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6858100000005

第5章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已是二月。初一这天,威远堡一年一度的擂台又开了。一时间,一改往日的萧条景象,威远堡竟有了些繁华的意味。

一大早,刘保山肩背上搭了一条褡裢就出了门,到威远堡的时候,天也快小晌午了。一进了东城门,保山便看见大寺路上社火的龙灯在县政府门前的大街上舞得正欢,他不想逗留,边看边挤过人群,到了鼓楼跟前。保山看见南街里很是热闹,知道那里的擂台明天才开,今天正唱着酬神的大戏,正好去看看。保山想到这里,看戏台的正面人多,就从斜刺里挤进前去,快挤到台跟前时,便看清戏台的正前方空了好大一块地方,摆着四五把交椅,正中间坐着一位胖胖的军官。保山知道他就是河湟两岸闹了许多笑话的有名的文盲大老五团长,他的旁边还有一位戴着墨镜和礼帽穿长衫的中年人,保山也知道他就是在威远堡拥有多个商铺,几乎垄断了所有贸易的恒源祥商号的掌柜,因跟县长走得最近、又会来事,所以人称二县长的马治堂。保山看这阵势,便不敢再往前挤,便侧了头看过去,见戏台上演的正是哈拉直沟皮鞋班的拿手好戏《穆桂英挂帅》,而且正演在天门阵紧要三关的时候。保山知道,高潮过后,上午的散场也就不远,心中又惦记着来威远堡十几天了的哥哥保中一家,就想着抽身出来。可正在此时,不知那马治堂对大老五说了什么,那大老五站起身来,立马叫演出停了下来,并对站在身边的卫兵说了几句什么话,那卫兵便走前几步,向戏台上喊道:“哪一位是魏班主,我们团长要见他。”皮鞋班魏班主正在后台跟大伙儿说戏,听得大老五传他,不知出了何事,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心中免不了忐忑,连装也来不及卸,便顶着一张满是疑问的大花脸从台后绕了个大弯子,来到了大老五的跟前,叫了声“大老爷”,便把身躬成一个大大的虾米。

“你就是魏班主?”大老五抬眼问道。

“报告大老爷,本人便是班主魏某,不知道大老爷叫来小人是为了何事?”魏班主诚惶诚恐地问。

“哦,你也不要害怕,我只是想看一场好戏,如果你演好了本座重重有赏。”大老五上下打量着魏班主说。

“不知道团长要看什么好戏?本班能演的戏都在戏单上。”魏班主满腹疑虑,但又不得不赔着十万个小心问。

“谁看你的单子。本座今天要来个新鲜的。”大老五剑眉一挑,有些得意地说。“但不知长官要看啥新鲜的哩?”魏班主听了大老五的话,心里更加没底。“是、是马啥……大战穆桂英。”大老五一时说不出来,便拿眼看着旁边的马治堂说。

“马……”魏班主张大了嘴巴,那意思是分明在说天门阵里没有个姓马的呀。“是马超。”坐在旁边的马治堂肯定地说。

“马超?”魏班主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没错,就是马超。马团长就是要看看马超大战穆桂英。”

“马超大战穆桂英?”魏班主又重复了一遍,大花脸上写满了吃惊。

“对着哩,就是马超大战穆桂英!”马治堂看着魏班主,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这,这,大、大老爷您看,马、马超多英雄啊,穆桂英就一女流之辈,打个萧天佐还凑合,哪里是英雄马超的对手。还有这……这个好男不跟女斗,后晌我们给马团长演一出马超大战张飞,很过瘾,您看中不中?”魏班主一听马治堂的话,一时哭笑不得,恍然间想到眼前这位文盲团长大老五的心思——他是想给他们马家人长脸。可这是哪跟哪儿,魏班主心里这样想,但也只得赔着笑脸对马团长说。

“不中。老子不但要看马超大战穆桂英,还要看马超把穆桂英掳到山寨做他的压寨夫人呢。”

“这,这,大、大老爷啊,您、您这不是为难小人吗?戏、戏文里根本就没有马超大战穆桂英这一出戏啊!何况一个是三国……”魏班主摊开了两只手掌,声音都有些哆嗦了。此刻,他那张大花脸比哭还难看,难看得快要笑出声来了——老天爷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戏呀,三国的人跟宋朝的人打仗还要成亲的?

“什么,没有这一出戏?马团长说有就有,还不快去演,马团长还没算你的账呢?”

“算啥账?”魏班主没反应过来,随口问。

“算啥账?你还问我。我告诉你,你台上的穆桂英应该穿朝靴,你给她穿的是什么?还有你,你们穿的都是牛皮绌的破挖泥皮鞋,这不是糊弄马团长不知道大戏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

“哈,姓魏的,看来你是在真的糊弄本座呀。来人哪,先给我拉出去打一顿鞭子再说。”尽管马治堂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大老五还是听到了。他是个文盲,平生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嘲笑他不识字了。这会儿听了马治堂的说话,便以为是魏班主在糊弄他,一拍桌子,马上就发起威来。

可怜魏班主被大老五的卫兵拉到戏台底下,一顿鞭子打完再拖到大老五跟前的时候,魏班主的大花脸上又多了几道血印子不说,连站也站不起来,只好一堆炕灰似的堆着。

“魏班主,鞭子的味道好受吗?还不快去给我演。”大老五冷笑说。

魏班主被打得上来了牛性,气呼呼地正想分辩,他儿子——那位戏台上的穆桂英早就跳下台来到他的跟前,听了大老五的说话,连说:“好,好,全听大老爷的吩咐。我穆桂英正想跟那马超小儿打一架呢。马上演,马上演。”而后拉着他挨了打的父亲上台去了。不一会儿工夫,锣鼓家什又敲敲打打起来,刘保山不知刚才出了啥事,也听不清他们又是说话又是打人的,这会儿见戏台上重敲锣鼓重开张,便又侧脸看过去,只见那穆桂英正战萧天佐不下,却又上来一个英俊的武生,一上场子就大喊一声:“呔,前面的女将听着,我是蜀国五虎上将马超是也。你是谁,胆敢来到我们三国的地盘上撒野?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呵呵,原来你就是鼠将马超。姓马的,你可听好了,老娘是大宋的元帅,姓穆名桂英的便是。今天老娘攻打天门阵,你不在蜀国好好待着,跑到我们大宋的地界上耀武扬威,欺压百姓也就罢了,还跑到天门阵里助萧天佐那个奸贼,老娘今天不砍下你的猪头,就跟你当媳妇去。”这一问一答,保山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演的哪一出,三国的马超竟然跟北宋的穆桂英打了起来,这不是乱套了吗?再看台底下的看客打胡哨的喝倒彩的叫好的骂人的,群情涌动,一片哗然。只有那大老五和马治堂看那戏台上马超跟穆桂英打得眼花缭乱,难分胜负,不得不佩服穆桂英武艺高强,竟替那马超担起心来,及至后来看到马超擒了穆桂英回到山寨,两个人打情骂俏要成亲时方才松了一口气,进而心花怒放。最后竟然给“马超”赏了十元大洋,给“穆桂英”也赏了两块大洋。

再说保山将那穆桂英挂帅看了个无头无绪,彻底颠覆了以往的形象和记忆,心中便有了说不出的憋屈和不平,抽身出来挤过鼓楼前面的高台,头也不回,竟朝西门而来。他远远地听见一曲花儿如春风般漫过来,拂着他的耳鼓。

青燕麦出穗儿嗦啰啰吊,歇地里种胡麻哩;一对儿大眼睛水合合笑,你笑着想说啥哩。

保山听了花儿,便一扫心里的那股不快,脚步也似轻了许多。他出了西门,左右里看了看,朝临街的几间铺子走过去。

保山上了门前的三级台阶,左右看了看,方才踌躇着慢慢地推开虚掩的门。保山没敢贸然进去,只往里探着脑袋,“二哥,新姐”地叫了两声。保山听不见回音,只好掉转了身子,依旧掩了那门,下得台阶,再看看街对面斜刺里一家正是赵庆的棺材铺,白色的“寿材”两个字在黑色的幌子上格外显眼。保山心想没有错的,便不再犹豫,又上了台阶,轻轻地推了门进去。宝山进了店,见左手里一个小门儿开着,走过去往里看时,只见段氏正在“呛当、呛当”地坐在灶火门前拉风箱呢。保山就蹑手蹑脚地进前几步,喊了一声“新姐”。吓得一个激灵,抬头看时,保山正笑嘻嘻地问她道:“新姐,你烧啥呀,我二哥呢?”

“我当是谁,是他三爸来了。吓了我一大跳哩。”段氏手捂自己的胸口,赶忙站起来,看锅里的水也开了,就说,“你二哥出去了,里出外进地忙了半天,刚才拍了拍后脑勺子就出去了。我估摸着大半是邀宰把手去了。保山,是你一个人来的吗?为啥不把新妹和竹子也给领上?”

“我叫了,她不来,嫌太远。”保山骑着一条长凳的一头说,“二哥也真是,邀啥宰把手哩,我兄弟俩就够了。腊月里我在庄子上就帮人宰了好几头猪哩。”

“这么远的路,怎么打啰你哩?再说你二哥哪知道你要来。”段氏笑着倒了一碗茶放在保山身边的桌上。

“新姐,二哥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要开这个饭馆儿呢?”

“哪里是你二哥想开呀。原先想着在这里卖酒,只是做天佑德的一个窗口。可是你看,这威远堡可不跟我们石窝,天天坐吃山空的,虽然说是一家子,但我们一个个不缺胳膊少腿儿的,怎么能让连城给养着呢?何况,这么大个地方,摆几个酒坛子,也显得太空了些。所以,我就想着开这么个小饭馆儿。这样,我们一家人的吃喝也就不愁了,也不误了卖酒的生意。”

“也是。可这房子也是我二哥……哦,天佑德的吗?”

“原先不是,是对面棺材铺的,也租给他的亲戚开的饭馆,不知道为啥突然就不开了。因为跟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连着,所以,你二哥就和连城商量着打了下来。”

“棺材铺的……”保山嘴里念叨着,又禁不住地从门框里往斜对面睄了一眼。“这不,夜来你二哥在墙上挖了个门,就跟我们的住处连在了一起。”

“嗬,这刘师傅还真能干哩。几天日子就收拾出来了。”这里叔嫂二人正说着话,一个满身油腻的高大汉子已从那个新开的小门里低着头进来,转过头声音洪亮地跟他后面的保中说。

保山听了说话就从座位上跳起来,叫了一声“二哥”,看时,保中还没有进屋子呢,只得搔着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给那先进来的汉子让座,一边在心里惊叹,这么壮实,看这模样,莫非就是二哥请来的宰把手?

宰把手望保山笑了笑,也不落座,在店堂里拿眼扫了一圈,又走过去将月亮门上的帘子挑起来看了看,这才看着刚刚进门的保中粗声粗气地说:“刘师傅,你这店叫人看了心里舒坦。原先这里的东家虽说也开得不错,可总是缺了点啥。究竟缺个啥,我就说不上了。”宰把手一边说着,一边“呵呵”地笑着,也不等保中回答,顺手挪过一个小凳,低低地傍着火盆子坐了。保中赶紧递过茶碗。宰把手喝了一口,有点烫,就问保中说:“有凉的吗?”这里保山看着他二哥,也来不及问好,听了宰把手的话,正要去厨房里找,段氏早提了茶壶出来。保中见了就另取了大碗放在桌上,保山赶紧从他嫂子手里接了茶壶替他斟满。宰把手又喝了一口说,“这个正好。”就一气喝干了,又喝了一碗,才又添满了放在火盆的一角,这才慢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他的烟瓶,听见保中要叫段氏给他做饭,忙瓮声瓮气地说:“不要做。我才在擂场那边吃过饭了。盐放得咸了些,喝些清茶就好。水烧好了吗?”

保中正和保山说话,听了宰把手的问话,“哎哟”了一声,拍了拍后脑勺子,就要进厨房问段氏。保山忙笑着说:“二哥,新姐早就烧开了。”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我一忙,啥都顾不上了。”保中笑道。

“那好。”宰把手抖掉烟灰,麻利地捆好烟瓶,往腰中一插,站起高大结实的身板,一仰脖子将那碗茶也灌了下去,然后又大步流星地向那新开的小门里走过去。

“二哥,还得根绳子呢。”

“干啥?”

“绑啊。”

“不用,要啥绳子。接血的话就拿个盆子来。”宰把手说着话,已跨出了门槛。待保山取了接血的木盆子过去时,他已把一个铁钩子勾在猪的嘴巴底下,猪负痛,喊叫着蹬开四蹄跟宰把手较力。保山到跟前时,宰把手便把自己早握在右手里的满尺刀子在猪的脖子底下塞了进去,顺势一转,黑红色的血浆就喷了出来。

“盆子。”宰把手说。

保山哪里见过这样杀猪的,早吓得呆了。保中只好在他兄弟手中接过木盆子放过去。可他也没有放好。宰把手只得抽出刀子,挪好了盆,这时,已有一半的血浆淌在地上,黏糊糊的一大片,冒着热气,不一会儿就凝成了血块。这时候,流尽了血的猪开始站不稳了,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晃了几下子就倒下了。宰把手取下铁钩,又从刀口把手里的刀子塞进去捅了一下,那猪蹬了一下后腿就没事了。

刘保山这会儿才醒过神来,口中“啧啧”地称奇不止,见猪倒在了地上,便跑了过去,抓起地上的血浆,搓在猪的鬃毛上就拔了起来。可是偏那鬃毛长得挺,保山拔不下来,只好找了一根小棍子,缠着拔。没拔几下,只见宰把手在猪的一只前蹄上用刀划开一个口子,用指头捅了几下之后,就用嘴吹起来,没三两口气儿,就把那猪吹得滚瓜溜圆。保山正看得惊奇,宰把手已用细绳子扎好了那只猪蹄子站了起来,试了试水温,又提了半桶冷水倒入匣里,铺好了长绳,然后一弯腰就把那两百来斤重的死猪拎起来放进水里,然后抓起手边的绳环,示意保山到对面也抓住搭在木匣上的两根绳头,两个人就这样一来一往地拉扯,正在此时,宰把手喊了一声“翻”,保山还没想到怎么翻呢,只觉得手里的绳子一紧,拉得他往前走了一大步,差点被拉进水匣里去。宰把手看着,竟“嘿嘿”地笑起来。保山正疑惑这拉绳子跟翻有啥关系时,匣里的猪早已听话地翻过身来。保山感到新奇,便放下绳子,用手往那猪身上一抹,那猪毛就像长在酥油上一般,被抹去了一片。就这工夫,宰把手从手底下取了两根不长的棍子递给保山,叫他插进木匣沿上的豁口里。保山拿着两根木棍正不知道如果插进去,就见宰把手把绳环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两手抓住绳头的一边,“嗨”的一声一使沉劲,那头猪便被宰把手生生用绳子举到了胸前。保山看得张大了嘴巴,赶紧把那两截木棍塞进猪的身子底下木匣沿上的凹槽里。至此,宰把手就把那猪担在两根棍子上,没过一瓶烟的工夫,就褪尽了猪毛,然后用砂石将猪皮磨得起了沫,清水淘净了才罢。这时,宰把手伸了伸腰身,从从容容地在口里噙了一把锋利的小刀,走过去提起猪尾巴,掏净了肛门里的粪便,用刀子旋开,将肠子拉出来近一尺,打了一个死结。保山知道猪要吊起来的,便找来一根干净的绳子,挽了两个绳扣,搭在上房的梯子上等着。但他哪里知道宰把手一个铁钩塞进他旋开的肛门口,只一提便钩在三叉骨上,又用一只手提了铁钩,一只手在猪腰里抱住,“嗨”的一声就把那雪白而又溜光圆滑的猪给抱了起来,然后紧走几步,到那梯子跟前,踮脚直腰的工夫,又是一个“嗨”字,就将猪吊在了梯子的格子上,看得保山只有吐舌头的份儿。

宰把手一边冲水,一边用刀刃将猪皮又刮了一遍,在猪腹部两行乳头的中间划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割下猪头,方割开猪腹,开始翻弄肠子。待他把肠子翻弄完了,也不过一根香的工夫。

最后,宰把手脱下自己的无檐帽,扣在猪肩胛骨的地方,用刀子沿毡帽的外沿划了一个圆。保山正自不解,宰把手已将这块软肉割下来,放进他油腻的牛皮包里,然后将猪肉从脊梁处劈成两半,先后挂在店里的肉架上,收拾了刀、斧、钩等工具,跟保中说了句什么,就推着放了木匣的木轮小车,吱吱呀呀地走了。保山看得目瞪口呆,眼巴巴地望着屠夫出门去了才罢。

“二哥,他怎么把那么一大块肉给卸走了,大概有二大斤呢。”

“这是行规。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是有规矩的。他这也不是乱来。你心痛了,是吧?”

“怪不得人们常说,屠夫做寿,凭的是肉。我还以为肉是个家家里的呢。二哥,有空你给他说一声儿,也收我做他的徒弟。”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他这一行岂是人人都干得了的。”保中笑着说,“再说,你去做了屠夫,家里的地叫谁给种呀?还有,你这身板儿哪有他那般结实,哪有他那股子力气?”

“二哥说得也是。”保山听了保中的话,知道他二哥做了真,不禁笑了。兄弟二人这才端了下水、提了猪头到店里来。

“二哥,梅儿和松儿呢?我多早了还没见着。”保山问。

“天知道他们在哪里呢。你没看四街里不是社火就是擂台,还有哈拉直沟的皮鞋班子。他们哪里坐得住啊,早到外面去野了。”

“也是,不说娃娃们,听着外面的锣鼓声,就是大人也坐不住。”保山笑道。“哎,我还没顾得上问你,我和你嫂子走了,你和你媳妇没吵架吧?”保中坐在保山对面,抽着烟瓶问。

“没有,二哥,我只是心慌得很,又想梅儿松儿,所以来看看。你们一走,家里就困得很。”保山回答。

“那是自然,我们一下子走了四个人,家里就剩了你们三个,哪有不困的。哎,庄子上的人都好着吧?”

“都好着,二哥。只是今年气候燥,自打开春,只在你们走的那天下了一场小雪。你知道上院嬷嬷那个喉病,今年好像更重了些。她家院子高,每回咳的时候我听着都心疼,二癞子也不管。可话说回来,她那个病根子深,就管的话,三两服药也起不了作用。”

“大以前吃过的药面子现在还有吗?如果有,你先给她吃着,这病,过了这一阵子也就好了。”

“我早就给她了,我想着也早吃完了。”

“哦,要不,你今晚上别走,等明天再回去,我跟韩大夫碾些药面子你带回去给她吃吧。隔壁邻里的,不忍心。”保中说着,站起来就想往外走。

“你快点,二哥。天才晌午,我还是回家的好,她胆子小,要心慌哩。酒店明天开张,我回去跟她也说一声儿,叫她高兴高兴。她跟竹子还等着我呢。再说,家里还有好多事情,都等着我。”

“那好。”宝中见兄弟说得恳切,想想也是,就答应着买药去了。

“谁病了,要碾药面子?”这时,段氏烫了一壶酒,放在保山面前的桌上问。

“新姐。是上院嬷嬷的喉病又犯了,二癞子又不管,咳得要断气似的,太可怜了。”保山说。

“我记得大以前吃过的药,家里还有剩的,也一并给了她吧。”段氏说着,回到厨房把饭也端了上来,放在保山面前。

“大以前吃过的药面子,我早就给她了,不知道她吃了没吃,也不见轻些。”保山说完,骑在板凳上正要吃饭,却见段氏站在他的对面看着他,便问道,“新姐,你的碗呢?”

“哦,我不饿,你先吃吧,吃了好赶路。”段氏见保山问,就在他对面坐了说,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吃饭。热饭热酒,保山吃得脸上沁出了细汗,甚至连鼻涕也收敛不住,不停地吸着。段氏见了,忍不住想,多少年来,他总是这样看着保山吃饭的,看着他从一个娃娃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而后又娶了媳妇,有了自己的孩子。想想自己刚进刘家的门槛,他还没有如今的松儿大。时光过得真快呀,再用不了这么些时日,松儿也要娶媳妇了。到那时候,自己就老了……“他三爸,你慢慢吃。锅里还有,你个家舀上。我去取个东西。”段氏看着保山吃饭,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起身嘱咐了保山一声,回到了后院。

段氏打开箱子,将一些针头线脑包成一个小包袱,正要回身时却见那块绣着梅花的素绢露出箱外。她怔了怔,又揭开箱盖,取出那方绢帕,展开在自己手中。她的手有些抖,眼睛也有些模糊了。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一个雨夜的山洞里,还有一个受伤的少年……段氏正自出神,忽然就听到了保中说话的声音。段氏一怔,赶紧收拾了那方手帕,有些心慌意乱地盖上了箱子,提了小包袱出来,看见保中已经回来兄弟俩正说话呢。段氏下意识地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上前将包袱放在桌上,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保山说:“他三爸,这是连城媳妇给梅儿的衣料上裁剩下的,你拿去叫他新婶儿做双鞋。还有两双鞋是你媳妇和你的。在家的时候没来得及绱底子,这会儿我都做好了。”

“新姐。”保山站起来,有些感动地叫了一声说,“新姐,我都有媳妇了,你还,还这样……”

“这都是以前就拾掇好的,不做出来我就怕撂掉了。”段氏说。

“那好吧,你做给她的鞋我拿去。我就不要了,你给二哥穿吧。你看我,我叫她们给我做就成了。”保山推辞说。

“就算是嫂子我做给你的最后一双鞋吧。”段氏见保山发窘,不禁笑了,“原本就是按你的鞋样子做的。你二哥穿了瘦,夹脚。”保山听了,脸上一片通红,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应了。“还有,”保中接过话头说,“这两包药你先拿回去,我买的是成药,我怕上院嬷嬷她吃不了药面子,有时候呛坏了可不得了。我们家里还有冬上煮的酩馏子,你也送一坛子过去,叫她每次用酩馏子吃一颗。可不敢叫她儿子二癞子看见,这点酩馏可不够他过酒瘾呢。”保中说着,连段氏拿出来的小包袱一齐装进了保山的褡裢里。保山接了褡裢往肩背上一搭,就要告辞。

“你先等等。”保中说着,寻了刀斧,砍下一只猪腿用油纸包了,硬塞进保山的褡裢。夫妻二人这才送保山出来。

同类推荐
  • 若你离去,谁许我余生幸福

    若你离去,谁许我余生幸福

    单小单,她是都市中一名普普通通的小白领,每日朝九晚五的平凡生活;她也是大都市中众多“单女”中的一员。她如同众多小女生一样,相信爱,相信永久,却被爱情所伤最终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单女”一族。真应了物以类聚那句话,她的三个铁瓷女友,也同样都是“单女”……
  • 调查组

    调查组

    查案不在乎时间长短,只需与当事人唇枪舌剑两个回合。就知道当事人有没有问题,问题有多大。老实人不能办结巴事,老实人办老实事还是可以的;老实人丢掉了老实为人,那就失去了唯一的优点——诚实。
  • 新蜀门(全集)

    新蜀门(全集)

    美女画家罗紫烟为了寻找男友司明穿越到大蜀国,先是被王子干鹊虏为新娘,逃逸后投奔蜀山极阳宫修炼,宫生丁引对罗紫烟一见钟情。罗紫烟以惊人的毅力与才情抗拒干鹊和丁引的各种诱感,用智慧与真爱帮助感化半人半魔的司明。魔性的司明凭借血神经、九凝鼎、罗紫烟的真情三件法宝,如愿消灭了蜀山派和大蜀国。猴年马月牛日月圆之时人类历史即将改写,人性的司明常罗紫烟的爱情战胜了魔性,太寒殿瓦解。司明被打回人形,与罗紫烟双双穿越回到当代。
  • 情殇

    情殇

    本书是描写都市爱情的小说,通过婉玉与丈夫、与叶情感纠葛的细腻描摹,表达都市男女对爱、对婚姻、对家庭的感悟与困惑,通过主人公的爱情纠葛,提醒世人爱是沉重的。不能轻易的提起,也不应轻易的放下,让人们能够彼此珍惜,坦诚相待,同时要告诉广大读者走进婚姻的两个人首先需要学会包容,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尊重也是婚姻里必不可少的。不论小说中婉玉情归何处,希望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在家庭和爱情上给自己圆满,当拥有时好好珍惜,别等失去了再后悔惆怅。
  • 石田衣良作品8:非正规反抗分子

    石田衣良作品8:非正规反抗分子

    《非正规反抗分子》是石田衣良“池袋西口公园”系列第八本,包括四个故事:“千川余生妈妈”、“池袋清洁队”、“退休牛头犬”和“非正规反抗分子”。《非正规反抗分子》延续了石田衣良一贯的风格,曲折的故事和丰富的都市时尚元素,加上冷调暗暖的笔法,可读性极强。“这次我要讲的故事,不是美国或中南美洲那种垄断企业与独裁者勾结、肆意剥削劳动者的故事,而是在我们眼前发生的真实故事。它是被我们社会忽视的透明人组成反抗军的故事。”《非正规反抗分子》中的四个故事个个精彩,而且都揭露了重要的社会问题。“千川余生妈妈”讲的是站在悬崖边上的单亲妈妈;“池袋清洁队”讲的是带领池袋年轻人集体捡垃圾的富家公子;“退休牛头犬”讲的是被人以艳照恐吓的朋克女孩和一个退休的警察;“非正规反抗分子”讲的是与巨型人力资源公司奋起相抗的临时工。
热门推荐
  • 风中的忧伤

    风中的忧伤

    在夏琪生日的那一天,心心念念的那个男生终于如约而至,却用他手中的剑,带来了一房子的血腥和一地尸体。夏家覆灭,这就是江寂辰送给夏琪的生日礼物……
  • 农村文化娱乐常识——曲艺

    农村文化娱乐常识——曲艺

    文化,天地万物(包括人)的信息的产生融汇渗透(的过程)。是以精神文明为导向的融汇、渗透。文化,是精神文明的保障和导向。娱乐可被看作是一种通过表现喜怒哀乐或自己和他人的技巧而使与受者喜悦,并带有一定启发性的活动。很显然,这种定义是广泛的,它包含了悲喜剧、各种比赛和游戏、音乐舞蹈表演和欣赏等等。
  • 花神驾到

    花神驾到

    她是生活在阴花山上,吸取天地日月之精华而生的花神樱璃,同时也是历史长河上最不完整的神。一次意外让她发现了她只有一魂一魄,另外的两魂六魄流落世界各地。她贪吃,财迷,时冷时热的鬼怪性子却使她收获了美男子,且看她如何玩转乾坤!
  • 青青陌上桑

    青青陌上桑

    一派明媚清新的景象,一场豪门的是非错对。她倔犟清冷,他冷漠深沉。一番猎取一番挣逃,一场沦陷一场厌弃,逃躲闪避,避无可避。隐藏在一片平静之后的真相,尘封在记忆中的脚印,静静等待最后一缕风,轻轻将她吹起。
  • 身向榆关哪畔行

    身向榆关哪畔行

    一国公主,本是尊贵,却历经苦难。众人夺之,是因为那个古老的传言。平息过后,扑朔迷离的真相,所有的恩怨瓜葛,是否能河清海晏?风雨过后,山水一程,是否能共享盛世?熔山爆,烨华荒,北海啸,这段共同经历,是否能让这份爱扬帆远行。
  • 坟阴花

    坟阴花

    在大山中有那么一个小山村,它腐朽却又神秘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缘自天降

    缘自天降

    平凡的少年过着平常生活,却因为一个女孩的意外降临变得不再平凡!是福是祸?是缘是孽?
  • 因为伤过,所以懂得:写给走在爱情路上的你

    因为伤过,所以懂得:写给走在爱情路上的你

    《因为伤过所以懂得(写给走在爱情路上的你)》是一本爱情宝典,是一本在男女相处之道上做足功课的教材,是一本指引男女收获爱情的手札。本书采用一章一主题的形式,以都市生活中形形色色的爱情故事为蓝本,讲述爱情世界里的悲欢离合。同时本书为每个案例提出宝贵的建议,希望读者能从中得到启示。本书脱离了对爱情真谛讲解的枯燥套路,而是旨在为读者提供真实、生动的爱情经历,从而提醒那些在爱情的征途上磕磕碰碰的迷失者少走弯路,最终获得幸福。
  • 天衣神武

    天衣神武

    相爱之人,为救三界众生,阴阳相隔。他名唤天罗,万年等待只为那句“待到风云变色苍穹破,君来寻我可好?”今生无法相守,他们相约来世。他们先后转世为人,又将在三界掀起怎样的风浪?此生他们能否成为神仙伴侣,笑傲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