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恍然到了夏至,朝中之事愈多了起来。
今日早朝便有几位官员呈苏南大旱之事。苏南隅居天下中部偏南,侧接高大的安山。历年到了夏季,日高气燥,雨水甚少,又因其地势低平,夏日更觉难捱,今年旱情似更为严峻。
苏南分为三省五县,三省五县中因旱情严峻失田粮者不下百户,百姓赖以生存的农田作物枯死者逾有千顷。晏瑄为此事已几日不曾好生歇息。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君者治国,止于仁,而今民深处困顿之境,君者缘何见死不救?
旱情之初,晏瑄即遣使者于南阳运三千石粮往苏南,拨百万两银赈济。
远水救不了近火,苏南距王都尚有千里,少水多山,不宜航运,陆路不畅,费时费力。
因其地势特殊,晏瑄困扰已久,正想对策,,忽而听张渠喊道:“禀陛下,右相觐见。”
晏瑄微正神色,“宣。”
殿外张渠躬身,“右相,陛下传唤。”
秦沐河颔首,踏进明政殿,还未请礼,便听晏瑄道:“怀清,这里仅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秦沐河应道,“是,陛下。”抬眼看见晏瑄眉间郁结之状,问:“陛下可是为苏南大旱之事烦心?”
晏瑄颔首道:“正是。苏南旱情严峻,失粮之众多,朕恐生变故。”忽而,话锋一转,“怀清,可有良策?”
秦沐河敛眉,肃道:“苏南地僻,距王都甚远,自王都调粮银效用较微,况苏南本为贫瘠之地,岁晏余粮亦不可指望,开库放粮实非上策。”
晏瑄眸中掠过一丝兴味,“然。”
秦沐河观晏瑄神色未恼,继而道:“苏南虽非天下最为富庶之地,其大商富贾之人却不少。如今苏南大旱,位高权贵者定会府中屯粮,粮价自会抬升,臣认为,其人是为度旱之机。”
晏瑄赞同地点头,“怀清所言甚是。”随即又道:“诚然,苏南再过穷僻终究还是大封地,食民脂民膏者不在少数,不论商贾,欺上瞒下的小吏定数目庞然。历朝先君逢旱调赈银甚多,如今旱情严峻,是该让小人出力了。”
“陛下对策应是早就想好了罢。”秦沐河笑笑。
晏瑄亦勾了勾唇,“为君者,当听忠臣之言为好。”
秦沐河无奈摇首,“陛下一向思虑长远,胸中载得是治民之道,微臣还需向陛下学习。”
晏瑄默了默,又开口:朕今日唤尔来,还有一事。”
“何事?”秦沐河问道。
晏瑄环视四周,低声道:“苏南大旱之事,朝中党派林立,朕不放心,现今尔将成亲,朕亦不欲让尔奔波,此事朕须亲自出面了。”
“陛下想往苏南?”秦沐河问道。
晏瑄颔首,“朕正有此意。苏南距王都甚远,吏治之风已许久未净了,朕此番前去,一是治旱,二则除瘤。”
秦沐河皱眉,“陛下之意,微臣心中知晓,可苏南甚远,陛下一路舟车劳顿,险状甚多,陛下安危关乎社稷,若有贼人,如何是好?”
“怀清所忧,朕亦思虑。但如今苏南百姓安危不保,朕又怎能静心?”晏瑄面沉如水。
秦沐河怔然,又道:“朝中政务繁多,臣会替陛下处理,可陛下远去苏南,谁人早朝?天子不在,异心易生,陛下不知?”
“所以朕才须借怀清的一臂之力,你我自小关系甚密,交与他人朕不放心,尔是朕最亲近之人,交与尔,朕无后顾之忧。”晏瑄眸色沉沉。
秦沐河无言。
晏瑄一一说道:“舒意生辰是三日之后,尔登门提亲之时,朕便会立下诏书。又恰逢三日之后亦是母后生辰,母后本是个清静之人往年朕未摆宴,今年不同,朕会借尽孝为由大赦天下十日,再加上尔之婚事,朕亦会许朝臣五日休沐,十五日,已然足够。”
秦沐河眉间忧色丝毫未减:“十五日南阳往苏南陆路不眠不休日夜奔走就需五日,来回就十日,只余五日陛下如何处理?”
晏瑄行至秦沐河跟前,“怀清不必担心,朕已安排妥当。朕年少时伴父王征战南北,越雪山,自淮南至南阳千五百里,朕已走过,遑论此时?苏南之险朕知,但若朕此番不去,苏南几十万民众如何自处?”
秦沐河急道:“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为天下之主,行事怎可鲁莽?朝中贤才未必难寻,陛下又怎能以身犯险?”
“正是因为朕为天下之主!所以朕必须走!”晏瑄神色凝重。
秦沐河默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露出一丝苦笑,“陛下可曾想过太后?”
晏瑄神色稍缓:“母后一向宽容待人,自幼教朕习仁德之道,想必母后会理解。”
“陛下心思缜密,行事周全,臣本不宜阻挠,可一遇不测,实为臣之大过。”秦沐河依旧忧心忡忡。
晏瑄望着好友忧心之色,笑道:“怀清何时如此优柔寡断了?既已信朕,为何不许朕离开,朕知天子于众民,子于母,君于臣之重,定会平安归来。”
“可陛下…”秦沐河还欲再劝。
晏瑄抬手,“此事休得再议,怀清先行退下罢,朕还有事要吩咐。”
秦沐河躬身行礼,抬脚离去,行至殿门前,侧首道:“琮渊,一路山高水长万加小心!吾会尽力,亦望琮渊莫大意!”随即离开。
晏瑄听到久违的称呼心中一震,天子之字,臣等不可乱唤,以示威仪,远去苏南,虽艰险,却为治根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