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玩近日又被忙得焦头烂额,即使是自己懂事的儿子和乖巧的女儿也无法抚慰他的烦恼。
他看着御桌上,成堆成堆弹劾曹寅的奏折,气不打一出来,直想全部烧掉,在把那群吃饱了没事的人全都撤职发配边疆。
平时有事时一声不吭,坑害忠良时,沆瀣一气。寿州水患,襄州大旱,一个个全都哑口无言,嘴撬都撬不开,问急了就只知道让皇帝写罪已诏,一说到户部贪污,就叽叽喳喳,吵个热火朝天,庸臣庸臣,全是庸臣!
赵玩生气的把手上又一个弹劾曹寅的奏折扔掉。
独怒怒不如众怒怒,赵玩召来护一,让他把御前参政们和内阁阁员们召到御书房。
“紫云,搬个桌子过来,把这些奏折放桌上去。”
紫云知道这年轻的皇帝正忍着怒火,便低头指挥内侍人搬了个桌子在御书房。见陛下怒气未消,又偷偷叫人赶紧去把公主找来,要是没有公主的话,紫云不敢想象今日御前当差该有多苦多怕,在殿外深呼吸了好几下,紫云进去把奏折移到小桌上。
退出来时,见皇帝正平静的喝茶。
紫云低头,作为一个跟了皇帝好几年的人,她深知当权者的脾气。
无人知道,紫云也是九州司的人,只是紫云武功欠差,无法像其他大多数人一样保护陛下。
于是年少的她选择用另一种方式,去保护那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去做他的眼睛。
她进了宫,从小小的宫女做起,因心思敏捷又有手段,逐渐成了大女官,她陪着年轻人,送走了先皇,送走了太子,送走了武皇,登上了至高。
赵玩登基后,给她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为她准备了很多的嫁妆,许诺她随时可以回来,问她想不想去过自己的生活。
她转身看着这皇宫的重檐叠阙,朱墙碧瓦,长长的舒了口气,她无所顾忌地直直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笑着说:“再也不想。”
她进宫后,无数次想着,投身在这吃人不眨眼的宫廷中,到底正不正确,可是看着那个年少的孩子逐渐长成一个合格的帝王,她觉得自己恐怕再也不会做比这更了不起的事了。
历史不会记住她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官,但一定会记住这位伟大的皇帝。
于是她留在了皇宫,近侍帝王。
她看着桌上满满的奏折,心中叹息。
连宫中宫女内侍都知道,曹寅大人公正无私,清正廉洁,这些朝官们,为什么非要去挖陛下墙角呢?
参政们先到,随后是年轻的阁员们,赵玩让他们整理奏折。
等阁老们到的时候,赵玩贴心的为他们赐座了。
紫云待在赵玩身边,突然想到圣上今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便微微欠了身,躬身离开了御书房,到了御膳房。
她见到了紫雾,轻轻向她招手,紫雾见此,立马小跑到她身边,微微行礼。
“陛下今日食之甚少,你看看能不能给陛下准备点吃食。”
“是。”紫雾低头回答。
“对了,前几日那个御厨在否?”
紫雾看着紫云,不解的问道:“什么御厨?”
“就是很会做糕点的那个,奶酸糕的那个。”
紫雾听此,秀美紧蹙,慌张地说道:“姐姐,那人哪是什么御厨…”
“不是御厨?”紫云皱眉,立马想到了上回的那些糕点,想到那万一之事,顿时冷汗淋淋。紫云急切的说道:“那你们怎敢将那些东西呈给陛下?”
紫雾见紫云如此担心,急忙解释,道:“姐姐,那几日陛下食欲不振,御膳房里焦头烂额都想不出法子,你知道的,御膳房只敢因循守旧,哪敢做哪些东西啊?”
“那可是陛下要吃的东西啊!万一……要是万一那人有谋逆之心,我们就是死也难辞其咎啊!”
“姐姐,是紫雾不好,只是那几天看陛下消瘦得就像风都吹得倒一般,我们于是着急啊!”
紫雾见紫云不说话,又道:“姐姐也是知道,我们御膳房这边当值的,哪天不是过得提心吊胆的?哪时哪刻不是提着脑袋办事?陛下吃了膳食,我们担心吃下去会不会不舒服,不吃我们还是得担心。吃多了担心撑着,吃少了又怕饿着。这宫中就没有比御膳房的差事更难做的地方了。”
“那你倒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紫雾想了想,回忆起了前几日的事,道:“那几日因陛下食不下咽,御厨们都愁得不行,一个来为丽妃娘娘取东西的女官……承恩女官,见大家实在着急,就对我们说她会做些简单的吃食,因为她家中姊妹众多,自己又是长女,所以在家时常做糕点给家弟弟妹妹吃。奴婢们,心中担心陛下,就让那女官做了一样…”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万一…万一…”紫云懊恼的说道。
“哎呀姐姐,所有东西都是我们亲手准备的,后来御膳房几十口又都瞪着眼睛看着的呢,再说我们怎么敢把有问题的东西呈给陛下?”
“糊涂!”
“端给陛下前,我们既试了毒又试吃了,在确定怎么也不会出事后才呈给了陛下。”
“姐姐也明白,御膳房最是严谨之处了,从来不敢出新。”紫雾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贴在紫云耳边说道:“御厨们个个都是绝顶的好手艺,但宫中多禁制,一面怕犯了帝王的忌讳,一面又怕帝王吃后伤了龙体。再说圣心难测,惹怒龙颜,可是死罪,所以他们战战兢兢,遵守旧制,即使改了配方,也得千琢磨万讨论,最后说不定还得换回原来的以保妥当。奴婢们见陛下实在消瘦得让人心疼……”
“要是陛下因为吃不好而龙体欠安,我们御膳房真是死不足惜啊姐姐!”
紫云叹息道:“你们真是大胆,要是…要是出了什么事…”
“可是陛下吃后真的胃口好了,御厨们也学着做了几回,见陛下确实喜欢连食欲都变好了……但我们也不敢声张,就……”紫雾低头小声说道。
紫云心中思绪万千,又想着不能打草惊蛇,就假装叹息,无奈地说道:“算了,多亏了陛下喜欢那糕点。”转念想着陛下现在还饿着,“你尽快去吩咐御厨做些吃食给陛下送过去吧,多做些,御书房正忙着呢,我先过去了。”
“好。”说完,紫雾笑着离开了。
紫云看着紫雾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紫云在皇宫浸淫那么多年,后来又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暗杀毒杀没见过?在四王夺嫡的时候,紫云紧张的连自己都不敢吃饭,何况是极具竞争力的赵玩呢。在陛下刚登基的时候也是,紫云担心得一整天紧绷着弦,比皇帝还警惕。
可是即使紫云十二个时辰都盯着赵玩,赵玩依旧大大小小中了五次毒,遭遇三次暗杀。
因此,她不得不防。
紫云心中有事,到了御书房,见护一正好在小侧房中,就给他说了此事,见护一吩咐人去查那承恩女官,紫云才放心的离开了。
紫云进入御书房,见皇帝依旧在不慌不忙地喝茶,各位参政,阁员们,战战兢兢地低头整理奏折,四位阁老,也做入定状,沉默不语。
此时的御书房,连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
片刻之后,只听一阵脚步声伴着银铃,哒哒哒的由远而近,随即一个穿着玫红小衣的小孩子,一颤一颤的跑了进来,嗖溜一下爬到了面无表情的皇帝的大腿上。
紫云松了一口气,公主来了。
随即又一群宫女,气喘吁吁的匍匐在御书房内,公主的大女官琴棋颤抖的说道:“奴婢知罪。”
“出去跪着,紫云去看着,不到一个时辰不准起来,不懂规矩,如有下次直接杖毙,这个样子怎么伴侍公主,成何体统!”
紫云自知内情,带着公主的宫女内侍出了御书房,找了阴凉的地方让他们跪下。
“父皇怎么能罚铃儿的女官?是铃儿自己想见父皇跑过来的。”
赵玩抱着赵铃,却冷冷的看着御书房瑟瑟发抖的人,缓缓说道:“因为父皇是皇帝,父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铃偷偷给自己父皇翻了一个大白眼,别以为她不知道,看着满殿担惊受怕的人,她就知道了,这是先生新教的词叫“杀鸡儆猴”。
于是顺着皇帝的话,问道:“那这些叔叔伯伯在干什么?为什么都出汗了?御书房是最凉快的地方了,怎么会出汗?还发抖?”
“他们在整理奏折呢。”
“父皇,”赵铃抓着赵玩的衣领,“您只回答了铃儿一个问题。”
赵玩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估计是冷吧。”
“父皇他们在整理什么奏折啊?怎么这么多?是太后娘娘家发大水的事吗?还是刘盈叔叔家闹干旱的事?”
“都不是。”
“是什么?”
“这些是弹劾是曹大人贪污的奏折。”
赵铃皱着小脸,凝神屏气,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哈哈大笑,止住笑后,童声童语,一本正经地说道:“父皇是在讲笑话吗?连铃儿都知道曹大人清正廉洁呢?曹大人都没穿过新衣新鞋,铃儿每次看见曹大人时,曹大人都是穿的旧衣服。曹大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肯定是这些人乱说啦,父皇应该凶一点,铃儿看书上说,很多皇帝都很凶的,会杀人的。他们诬陷曹大人就全部杀掉就好了啦。”
御书房气氛一滞,满殿的参政,阁员们脊背发凉,冷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