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这天香醉居里逍遥快活,公主府却是闹开了锅。
“什么?!她买了两块玉佩,要了三百两纹银?你这个小伙计莫不是在信口开河!天青翠居的东西再贵,怎么可能要了这么多!”
小伙计虽然是个跑腿的,可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看她咋咋呼呼地明显有“谁买的谁拿银子”的意思,也冷下了脸,一直以来弯着的腰也直了起来。
“这位夫人还是不要为难我一个小伙计了!这里是公主府,公主买了东西留下了话,我等自是要来这公主府讨要的。您若是想赖账,我等可是要到府尹面前讨个说法。”
柳菲娘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手里的条子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这钱是虞陌烟花掉的,这里也的确是公主府不错,可自己这些年来攒下来的钱里大部分都补贴到了娘家为自己的哥哥打通仕途上,驸马这些年来越来越看重她也多多少少有这方面的因素,一下子让她拿出三百两纹银,着实是……
好一个小贱人!
满地的狼藉。
吕棕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皱了皱眉,看着柳菲娘坐在椅子上不住的抽泣,大步走过去,身上的官服都未来的及换下来,质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这满地的东西,是谁的手笔?”
柳菲娘泪眼兮兮地看着他,但她如今已经年过三十,身材也微微走了样,一张脸上带着泪,少了几分泫然欲泣令人疼惜的感觉,反倒多了几分刻意。他略微有些不自然的偏了下头。柳菲娘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的,只是边抽泣边说道:
“爷!奴家自认这些年在公主殿下走了之后把整个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发下来的属于公主的钱,奴家一分都不留的用在了公主府的开销上。每年小姐公子们需要的东西,奴家都带着管家亲力亲为地挑选,尽心尽力。可今日,今日烟儿她豪掷千金,买了两件小玩意儿就要了三百两纹银,奴家几乎把所有的身家都搭上了才配足了这笔钱,寒儿的俸禄向来是不归我管的,他们兄妹俩吃在这里住在这里,现在……现在……呜呜呜~奴家真的不能忍下这口气了啊~”
吕棕只当自己家遭了贼,没想到就这么一点小事,他甩了甩袍子坐了下来,神情是少有的微带嘲讽。
“菲娘啊!这些年太后皇上赏下来的东西,明着暗着有多少进了你的手里,有多少进了柳家的手里,我不说你不会当我不知道吧!致期仙逝后,我提了你上来,甚至给了你专宠,就是因为你聪明,而且听话。我虽不喜烟儿和寒儿,可他们二人是皇亲国戚,是我吕棕的嫡长子嫡长女,这公主府可不是你我的天下,这点,你还要牢记在心才是。”
柳菲娘在吕棕低头喝茶的时候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几乎压抑不住冲到嘴边的怒吼。
致期!
致期!
致期!
那个给你带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的女人都死了这么久了,你还是对她念念不忘!一子一女,我与你也有一子一女,你可曾为他们考虑过半分半毫!好你个吕棕,我柳菲娘这么多年的陪伴,竟然还比不上那女人的一张脸吗!!!
“爷…”
吕棕站了起来,看了眼地上的女子说了一句话,说罢走了出去。
“柳菲娘,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可千万别自作聪明,玩火自焚啊!”
虞陌烟难得起了个大早,可哥哥也早已入宫上朝。桐妈在忙碌着不知是什么活计,来来去去的身影让宽敞却清冷许多的院子有了些烟火气。
她很少抚琴,即使是跟了她许多年的祁蓝也不知道,自家公主其实是琴手中的翘楚。
略带清远的琴声从一双素手按压着的琴弦上传的略显凄苦,虞陌烟似乎又想起来小时候无数个被向来温柔的母亲严厉的看管着练琴的日日夜夜,小孩子娇嫩的手常被琴弦磨得充血红肿,她知道,母亲是红了眼眶的,可直到今日,修长的五指上再不复往昔的圆润,也没了常肿起来的红色,烂熟于心的曲子,是摄人心魄的上上策,她依旧没能明白,在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你后悔吗?
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或者,你爱他吗?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
“铮——”
琴弦在她手下断裂,她抬眼看向在小院旁听得如痴如醉的小丫鬟,这弦断的罪魁祸首,手里端着的水盆此刻正在地上悠悠的打着转。小姑娘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虞陌烟却是愣愣的看着指尖,甚至微微笑了笑。
“也罢!这焦尾在莫家手里传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没逃过六弦琴的宿命。”
她站起身信步出了公主府,桐妈罕见的没拦着她,是因为知道她身边由暗卫在护着,也是因为……
今日是虞致期,曾经的长公主,现在的虞陌烟和虞陌寒的母亲的忌日。
兄妹二人在这一天都喜欢一个人呆着,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连兄妹二人都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暗卫们曾收到过虞陌寒的默许,每年今日,从虞陌烟出了这个大门,到虞陌烟再次回到这个大门,去哪里,都不许跟着。每次回来,二人就都像是未曾想起此事一般,轻描淡写的翻了过去。
只有他们才知道,有些事情永远都过不去。
皇后三十生辰,国母降生之日,举国同庆。
今天,是她母亲忌日过后的第七天。
真是讽刺。
虞陌烟大早晨就坐了起来,慵懒的眸子里罕见的带上了几分冷冽。祁蓝今日也被桐妈打发了出去,从更衣到净面,每一个步骤都是由她亲手完成。步骤早已烂熟于心,只是小小公主比小公主身量高些,她这两条老胳膊,不中用了!
大半容貌皆继承于生母,当年那个名动天下的女子与她七分相似,可眉眼间只有温柔,虞陌烟却不同,微眯的眸子像极了慵懒妗贵的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微微冷淡的气息。
皇奶奶特意吩咐人送过来的属于公主的宫袍极为繁琐,却也是极为清贵。皇奶奶打小看着她长大,自然知道她最中意什么。
桐妈妈的手很巧。
飞星流月髻曾是她最拿手的,也是长公主最喜欢的。
从未穿过花盆鞋的虞陌烟走路总觉别扭,多走了几圈适应了才从屋里走出来,公主府不小,到门前时,吕棕显然已经等的不耐烦,不住地向虞陌寒抱怨着什么,虞陌寒却始终是淡淡的笑着,直到……
他的容貌与虞陌烟极为不同,虽然向来知道妹妹有多像母亲,却也没想到能到这样的地步。吕棕早已瞪着两只眸子不能言语,柳菲娘已经半瘫软在自己的儿子怀里,虞陌烟勾唇,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她的礼仪也是那人教出来的,一步一步拿捏得极为精细。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她的影子,可每一个动作之中带着的慵懒散漫,都是长公主绝做不出来的。
桐妈妈的眼中已经有了泪水,虞陌烟也垂下眸子,走到虞陌寒面前站定。
一把扑进哥哥怀里,早晨起来的声线微紧,是少女独有的娇俏。
“哥哥今天都没给烟儿抱抱。”
虞陌寒这才笑,冷不防被她冲的退了两步,藏青色的长衫微微浮起又落下,伴着他的声音。
“我的小妹妹可要打起精神来,宫中规矩繁多,不由得你的性子胡来。”
虞陌烟提起裙摆站在马车上弯着腰看向他,笑了笑:
“哥哥,这宫中规矩虽多,可我公主府的人到底都是见过世面的,与其在这儿数落你妹妹我,倒不如好好看好某些人的手脚。”
虞陌寒笑,回首看了眼愣神的人,翻身上马,嗤笑一声。骨子里的妗贵显露的完完全全,所以说许多时候,家世带来的不仅仅是权利地位的象征,更多的还有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柳菲娘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可她已经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