窗往外瞅。
富华的父亲看见那些人眼里透出的惊讶与艳羡，一时觉得自己风头无量，头颅都抬得高高的，满脸红气。这几位世家子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丝毫不看一眼旁人。
“富华她爹，这些是什么人啊？”有妇人探出头问他，眼光在几个世家子上徘徊。
“这些，是玉门的弟子。”旁的不多说，但所有人都能明白。
“那是好事啊！”
“对啊，好事啊。”家户住的近，隔着个窗户都能聊上。
老头也觉得是好事，在来的路上还打了两壶烧酒。
到家时富华已经洗了脚，躺在床上准备睡了，不过她眼睛滴溜溜的转，显然是还不困。
“孩他娘……”她父亲喊，“把家里那只鸡杀了，烧了给贵人们吃。”
“不用的，我们不饿。”折扇男子婉拒，但这拒绝的意义不浓，加上富华父亲也颇为好客，下了马车就连忙磨刀去杀鸡。
富华这耳朵尖，一听到今晚有鸡吃，当即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在地上蹦，还开了窗甜笑着和父亲打了招呼。
她因从小被人捧着长大，见了外人也不害怕，估摸着年纪都比自己父亲小，还一一的喊了叔叔。
几人笑着点点头，拍起了马屁。
“确实根骨齐佳，是天生的药才。”
折扇男子转头和身后的少女讲到。几人眼光微闪，少女仰头看了一眼折扇男子，左手搭右手比了个砍的姿势。
“吃了饭再说。”折扇男子摇头。
＊
这段记忆是从抱着三金塔的老者那里提取的，我再想了一下，猜测这个折扇可能就是那个老者。
回忆再次继续，这次就是那些妇人的记忆了。
村落中几个壮硕的中年男人，合伙着想要去富华家里凑凑热闹——好歹是那么多的仙人。这要万一施舍他们点灵丹妙药，都是不得了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