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哐……”
耳旁传来细碎的响动,似乎有人在动土,又有金铁敲击的声音,尖锐刺耳。
“梆砰!”
沉闷的声音震的头脑嗡嗡,萧鸾缓缓睁开眼,刺目的阳光引起一阵不适,他眯了眯眼,眼前一个大脑袋、小身板、长臂短腿的人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萧鸾头脑还不大清醒,不过灵魂深处的意识告诉他对别人要有礼貌,于是遵循着本能,他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自认灿烂的微笑,开口道:“你好!”
在他温和的目光下,大脑袋喉头滚动,同样咽了口唾沫,艰难的后退两步,继而惊惶大叫,转身就逃:“鬼呀!”声如破锣,显得很是尖锐。
萧鸾被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纳闷不已,这艳阳高照的,鬼敢出来?一点常识都没有。
他暗暗鄙夷大脑袋的骗术之差,拉低人均水平一大截。
不过这人长相穿着还挺有趣,眼看着快不见了他的人影,急忙冲他喊道:“别装了,你这些小把戏吓不倒我,鬼哪有白天出来的?”
他这话大脑袋显然没有听进去,在萧鸾愣愣的目光下,大脑袋脖子一缩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萧鸾嘀嘀咕咕。
大日偏西,光芒刺眼,照的他极不舒服,撑着坐起身,待看清楚眼前一切,萧鸾心中疑惑,总感觉有点不对。
这是……棺材?
我怎么会在棺材里?!他惊讶。
这也没什么嘛,感觉还挺新鲜的,好玩!这是又一个念头。
两种不同的想法让萧鸾有些不适,摇了摇头,管他呢,想这么多干嘛?
扶着棺材站起身来,他发现一旁凹凸不平的土石地面上有些奇奇怪怪的铁具。
锄头?铲子?萧鸾又起兴致,他爬出棺材,捡起一把铁铲挥舞了两下。
风声呼呼,很是舒畅!
稍不久,兴致又去,便随手抛了铁铲,感觉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灵活,他蹦跳两下,开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熟悉的感觉,似如鱼得水,但又有一种陌生感,像是有一层朦胧的膜隔在眼前,透着疏离。
脑海中有些混乱,心情莫名的烦躁。
“兰姐姐!”萧鸾嘴里情不自禁的轻轻唤了一声,这一声仿佛打开了一道闸门,记忆的洪流奔涌而来,早已经融入灵魂的画面在大脑中重现,一幕幕,仿如昨日。
这就是我啊!萧鸾。
自小爹疼姐姐爱,无忧无虑,没有烦恼。
直到他看到一头巨大的黑猿,看到兰姐姐把他推开,转身迎敌,毅然决然。
体量的巨大差距代表着绝对的力量压制,他看到兰姐姐被一个黑乎乎的巴掌扇倒在地,口吐鲜血,挣扎无力。
他不懂痛苦为何物,但看着兰姐姐脸上扭曲的表情,他莫名的感到心口很疼很疼很疼,眼泪汪汪,转瞬就如雨下。
他不知畏惧为何物,当黑猿转身向他,他却哭泣着、叫唤着,回身去拉兰姐姐。
黑猿的啸声透着兴奋,庞大的身躯就要冲他而来,就在这一刻,无力挣扎的兰姐姐却疯狂似的奋起,抱住了黑猿的一只粗壮大腿,撕心裂肺的冲他大喊:快跑!跑……
就在他的眼前,兰姐姐被狂暴的黑猿残忍的打杀,那扭曲的面容,那临了的目光,饱含无尽的绝望与不甘,哀怨与气愤。
他呆呆的立在原地,看着兰姐姐本一双清盈灵瞳渐渐黯淡无光,直至化为死水一潭。
他失了心,失了神,也失了魂!
……
“呃啊!”一道强烈的意志毫无征兆的出现,无名怒火积满胸腔,让他几欲发狂。
“你、没事吧?”先前跑掉的那个大脑袋站在远处小心的问道。
萧鸾抬起头来,眼神凶狠如同噬人的老虎,大脑袋被唬的身子一抖,下意识退后两步,
他意识到了什么,晃了晃头,忽然展颜一笑:“我没事,还要多谢你。”
大脑袋觉得眼前这人一定有病,还是一阵一阵的,一会正常一会不正常,若非先前听了他的话醒悟过来现在是白天,鬼不可能在日头下存在,他早已经有多远跑多远了,打死也不可能再跑回来。
不过,眼前这人是他从坟墓里刨出来的,这让大脑袋心头沉甸甸的,只是,看着萧鸾脚下的铁具,又偷偷瞧着他与常人无异的模样,再看看天上的大日,他略微壮了几分胆气。
“谢我什么?”大脑袋低声道,他垂着头,不敢看萧鸾的眼睛。
其实他已经在后悔自己刚才跳出来的举动,好好躲着不行吗?
直面这个坟墓里爬出来的存在,大脑袋压力很大啊!
萧鸾想了想,歪着头指着脚下的坟墓:“谢你把我挖了出来,要不然还挺麻烦的,唔,应该挺麻烦。”
平平淡淡的话语,却让大脑袋瞬间头皮发麻,有一种白日阴风吹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后背冷汗都浸了出来。
“不、不用谢!”大脑袋连连摆手。
萧鸾瞅了一眼大脑袋,见他胆战心惊、浑身冒汗,莫名觉得喜感,低头看着被掘的坟墓与一旁的铁具,心中隐约明白几分,他努力回想那个词,好像叫……
“你是盗墓贼?”萧鸾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
大脑袋面色大变,脸都涨红了,以为小少年要动手取他性命,连连摆手,带着哭腔的尖声叫道:“不不不,我不是!”忽一抬头对上了萧鸾的目光,又知无可辩解,还可能激怒对方,多受折磨,便匆忙改口,诺诺求饶:“是是,我是盗墓贼,求求你,别杀我!”
又觉得不实诚,双脚一软跪倒在地,双手合十连连磕头告饶。
萧鸾觉得好笑,这人,恁的胆小!
不过看着大脑袋现在的模样他内心又升起一种兴奋感,新奇!有趣!不自觉一句话脱口而出:“好呀,要我不杀你也挺简单,只要你……”
萧鸾忽然怔住了,隐约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不过这样的想法转眼就被他抛之脑后,反而想着捉弄大脑袋一下。
他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开始沉思。
大脑袋没听见后续响动,不敢抬头,也不敢问,低伏在地默不作声。
天知道他之前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偷看这个似与自己年岁一致的少年人,现在想想他从坟墓中爬出又一副理所当然、满不在乎的模样,大脑袋就害怕极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
大脑袋连忙回答:“萧松,我叫萧松。”
萧鸾一怔,呲了呲牙,笑得很开心:“原来是本家,我叫萧鸾。”又觉得低着头去看大脑袋很不自在,便道,“你且先起来说话。”
萧松慌忙起身,规规矩矩的站好,想到这人说与他是本家,大脑袋微微抬头,脸上显露出狐疑的神情,察觉到萧鸾直视的目光,努力挤出一丝笑来:“萧……”
他顿住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诡异的存在,额头冷汗直冒,颗颗如豆,滚滚落下,渗入泥土。
“叫我萧老大。”萧鸾接过话。
萧松毫不迟疑:“萧老大!”
“嗯,好,你过来,把这里填回去,我就不杀你。”萧鸾假意威胁,还竖起了拳头。
萧松一听登时松了口气,久绷的身子都有些疲软了,他抬起手抚过额头,衣袖立马湿了一片,他却顾不得,屁颠屁颠的去捡了工具,要大干一场的模样:“萧老大,你放心,我一定把这里恢复原样。”
萧鸾满意的点头,看出萧松在自己面前很不自在,便作悠哉悠哉状向远处而去。
让别人干活,至少不能吓着他,萧鸾这样想道。
路过旁边的那座新坟,看着坟前墓碑:冰兰之墓,萧鸾脚步一顿。
其实后面这字他并不识得,不过心中跟明镜似的,这是一个“墓”字。
千般滋味心头绕,难以尽述,脑海中也翻腾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平淡有之,眷恋有之,一者旁观,一者心心念念,却又诡异的交融在一起,彼此消磨,彼此吸纳,渐有一体之势。
春雨润万物而无声。
变化,悄然到来。
他默立片刻,倏然醒来,恍若一生之久。
也不知爹爹在哪里?他怎么样了?萧鸾不禁想道。
若说之前他心智不全不知发生了何事,现在回想起来,爹爹离开五个月重伤归来,隔了几天时间,兰姐姐说有坏人在,急切的拉着他逃跑,接着便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黑猿。
萧鸾已经不是以前的小糊涂蛋了,明白这一切的关联。
他内心担忧,不过看着兰姐姐的墓碑刻字,又寻到自己的:爱子萧鸾之墓,他知道爹爹必然无事,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爹爹已经离开了,在很远的地方,再见不知是何时何地了。
他不明白这感觉因何而来,只是很确信,这是真的!
既如此……
萧鸾环视这片儿时园地,闭目沉思,而后睁开眼低声喃喃:“我已非从前之我,是时候离开了。”
拿定主意,萧鸾也不打算再回天心阁了,爹爹不在,兰姐姐也长眠于此,世事变化,难尽其言,过往,终成记忆。
铭记、深藏,可缅怀,不可长相忆。
只因,不是无情人。
只因,亡者所愿。
“我会常回来看你的,兰姐姐。”萧鸾摩挲着墓碑,埋头自语,声音却是极细极细。
未几,他眼中煞气渐起。
黑猿,我会找到你!
血债,必血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