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萧老大,我、我已经修好了。”萧松结结巴巴的说道,手脚都有些发颤。
这一次,是累的。
他唯恐干活干的慢了惹得萧鸾不快,是以一刻不曾停歇。
现在萧鸾都有些佩服他,耐力真好!
打量着“曾经”的居所,萧鸾心情复杂,转过头,看见萧松一副忐忑不安等待裁定的模样,莫名的喜感又叫他忍不住一笑。
萧松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这活干的不错。”萧鸾先夸赞一句,转而又道:“你也不用害怕,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况且算来还是你帮了我,我也当有所表示,这样吧,这山上也不太平,最近有一只异种黑猿在附近活动,我且把你送下山去!”萧鸾绷住小脸,语气尽量温和的说。
“不……”萧松吓了一跳,就要拒绝,萧鸾堵住他的话:“你不用多说,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就这样定了!”
萧松张了张嘴,心中极度不情愿,脸上却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丧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来:“多谢萧老大。”
下山去,便是望仙镇。
望仙镇虽说挂着镇的名号,但有人说它是城,这镇上百人中也有九九数的人赞成。
此镇位于落星山脉与天坑接壤的犄角处,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冬暖夏凉,物产丰富,且临近的天坑内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流传有仙人传说,故而商旅往来不绝,繁华兴盛,亦常有寻仙之士。
又因此地宜居,偏安一方,远离中央之地,皇权掌控甚弱,盛行侠士之风,吸引来不少江湖人士,来者多,去者少,历经岁月,望仙镇几经外扩,幅员三十几平方公里,常住七万之众,至今城区内已有五条主街纵横交错,东西相隔近约五里,人员稠密,甚为热闹。
萧鸾打着送萧松下山的名头,实则是因自身对山路并不熟悉,再加上身旁没有了熟悉的兰姐姐,连爹爹也不知去向了何处,他心中有一种自择其路、孤独面对的惶惶无措。
有萧松相伴,身边便有了人气,也就安心多了。
他原自痴傻,天性活泼好动,现今重活一场,很多事莫名的就通透了,却也不再像过往那么“肆无忌惮”,保留着对未知的谨慎,又兼具了两者的灵性,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不仅“明”了,也“慧”了,与萧松的谈话也是自然而然,毫无生硬的地方。
真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勉强够得上:一朝顿悟,世事洞明。
一路上,萧鸾不断的挑起话题,从萧松口中探听到了许多消息,他心中窃喜,见他有问必答,似天生一副“热心肠”,萧鸾对他是大生好感。
又问知了萧松的来历及上山盗墓的缘由,听他啰里吧嗦说了一大堆,话里话外之意就是日子艰难,上山盗墓实则有不得已的苦衷。
依他所言,他是望仙镇外的小民,平日里在勾栏之地做些散工,日子虽紧巴倒也还过得去,直到前不久娘亲突然病倒,找了镇里医馆的钱大夫,大夫直言病入膏肓,或可延命几许,但花费钱财甚多,规劝他准备后事。
萧松虽是小民,没什么出息,难得是一个有心人,四处筹措,想要让娘亲多留些时日。
但他自幼生的怪,没少遭人的白眼欺辱,大抵是人以群分,他那几个说的上话的人,境况与他相差无几,也没多少钱财借他,给了些添作义气,再多也就无能为力。
给娘亲续命的所有药材中,最珍贵的当属老参,依钱大夫所言,续命参三十年份效用微显,一甲子以上药性为佳,这哪是萧松所能承受得起的花费,无奈,他向钱大夫跪求采参之法,打定主意自己寻找。
钱大夫念他心诚,告知他采参之法当问采参人,他虽通医术,但所用药材都是从采药人手中购得,虽也从书中习得采药,然书中所学到底比不上专司其职的采参人。
也算萧松有些福运,他很快打听到了一个伤了腿的采参人,此人是个朴实忠孝的汉子,听了缘由,二话没说就传了他采参技巧,借给他已经于己无用的工具。
万事俱备,他又在去落星山还是去天坑的问题上犹豫不定。
落星山脉绵延广阔,山峰众多,最高的那座山峰当为天心峰,峰高八百丈,望仙镇就位于其山脚下。
天坑距离望仙镇六个时辰的脚程,其内多生奇花异草,常有武林中人前往寻药,只是灵性之地不仅草木易生,也孕育精怪,再加上人性且贪,多有杀戮争端。
萧松一个普通人前去天坑,固然有更大可能寻到老参,但也免不了性命之危。
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听取了邻里劝告,为安全计,上落星山寻找老参。
至于挖坟掘墓一事,那又得从昨日萧松看到的异状说起。
昨日一早,萧松满山的寻找老参,山里林木茂密,又多蚊虫湿气,他搜寻缓慢,在歇息的时候,他寻了一处空旷高地晒太阳,突然发现天空莫名其妙的开始聚起黑云,并且黑云只笼罩了山的阳面。
萧松大奇,正犹豫要不要翻过去看看,黑云又诡异的消散,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样的异状萧松从未见过,他心中大奇,压下心中忐忑,用了一个半时辰从山腰处迂回,绕到了山的另一面。
望仙镇上早有传闻,天心峰上有宗门遗迹,他并不惊奇,接着又看见了亭台楼阁,初时还以为有人居住,呼唤无人应答,上前一观,门锁孔上插着钥匙,所有屋门都是如此。
原来此间主人已经远游,屋宇留待后来人。
四下搜寻无果,下山途中,路过一片坟茔,里面有两座新坟,萧松本是好奇上前看了看,但其中一座新坟给了他一种奇异的感受。
站在坟墓旁,他呼吸都比平时要顺畅几分,气入体内,清凉之后身体便暖暖的,格外舒适,他觉得这座坟中必定藏有宝物,一时起了贪心。
当时天色已晚,手上又没有趁手工具,于是记住地方,打定主意来日借了工具再来挖掘,这就有了后来之事。
听完萧松讲述,萧鸾心中却是暗暗一凛,原来沉睡前感应到的生死危机却有其事,而且是自天上而来,果然,死而复生有违天道,欲行之必遭天谴,这样想来,黑碑激发的光幕必然是遮掩了他的气息,方能瞒天过海。
他立即起了心思。
借口歇息,萧鸾盘膝闭目,沉浸心神,去感应脑海中的黑碑,似乎虚幻无界的空间中,黑碑浮浮沉沉,部分凝实,晦暗玄妙,他有一种本能的直觉,黑碑此时处于未苏醒的状态,就像少了灵魂的躯壳。
感应到黑碑,与它本为一体的念头又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似乎只要他把心神融入黑碑之上,就能控制黑碑。
去吧!去吧!
一个的意志在不断的催促他这样做。
不过现在时机不对,萧鸾暂且放下了这个想法,意识重回身体,招呼萧松继续行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林中多藤木荆棘,岩缝密集,每一步都要试探收力,行将踏错一步就有可能滚落峡谷,不死也残,八百丈落星山,当下到山脚,眼前出现人烟,已过去近两个时辰。
若是平原之地,所走路程当有现在的五到六倍。
有意思的是,这一路下来萧松明显疲惫不堪,精神略显萎靡,反观萧鸾,面上不见丝毫疲态,精气神充足,正兴致勃勃的欣赏沿途风景。
眼前已经是一片平坦,乡间小路交错相通,路旁的树木比之山上低矮了许多,不时有劳作的乡人来往。
萧松几次想要停下来,更是频频偷看萧鸾,欲言又止。
萧鸾自然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此时已经下了天心峰,不外乎是他送萧松下山的借口已结,想让他不用再送之类的话。
萧鸾全当不知,他想去望仙镇,这还没有进城,他又不认识路,早前下山不知道是几年前了,所谓一事不烦二主,这好事做到底,与其向别人问路,还是眼前的大脑袋看着顺眼。
一个字,老实!不!词,嗯,听话也可以,还有胆小,还有什么来着?
萧鸾胡乱的想着。
翻过了几道坡,又过了几条河,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容下两辆马车并行当无问题,大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密集。
萧松终于停了下来,看着萧鸾迟疑一会儿道:“萧老大,我……这边。”他怯怯的指了指大道对面的人群聚集地,那里有三十多户人家。
“你就住在这个村?”萧鸾好奇问道。
萧松急忙点了点头,又道:“萧大哥,沿着大道再走上一刻钟就到望仙镇了,那里有客栈,你可以去那里歇息。”
这大脑袋好像变聪明了。
萧鸾隐隐有一种被看破心思的尴尬,但面上不动声色,他点点头,很镇定的吩咐:“好,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先走,我去镇里办些事情,有空再来看你。”
萧松巴不得能早点离开,下山的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内心不止一次的产生过怀疑,怀疑眼前这人也只是一个普通少年,只是他无法解释为什么活人会从坟墓中爬出来,并且在下山途中,这少年一路步履轻盈、体凉无汗,而自己则汗流浃背,这让他捉摸不透,故而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那萧大哥,我就先走了。”萧松喜上眉梢,磕巴一句,便顺着话头忙不迭的开溜,至于萧鸾说要来看他的那句话,他自是不信的。
望着萧松急匆匆的背影,萧鸾无语至极,自己有那么可怕吗?有吗?!最后还是归咎于萧松自个儿太过胆怯,不赖他。
拍了拍衣裳上沾染的尘土,萧鸾沿着宽阔的大道大步向前,转瞬就融入了熙来攘往的人流中。
前方,望仙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