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声很大,女孩伸手把头发别回耳旁。
鸟鸣阵阵,似鸟却非鸟。
玉昭知道宫、商、角、徵、羽。
古有五音五声之说,张炎的《词源》中提到五音分别为唇、舌、齿、鼻、喉;而《周礼·春官》讲五声便为宫、商、角、徵、羽。师父也用五盏装有不同水量的茶杯示范过,以筷为乐杯为器敲出了五种不同的音调。而以宫调顺序是宫、商、角、徵、羽,以商调顺序便是商、角、徵、羽、宫,以此类推。
但是他根本没有真正实践过。
“如此,公子可试一试取宫调来。”女孩乖巧地坐在旁边不过仍是没有任何表情,黑色的裙摆和白色的衣带交织在风中起舞,恰如那江边潺潺流水,中有溪石,白鹤立于上梳理羽毛。
玉昭此时竟想到一句诗词——“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
“我试一试。”张玉昭回想着那一天青庐饱受炎日,五盏清茶放在桌上,屋外有夏虫长鸣,而师父敲响那五声之乐,在张玉昭的世界里,宛若惊鸿。
一声鸣叫小心地从竹叶间传出,他刻意地把竹叶偏转了一下,才能发出这种声音。
伴随着不确定的眼神,玉昭看向女孩,她仍是面无任何表情,却惊艳动人。
“虽然有些差距,但是还不错。”
女孩轻轻点头,然后又让他轮流发出宫、商、角、徵四音。
时间应该持续了很久,张玉昭觉得应该过了半个时辰了。
接着女孩说道:“如此,你作宫调,宫商拖一下,然后依次角宫徵顺奏。”
张玉昭照做了,随后感觉自己口中竹叶,竟如长出翅膀一般,虽然尚不能飞,却有了生命的迹象。
难怪古人常谈所谓礼乐中乐字讲究的就是以天地自然的和谐为其神,以天地自然的秩序为其基。
奏而琴行于高山,歌而泛舟于江海。
还没等张玉昭询问,她便接着念叨:“宫、商、角、宫、徵之后再来角、商、徵。”
张玉昭如是吹奏。
之后他便看向女孩,她仍是没有表情望向滨海。
“之后我便不记得了。”女孩如是说道:“这首曲是很久以前我听海外来人弹奏过。”
海外之人?
张玉昭从来没想过天下到底有多大。
那只拴着木雕葫芦的右手缓缓抬在空中,张玉昭不知道她要干嘛,过了一会儿夜风再次拂动,她纤细的手指在触摸着风。
食指微动压下而起,中指微微压下而起,随后便是无名指、食指、小拇指。
她在弹奏那首曲子,在风声弹奏那首曲子。
风声自然没有变成他想象中的那首曲子,但是女孩闭上双眸,他想她一定是听到了,那一曲自己想要的曲子。
……
“可惜我没有学过音律,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自己编一下吹给你听吧。”张玉昭随口说道。
“公子剑术都未能有所气候若还要分心去将这音律学齐只怕不太可能。”女孩放下了手缓缓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姑娘怎么知道我学剑?”张玉昭很好奇。
“公子双手上都是茧,其中右手手掌左下方还有条淤血血痕,不是刀便是剑,如若是刀公子左手上应该有许多纳刀切割后的小伤痕但是公子没有,那么公子定然就是练剑了。”女孩都不用思考便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张玉昭挠头苦笑,其实他倒也没把女孩说的剑术未成气候当回事儿。毕竟在他心中所谓“有所气候”那得是有师父那一半风采才行。他张玉昭现在当然算不得数。
女孩微微笑了,眼睛微敛宛若月牙:“我能感觉得到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所以公子自认为自己是什么人?”
张玉昭想到师父常说的善恶。他也曾以为人心不过两面,但是经历了陈落风一役他却有了更多看法。
对于他和师姐来说,杀了师娘妄想夺到剑谱的贼寇之首陈落风自然是恶人。
对于陈落风来说,杀了他生死兄弟的张玉昭和宫望舒也是恶人。
那郎青芦呢?善在给了宫望舒张玉昭容身之地,善在给了张玉昭和陈落风清账之机;恶在让陈落风对同党见死不见,恶在算计张玉昭宫望舒剑谱和人情。
“我不知道。”张玉昭说道:“无人与我斗心,无人与我斗命,无人与我牵挂。善恶在众,非由己出。”
女孩听了点点头说道:“芸芸众生,苍天之下,非神非鬼,莫问善恶。我见到的恶人,比善人多太多。所以劝公子多行问心,莫要成为恶人。”
“我也如此希望。”张玉昭苦笑着摇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站起身,那白鹤般的衣裙再次随风起舞。
“张玉昭。”他看呆了眼。
“我叫玲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她再次笑了,她的眼睛宛若星河。
“来日再会?”张玉昭也起身看着这个比他矮上一些的女孩,跟着说起了书里的道别。
书中的道别好啊,山连绵万里,水荡漾侵天,浮萍百千,流云聚散,鸟会飞,鱼会游,悲欢不留人,人留不欢悲。
怎知再相遇,不是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