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屋内,太师椅略显陈旧,不过茶仍香。
知县府进来便是不算大的院子,梧桐树甚高,不过应该常有修剪,倒也并不压抑。正对大门的屋子便是正堂了,而两侧屋子关着门房,大抵是内堂和柴房了。
张玉昭站在院子内,并未跟随知县和宫望舒入内,一是因为他身份算是护卫,二是他确实才经历一战,虽和宫望舒一般略有疲惫,只是他更想思考一些事情。
宫望舒其实对今晚的敌人也有疑惑,只是并未太放心上。
那就是按照他们的计划来看,是建立在对方有后援的情况实施的,但对方四人外并无他人继续来犯。
而张玉昭所掌握的,却是和宫望舒不同。
……
“张兄弟谨记,如若来敌入客栈,且敢继续进犯,那便一定有后援的。”
郎青芦和自己当天午时的对话又在少年脑海里浮现出来。
“匪徒如若真如我刚才所诉说,那也请千万不要慌张,如果你师姐有危险,便现身帮助。”
“我没听懂。”张玉昭当时确实没听懂郎青芦的意思。
“我的意思,到时你便了解了。”郎青芦神秘地笑了笑,便走出了房门:“另外,此战之后若张兄弟成功帮助你师姐击破来匪,请于当天亥时独自前来镇外芦苇地一叙,在下当将所知全部告知。”
……
来了四人,从对话听出来者分别以兄弟相称,从老二,到老四,那就一定漏了个老大。
且师姐和师娘遇伏之时仅有此四人,当时并无所谓“老大”这样的人物。
那“老大”可能就是那最后的后援。否则依照前面一月内四人都保持蛰伏状态的谨慎样儿,根本不可能进来看见客栈无人却仍执意站在明处应对师姐的攻势……以及身为后援的自己。
因为他们有底气,他们的老大一定会出面……作为后援。
那如果上面的因果都理清了,那剩下的问题就是“老大”为何并没有出现,这又和郎青芦的话语中有何关联?
直觉告诉张玉昭,这两人一定有联系,但是联系具体在何处,却怎么也想不到底了。
看着高高的梧桐树,他的右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放弃继续思索的他,脑里似乎都是那个玲珑刀,那一身红衣鬼面确实让人印象深刻。更何况听闻声音,多半和他年龄相近。
切莫犹豫,拔剑斩之。
若一直以此等玩笑般耍剑,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害死的。
她所言属实——少年的剑锋里并无杀意。她没有太理会宫望舒是因为已然看到了宫家剑中的蕴意和杀机,在对上老二时似乎胜负已定;但是对张玉昭的剑却很好奇,所以才说出这些话。
终究,他的剑并不是杀伐剑。他也承认在对上老三时他只想着对招看招,而并没有想杀掉对方。凌空一斩劫风之时,也只想破枪,那一剑而下,并非为了将老五一剑两段,而是破招拆招罢了,但显然这一偏才使老五手断枪折。
想想师父这般无欲无求之人所使剑意之中虽有天地同归之玄,却也抱有出招必杀之心。更别说老三从头到尾都抱有必斩少年之意,老二诡异剑法最终目的也不过击破宫望舒的快剑。
“那我所追寻的剑道,又是什么呢?”张玉昭扪心自问,却无从得知,就像师父所斥一般,他的剑所追寻的东西不过摸棱两可,虚无缥缈之物。
……
“终究杀了人,王法不可违。”林县令抬着茶杯说道。
“那林县令之意可是要把我和……我护卫一同抓起?”宫望舒有些变不过来口,看着林县令一脸严肃倒有些敌意。
“如下官之前所说,虽两位助下官破了一卷案宗,平了一朝风雨,也还了这竹丰镇一阵安稳。”林县令抿了抿嘴皮:“但,两位终究不是官府之人,这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更别说涉及了官府朝堂之事了。”
“更何况,此次还有青龙在场?”宫望舒闭眼说道,她并不太想与这位县令为敌,见面时他所展现的气量和客套确实另她眼前一亮,也正是官府所需要之人。王法也是王法,只是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江湖事,江湖了。如若因此将她和张玉昭抓入牢狱,她还真不服气。
“是。”
“那当如何?如若要抓那早便抓了,又何必将我二人请入府?”宫望舒抓住了重点。
“呵。”
“林县令何以发笑?”
林县令瞟了一眼冷漠的宫望舒,俊俏的脸上似乎含着冷漠,敌意,和某种稚嫩的算计。
“令尊,其实于我有恩。”林县令忽然笑了起来:“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我本以为宫家大小姐不过养尊处优,独有其背景无其后继之势。今日一见倒是您可颇像令尊啊。”
“啊?”宫望舒一下子懵了。
“很久以前,我还不是县令之时,不过穷书生,正是遇到您父亲,给了我盘缠给了我人生的指南,雪中送炭又岂止,所谓人生贵人,莫过于此了。”林县令笑着摇头:“下官自然不会定恩人之女的罪,此事就算有人怪罪于我,又能如何?”
宫望舒看着起身大笑的林县令,心中转过了太多太多事,想起了曾经幼时粘着父亲的日子,虽然尚小难以记清事,但是总归少许印象尚存。
起身,宫望舒深深的向林县令拱了下手。
“打算在竹丰住多久,如若不嫌弃大可就在内府入住。”林县令微笑着将宫望舒扶起身。
“不必了,望舒能得县令此助便是添了许多麻烦了。”宫望舒低眉,回身看着院外发呆的张玉昭道:“何况,大仇得报,我们也得整理整理赶往师父那里。”
“既然如此,那下官也就不强留了。”林县令微微躬身,用江湖礼回礼:“在竹丰,如有麻烦事儿,务必请寻在下即可。”
在下?宫望舒心里笑了笑,林县令一口一个下官,这次换了个“在下”不过是想以江湖话对江湖事罢了。人忙一世入了官府,却也受江湖人之事所累所惠,还得不得不分清所谓界限何在,甚是忧愁啊。
“那,告退了。”宫望舒行了礼说道:“勿送。”
就这样,林县令也不动,站在太师椅前看着宫望舒出了正堂门,叫住少年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宫望舒并非无礼,父亲曾给他天助,而他也私自赦免了宫望舒和门外少年之罪。是也江湖事,也是朝堂法。是否两清,倒无人可道清。
“若大恩得报,我又是否能稳住自己的立场去公正面对往后余生的宗宗案卷呢?”林县令回头看着太师椅后墙上挂的一副画,此画画的便是长江之水起起伏伏,远山似有云雾缭绕,模模糊糊只见大致山貌;山水之隔便是村庄,炊烟渐起,人声鼎沸。江湖朝堂不知是否黑白两面,也不知江湖有朝堂,还是朝堂有江湖?
而此画之主,正是宫姓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