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还是一如既往地没耐性啊。”
老冯不慌不忙地笑笑，伸手掰开陆安因气愤而青筋暴起的手，摇头道：
“我都说了，不可能为了几千块砸自己的牌子。你肯掏钱，我自然有更好的给你。”
老冯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在陆安目眦欲裂地注视下拨了个电话：
“尹先生，您现在可以上来了，房间号是1012，在一层走廊最里面。”
陆安见状一愣，老冯却是收起手机耸肩道：
“陆总，具体什么仇什么怨，您还是和当事人聊吧。”
过了没几分钟，1012的门便被推开了，陆安见到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走了进来，微驼的后背，有些雀斑的脸，尽管看过简历，陆安有些思想准备，但他还是觉得尹志豪竟然算是上相的那种人，真人比照片还要再丑几分，让他想起《魔戒》里的咕噜姆。
“你们聊，我先走一步。”
老冯冲陆安摆摆手，直接推门出去了，屋里剩下两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和尹志豪猥琐的形貌相比，他的行为显然要有礼节得多，主动走上前去向陆安伸手道：
“陆安，陆总是吧？久仰久仰——”
尹志豪的三角眼中放射出一丝崇敬和狂热，让陆安颇为受用，即便这只是演技，也让他对这个男人印象好转了不少。
“尹——尹老师，坐下聊吧。”
陆安有些不知怎么称呼尹志豪，有些尴尬地喊了一声老师。这次，陆安主动抢占了主位，将客位留给了尹志豪。
“您客气了，叫我志豪就行。再不，跟我周围朋友一样叫‘猴子’也行。”
尹志豪倒是没有什么创作者的傲气，说话时候反复揉搓的双手让陆安觉得，比起作家，眼前这个男人更像是大冬天卖红薯的老大爷或者是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小贩，当然，是更加邪恶版的大爷和小贩。
“这个——志豪啊，听说——你认识张三五？”
陆安渐渐进入正题，双眼注视着尹志豪，不想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尹志豪在听到张三五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一瞬很明显的皱眉，随即轻咳了一声，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一样，笑道：
“对，张三五是我大学同学，我俩当年在一个寝室，上下铺——”
陆安见尹志豪说话似乎有所保留，眼珠一转道：
“这儿感觉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不如我们换个能喝酒的地方吧，好好聊一聊。”
尹志豪闻言也起身道：
“您是老总，您说了算。老实说，我这次投简历就是冲着您去的——正好冯哥找到我，说您想见我一面，我赶紧就过来了——”
陆安一边面带笑意地起身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将鸡贼的老冯骂了个千百遍。早知道尹志豪对自己是这种态度，他从一开始就用不着找老冯，直接找尹志豪，能省出个万儿八千。
尹志豪却不知道陆安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沉默不语是因为对他的话不满，赶紧倒腾着小短腿跟上，继续解释道：
“情况冯哥都跟我说了——您放心，既然您肯赏脸见我，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安一边假笑一边拍了拍尹志豪的肩膀，他就喜欢这种又怂又崇拜他的，好掌控，侧头看过去，尹志豪正在专注地盯着他，有些忐忑的眼神让陆安心情舒畅，顿时觉得他脸上的雀斑和痘印都没有那么碍眼了，摆手道：
“这说什么呢，我看过你的简历了，你也很优秀——咱们一定好好聊聊。”
这边陆安和尹志豪驱车赶往某酒吧了，那边程野和程澄也终于带着程凯和温雯到了希尔酒店。Eric在楼上看到程澄和程野，立刻从旋转楼梯跑下楼，热情迎接道：
“Uncle，Aunt，小野，澄澄你们来了。”
温雯见到Eric眉开眼笑，倒比见到亲生儿子还要高兴几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怎么来这么早，等了好久了吧？上次舞会的事我都听说了——澄澄太不像话了，怎么半路走了呢，让你为难了吧？”
温雯说着这话，瞥了一眼在一旁低头不语的程澄，自顾自地挎着Eric走了。程野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捅了捅程澄，小声道：
“姐，对不起啊，我不该跟他们胡闹，跟踪陆安，害你担心——”
程澄心里有些乱，随意摆了摆手，姐弟两人跟着Eric和温雯走进了酒店包房。说着悄悄话的姐弟，似乎忘了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存在感不太强的叔叔，尽管一进酒店，程凯就去了厕所，但及时赶回来的他却凑巧听到了程野与程澄的对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跟踪陆安？为什么？
程凯走在众人最后，一边摸下巴一边思考。
其实娇娇事件之后他就总想找陆安谈一谈，但今天陆尧的事件让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间，陆安在这个圈子的影响力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现在就连一向不爱管公司事的程野都去跟踪过陆安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哥和嫂子又回来了，难道这是董事会的安排？难道他已经识人不清到需要上级插手了吗？
程凯边走边想，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划开一看，正是杨莉的微信。
【程总，您明天有空吗？我想和您单独聊一聊。】
杨莉的短信倒是提醒了程凯。对啊！他怎么忘了，除了陆安，他还有对公司一直忠心耿耿的杨莉在，或许他可以从她那里知道一些新的情况。
【明天下午二点，你直接过来就行。】
杨莉收到程凯信息松了口气，说到底，程凯还是乐于听取‘人民的声音’的。杨莉还有点担心，经过了今天把宣传部拉进去的种种之后，程凯会不会也怀疑她的居心。从目前的回复来看，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了。
杨莉松口气的同时，就更想感谢今天的‘大功臣’张三五，透过磨砂玻璃向外看，张三五托着个腮帮子正在看小说，从办公室望去，她只能看到他有些宽厚的背影和侧面的轮廓，让杨莉不由得又想起简历上那个长得颇有几分帅气的张三五。
岁月啊，真是一把猪饲料。
显然杨莉不是唯一一个有这种感叹的人。同样发出感叹的还有坐在副驾驶上看照片的尹志豪。
“他现在怎么这个德行了？”
陆安不难从尹志豪的语气中听出那么一丝幸灾乐祸来。他喜欢简单易懂的人，因为他们好掌控，这么想着，侧头看尹志豪的时候又少了几分厌恶。
两人到达酒吧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并没有坐在距离驻唱太近的吧台附近，而是选择了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两人坐定，陆安招手叫了一瓶‘人头马’，尹志豪在暗自感叹陆安大手笔的同时也理解了老冯说的——彻头彻尾的拜金主义是什么意思。就像陆安觉得尹志豪胆小、喜怒形于色很好操控一样，尹志豪经过一路的观察，也发现了陆安的弱点。
这种人，他见多了，认为自己的有点钱就腰杆硬了，说什么对方都必须唯他命是从。对尹志豪来讲，陆安也很好‘对付’，只要不断表现出“不敢与之为敌，什么都听他的”就好。
各怀心事地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酒，心虚地在各自的杯子里比赛似的加了半杯子冰块。心里想着同一件事，既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酒量不好，又不能显得怂倒太少，让对方笑话。
一杯酒下肚，了解陆安何许人也的尹志豪率先开口道：
“陆总，老冯之前找过我了，也把情况都跟我说了。您和张三五之间的不愉快我很遗憾，不过现在既然我来了，这种事就不会再发生了。这世界上，除了他爸妈，没人比我更了解那孙子。”
酒精的作用让尹志豪开始同仇敌忾，拍胸脯承诺陆安。
陆安听了也只是笑了笑，晃了晃杯子里剩余的冰块道：
“听上去你很了解我和他之间的过节。那你呢，不是室友吗？怎么变成死敌的？”
陆安眯着眼睛靠在沙发座椅上打量着尹志豪，他可是有足够的疑心病。他的原则就是知己知彼，当然如果可能，他知道对方而对方不了解他，是最理想的状态。他可不想和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谈什么合作。
尹志豪听了，放下酒杯，又开始了熟悉地搓手动作，陆安看着眼前面露谄媚的男人有些厌恶。不知为什么，这人的一举一动总让他想起刚到城里无依无靠四处求人的岁月。陆安知道尹志豪是无心的，但他的行为还是让他很不舒服。强压下心头的不愉快，陆安一言不发抿着嘴等尹志豪开口。
一段难捱的沉默后，尹志豪起身给陆安倒了一杯酒道：
“当然，当然，不过这故事有点长，可能得浪费陆总些时间。”
陆安举了举刚被满上的酒杯，耸肩道：
“没关系，我今晚没有安排——”
尹志豪猫着腰蹭到陆安附近在他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
“我和张三五的事，还要从刚进大学时候说起——”
十年前，广东。
“你小子，这不是考上了嘛！”
尹志豪和几个混混朋友坐在学校附近，胡同网吧前的马路牙子上，朋友一巴掌拍在尹志豪后背上，好像他不是考了个三流大学，而是上了清华北大一样自豪。
“就是啊，大人们还说咱们这帮小瘪三儿里没有能上大学的呢——不过你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啊。”
一个嚼着槟榔的男孩吐了口吐沫，张嘴带出一股药味的清凉。
“我也不清楚——要不我不去了，北京太远了，而且，我也舍不得你们。”
尹志豪看着身边一群朋友有些退缩了。虽然这帮子人不算是什么好鸟，但也是多年来一起混大的，骤然分开去北京当所谓的大学生，他真的心里很没底。
“胡说什么呢！别担心，你在那边会有新朋友的。”
块头最大的老大哥，复读了四年还没考上大学的马哥拍了拍尹志豪的肩膀，替他打气。
然而，现实却不像朋友口中描述的那么美好——
“……我能问下这和张三五有什么关系吗？”
陆安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尹志豪的讲述，尹志豪看向陆安，讨好地笑了笑，又给陆安满上了一杯酒道：
“这不就要说到了嘛——我背井离乡一个人来到北京，所有朋友都在老家。张三五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朋友——”
陆安看着尹志豪有些狐疑地摇头道：
“老冯不是说你俩是死敌吗？”
“确实——如果不是那么好的关系，我也不会那么恨他——”
尹志豪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难以言说的情绪，配上他平日就比较难以入目的长相，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陆安头一次感觉到面前这个小个子给自己带来的压迫感，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准备听尹志豪接下来的讲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