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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这一觉便睡到下午三点。醒来时,电脑还开着,音乐还在播放,起床洗漱完毕来到电脑前,发现屏幕下方小企鹅的地方有个头像在抖动,那是表妹银儿的头像。

银儿自从那次失恋后,我们少有联系,期间春节回家偶尔打个照面,吃个拜年饭什么的。听说那次之后,银儿消沉了一段时间。但一个人的坏运气不会一直跟随她,三个月后的一天,银儿在一次下班途中的公交车上遇到了一个可以让她再次放下防备全心恋爱的男人:陆先生。自从与陆先生相识,银儿就像一朵重新焕发生机的鲜花,在阳光雨露中闪闪发光。陆先生比银儿小三岁,天津人,父母在天津银行单位上班,家境优越,陆先生从小便接受着良好的教育,大学时在美术学院修美术和设计专业。可能是受到所学专业的熏陶,陆先生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由内而外的艺术家气质。加上他本身身型和五官的优势,走在人群中,确实是那种很抢眼的人物。艺术家通常都是浪漫的代言词,陆先生也不例外,他家经济宽裕,所以,在他与银儿热恋期间,俩人玩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吃遍了各地风味美食。那时候,只要说起他们这一对,感觉就是神仙眷侣的代名词。

07年的时候,我偶尔会中途回来家看看母亲和父亲,顺便住上几日重温一下家乡的味道,下半年的时候,银儿和陆先生游玩至湖北便想到回老家去她妈妈坟头瞧瞧,也算是让未来的老公与离世的妈妈打个照面。正巧,那时我在老家度假。因为银儿妈妈的离世,她老家的房子长时间无人居住,终于在前两年倒塌了,我们俩家离得近,所以她便将陆先生带来舅舅家歇脚,银儿的舅舅就是我的父亲。

那时,正是村里红薯丰收时,陆先生曾听表妹向他说起她们的小时候,那时候,一到了这个季节和过年期间,小姑姑便会给她们姐仨在火灶里烤红薯吃,于是他也想尝尝银儿时常怀念的味道。晚上,我们一家人还有陆先生和银儿,我们围坐在火炉旁,陆先生从红红的柴灰里刨出几颗烤熟的红薯,学着我们乡下人的方式,随手拍拍上面的灰,便开始剥皮吃得津津有味,父亲和母亲一开始还担心他一个大城市里来的人会不习惯这乡下的生活,可看到他吃红薯的时候如此的入乡随俗,我的父母还是很惊讶的。

接下来停留的几天,陆先生对我们这纯正的乡下生活释放着强烈的好奇心,他会盯着水牛说话,他会跑到鸡笼边看鸡,他还喜欢穿梭在田间地头。对于陆先生这随和得像孩子一样的性格以及对表妹银儿无微不至的关怀,我的父亲对他很满意,私底下的时候,只听他跟母亲说,“陆青这个孩子不错,银儿命好,找到这么个不错的对象,涵子要是也能找个这样的就好了。”我却在内心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岂是你们想怎样就怎样的。表妹银儿那次回家,赢得了家里各位亲戚长辈的称赞,可是赚足了面子。后来听说就在年底的时候,银儿去了天津见未来的公公婆婆,好商量之后俩人的婚姻大事,再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有了银儿和陆先生的消息。

我点开银儿的头像,弹出的对话框里出现一张图片,那是一张武汉大学樱花季的旅游推广图片。图片下方有银儿发来的信息:“表姐,武汉大学樱花开了,来武汉赏樱花吧。”

我直觉就打算拒绝,因为我从未想过一个人出远门游玩,于是打字回复:“不了,没打算去那么远的地方玩呢。”正在我打算敲击发送键时,我停顿了一下,思量道:为什么一个人就不能去远方玩呢?以往还会以工作为由,抽不开身,而如今,我是名待业青年,是个实实在在的无业游民。所以,趁此机会,出去走走吧。于是,长长的一串字符被一句:“好啊!”代替。于是,我立即从网上订了下午4点20分出发去武汉的火车票,简单收拾了行李便出发去车站了。

初春的武汉,气候宜人。到达车站已是次日清晨,清新爽朗的空气配上澄净透亮的阳光,好像这世间就不存在阴霾一般。与表妹碰面是在上午8点多,我们在距离武汉大学最近的一家七天酒店安顿下来,便轻装简行去赏樱花了。长长的樱花大道下,漫天的花瓣像是在随风起舞,又像是在与人嬉戏,诗意又唯美。驻足其间,闭上双眼,放空一切,嗅着鼻息间隐隐约约的花香,好像自己正被漫天的花雨簇拥着,世界在我周围飞速转动,那世俗的喧闹好像被这旋转着的离心力甩去了天之尽头。

初春来武汉,还有一个地方是非去不可的,那便是江滩,此时的江滩边上,绿草如茵,看上去舒服得让人想躺下去再也不起来了。一旁,成行成片的垂柳长得最是欢快,刚吐新芽的枝条在春风里摇摇晃晃,像极了喝醉酒的美人。若此时,你没有完全被这些美人迷倒,只要稍稍抬头看向天空,便会发现满天的风筝像是在举行空中集会。它们在风的引领下,你追我赶,无所顾忌地跃向那高天之上。表妹也买了一只来放,我就躺在草地里,远远的看着。

对于风筝,我在内心深处有种执念。长这么大,我放过两回风筝,第一次是我还在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课本上有一篇与风筝有关的课文,籍由这篇课文,从此我对风筝便有了无法释怀的想象。那时候,我急切地想要一只风筝,急切地想要将它放飞。于是我便自己在家照着课本上的图片做了一个,蝴蝶形状的,光做轮廓所用的竹子就已经两三斤重了,没有塑料面纸,就用旧报纸代替,勉强做成了风筝的形状,最后,没有足够长的线,我便把母亲给我织的小毛衣拆了系上去,为了炫耀我的成果,我叫上了邻里的小伙伴们,我们一起追逐着,想要放飞它,可直到我们累得满头大汗,风筝摔得破破烂烂,也未能让它飞上天空。为此,我很沮丧,我暗下决心,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亲手放飞一只风筝。事隔十多年后,18岁那年,在高考结束后回家的路上,我没有走平常那条近道,而是绕了很远的路独自一人来到危水水库大坝上,那天,我不想回家,只想放风筝。风筝顺利飞了起来,就在水库的上方,飞的很高很高,直到我手里再也没有足够长的线可以供她继续飞,我想让它继续飞,不管不顾的飞,于是,我松开了手中的线,当我松开线后,我才明白,风筝没有了线的牵扯,连风儿都会舍弃它,我的风筝,就这样葬身在水库深处。我的人生便如同那只放飞的风筝拉开了帷幕。自那以后,我再未放过风筝,我想,风筝,一生之中放飞一次就够了。

表妹的风筝顺利飞升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风筝总是不如别人的飞得高,明明手中还有线。

武汉之行三天后,我正打算返程回广州,大表妹金儿得知我和银儿俩人来武汉玩了,便约我们一起去北京,金儿前段时间跟男友分手了,听说新认识的一个发展对象在北京,是以前的同事介绍的,金儿打算去北京见个面。外出的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压根儿不想停下来,反正也有同行者,那便去首都瞧瞧吧。

车票定的是当天下午5点多的那趟,车程是一整夜,车上的睡眠很糟糕,一整夜的休息也未能驱散身体的疲惫,将我从睡眠中扰醒的是车窗透进来的阳光,

我和银儿头发蓬乱,背着行囊,一脸惺忪地出现在站台上,疲惫的身影跟早晨的清爽形成强烈对比,火车驶离的方向,阳光很是刺眼,我不得不腾出手来遮住眼睛上方。与南方大多数时候混浊的空气和昏黄的阳光相比,北京的空气很干净,阳光也显得有些锋芒必露,像是要把人穿透,在北方的这个时节,还残留着北风的城市里,这些清澈的阳光确是给一向怕冷的我带来或多或少的温暖。尽管有阳光,但此时的北京丝毫没有武汉初春的气息,仍旧是让人觉得有种透骨的寒冷。我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前外套的领口,尽管领口很薄。从来没来过北方,我还是错误地估计了北方的与南方的温差,以至于未带上足够御寒的衣物。

生平第一次踏上首都的土地,虽然与银儿俩人毫无方向,心中还是禁不住有几分雀跃的。金儿从广州赶过来,估计要到下午才能到北京,于是我和银儿先开始行动了。反正初来乍到,我和银儿也没啥具体的目的地,便在车站附近随便钻进了一辆公交车,事后我们很庆幸:那趟车正好经过了天安门广场,所以那里就成了我们来北京后停留的第一站。站在空旷的广场中央,风吹得格外强劲,广场上行人不多,其中大部分都是三五成群的金发外国人,步态悠闲,应是来游玩的旅客,身后的纪念碑和一排在风中摇曳得夸张的红旗让我产生一种错觉:眼前所见仍旧像是隔着电视屏幕观看到的景象一般,除了身边的强风,丝毫没有身临其境的自觉。身后稍远处的天安门更像是印在家里的老相框里。

这个时候,我突然很想跟璇和萍打电话,我有点想她们了,要是她们这个时候和我一起在这天安门广场上该有多好。这两天的行程,她俩还不知道,想想我都失踪好几天了,是该向她们汇报一下我的行踪了。电话里,我的行动让她俩感觉疯狂和震惊,因为,那时候我们时兴聊着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但也只是说说,谁也没有付诸实践。璇在电话那头不无愤恨地说:“小样儿,你行,关键时刻,你才是我们仨里面最果决的人。”紧接着她不无憧憬的说:“我好想好想赶过来跟你汇合。”说汇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只能说说而已。因为电话那头的她仍旧在忙碌的工作中。

我下榻的酒店仍旧是那家全国连锁、中档消费的七天酒店,安顿好一切,稍作休息便已到了黄昏,这倒让我来了兴致,曾听闻北京的夜晚像是沉浸在星光中的城堡,很早就想用自己的眼睛去验证一下。夜幕降临,城里的灯光早已燃得通亮像是一早就在迎接这个时刻的到来。夜幕里,寒意未减,人影稀少,一片由灯光连接起来的建筑物轮廓一幢连着一幢,形状各异,远近不同,似乎没有尽头,显得无比地绚烂与恢宏,此时此刻的北京城在我眼中就像是一位装饰华美,高贵威严却又历尽沧桑的老者。

北京城的夜色就像北京城的历史一般沉静凝重,我这样一个习惯了广州现代活力的人竟然感觉一时难以适应。为了寻找我习惯了的热闹,我一头扎进了闹市街区,街区在哪个时代哪座城市都只有一个主题,那便是热闹。北京街区的热闹与广州又有不同,或许是因为一座城市的外观、历史和文化不同,人们在身处热闹中时散发的气息也很不相同。北京城的人们在生活中无不透露着某种微妙的严谨与分寸,而在广州生活的人们却是散发着自由和散漫。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相约去了故宫和长城。无论什么时候去长城,貌似都是人山人海,我觉得我看到的不是长城,而是蜿蜒的人潮以及喧闹和嘈杂。我觉得长城这种有着历史脉动的地方本不应该被嘈杂所侵扰。眼前的景象彻底摧毁了我对长城那发自灵魂深处的美好想象,我想,此生,我应该不会特意再来长城了。而故宫,人也多,或许是故宫空间广阔的缘故,显得并不像长城那么拥挤。我眼中的故宫更像是一座封印了时间的城池,置身于内,不禁让人迷失在时间与空间的更迭中,一不小心便有种不知此身在何处的迷惘。就在我一度沉浸于这种魔幻般的感觉时,却是故宫一处宫殿角落里,一株在风中绽放似雪的寒梅让我呆立当场。在这由久远的时间推积着的空间里,似乎只有它是鲜活的,优雅的,这一刻,我就像是在时空的尽头里被惊醒,一瞬间已然跨跃了千百年的沧桑。这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怅然。

离开北京的前一天是在王府井步行街度过的,这天,步行街尽头的夕阳出奇的美丽,光线出奇的澄澈,披洒在每个行人的脸上、身上,反射出圣洁的光,我对北京所有美好的印象便都凝聚并定格在了这一刻的镜头上。

结束北京的行程后,我直接途径宜昌回了老家,在宜昌的逗留很短暂,我甚至没有任何记忆。从07年开始,我时常有假期便回老家,我对老家有种依恋,实际上,应该是说对母亲有种依恋。在母亲身边的日子,我可以活很放松,很心安理得,很任性。母亲所在之处是唯一可供我灵魂休憩的地方。我时常感念我的母亲半生辛苦,所以回家后,我会毫无保留地将挣到的钱交到她手里,想让她去买自己想要又一直不舍得的东西。母亲时常不肯要,说不缺钱花,但拗不过我的坚持,她便收着,说等我出嫁的时候给我添嫁妆。我却是不需要的,嫁妆我自己挣就好。当然,这种时候,我一般便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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