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队部里,土生依旧和大山下棋,大山依旧满脸纸条。
文渊领着二卒进来:“支书队长,忙着呢?”土生和大山专注下棋,没人理他们。文渊捅捅二卒。二卒:“支书好!队长好!”大山乜斜了他们一眼:“啥事儿?”
文渊示意二卒站好,拍拍他全身,像挑牲口似的:“二卒十四了,能给队里干活儿了!”
大山没敢说话,看看土生。土生抬眼打量一下二卒:“他们这拨小儿里,属他最弱,你也舍得?”“有啥舍不得的!能干社会主义,光荣!”“好吧。(对大山)就让二卒参加队里劳动吧。”“那老贼头家的三豹……”“都参加。”
文渊又捅捅二卒。二卒给土生和大山鞠躬:“谢谢支书!谢谢队长!”大山挥挥手:“得了,回去吧,明早出工。”“支书队长,那啥,求你们照顾二卒一点,他毕竟还小。”“想上工,你说他够大了;上了工,你又说他小。他到底是大,还是小呀?”“那啥,实事求是,不是?嘿嘿。”“你让二卒参加生产队劳动,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还是为了分口粮啊?”“当然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了。”“建设社会主义可是不分大小。”“那是,那是。”
回到家里,土生和秀秀商量二卒参加劳动的事儿。
秀秀:“跟老贼头一组?这不是要整二卒嘛!”“老二还只能按半劳力记工分。”“三豹跟二卒同岁,咋是全劳力?”“人家说了算,计较这有啥用?”秀秀明白文渊说得对,便不吭了。“老二,你是半劳力,就干半劳力的活儿,可别傻乎乎让人当全劳力使。”“这咋干?”“别听你爹的。多大点事儿呀,好好干,别让人瞧不起,你可是俺的小儿!”她把二卒拉到身边,捏捏他的胳膊和肩膀。“老二,干得再多,别吵吵受屈。咱又不当头,别学别人,干好自己的就可以了。要是没干好、错了,别人说咱,要接受,别跟人家顶嘴。记住了?”二卒明白娘的意思,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大山敲钟,社员集合。
“社员同志们,咱们队今天增加了两个新社员!三豹!”三豹没啥反应,旁边的人跟他开玩笑,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老贼头:“俺家三豹参加劳动了,大伙看着办!谁跟他过不去,就是不给俺脸,俺就撕他脸!”大家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
大山:“还有二卒!”二卒向大家敬礼,大家笑。“敬啥礼呀二卒,又不是当兵!”“对俺,跟当兵差不多。”文渊四方作揖:“老少爷们,俺家二卒力小,还请多多关照!”老贼头:“放心吧冤种,俺会好好关照他!哈哈哈!”
土生:“都别费唾沫了,有力到工地上使去。为了提高效率,保证完成任务,清淤指挥部决定,这次清淤会战,各村的社员混在一起。大家一定要为咱西庄争光!出发!”
二卒上工第一天挖河。工地上红旗飘飘、大喇叭里歌声嘹亮。几个公社的人都来了,分组挖河泥,每组三人,两个抬,一个装。
二卒跟老贼头一组,加上老怪物。其他社员都是别村的。
老贼头分工:“老怪物,你装,俺跟二卒抬。”老怪物瞅瞅二卒,二卒没啥表示,老怪物开始装。筐满了,老贼头和二卒把河泥从河底抬到河堤上的堆场。
按常理,爬坡时高个在后,矮个在前,老贼头却让二卒抬后面。二卒也没吭。俩人抬起来就走。爬坡时,泥筐自然滑到二卒这头,二卒拼了命也抬不起来,被压倒在地。
“起呀!起来!”二卒实在站不起来。“****娘!你是来干社会主义,还是来吃社会主义?啊?!”老怪物看不下去了:“筐都压在他这头儿了,他咋起得来?”“那没办法,谁让他长得矮小。”“你看看满工地,哪组爬坡矮个在后头?你是干活,还是整人?”“俺是组长,要你多管闲事!”“啥**长也得说理!让你家三豹跟俺一副杠子,俺也这样对他,可中?”
有人过来围观,老贼头也说不出理,只得恨恨作罢。他踢了二卒一脚:“滚前头去!”
二卒抬前杠,跟老贼头把一筐泥抬上河堤,抬到堆场倒掉。老贼头把空筐和杠子都交给二卒,自己空手往回走。老贼头轻身,走得快,二卒跟不上。
“****娘!你想偷懒哪?走得比老母猪还慢!”
二卒小跑几步跟上。老贼头又有话了:“跑恁快干啥?咱每天有任务,完不成,不许收工。你没劲了,不得俺干?****娘!”
二卒还是不吭声,只是紧紧跟着老贼头:“靠俺恁近干啥?比死猪还臭的玩意儿!你拉屎从来不揩腚吧?****娘!”
老贼头嘴上没完没了地损二卒,别人都听不下去了,二卒却不急不恼。
老贼头见攻击无效,自己先恼了:“你哑巴呀?咋一声不吭呢?(对旁观者)哎,你们都看见了,俺没动他一指头,他哑了跟俺可没关啊!****娘!”众人哄笑。
二卒开口了:“你也有娘。俺说****娘,你听着高兴?”
二卒的反击很有效,旁观者大笑不止。老贼头不知如何反击才好,等他醒过味来,二卒已经扛着筐和杠子下了河堤。
工地的大喇叭里传来歇晌的命令,大家各自找地方休息。
二卒跟老怪物一起,找个角落吃东西。二卒带的是红薯面做的菜团子,老怪物带的是玉米面的菜团子,红黄分明。老怪物给二卒一个玉米面菜团子。“三爷,俺有!”“你那个不顶事儿。”“俺吃惯了,不碍。”老怪物不由分说,把自己的菜团子塞进二卒手里,自己拿起一个红薯菜团子吃了起来。二卒拿着玉米菜团子,愣愣地,不知该不该吃。
“快吃吧,歇晌没多大功夫,一会儿大喇叭该催了。”
二卒咬了一口,眼泪不觉流了出来,他赶紧低头擦泪。
老怪物:“俺去弄口喝的。”“俺去!”二卒要站起来,老怪物按住他:“头晌就你最累,别争了。”老怪物去找水,二卒赶紧擦干眼泪,把玉米菜团子吃了下去。
老怪物回来了,提着个瓦罐,端俩土碗,倒了碗水给二卒:“多喝点,头晌出恁多汗。”“谢谢三爷!”
二卒吃了、喝了,体力恢复不少。
“二卒,你咋受得了老贼头那样辱骂?”二卒一笑:“他能骂死俺不?”老怪物也一笑,慈爱地拍拍二卒:“干活别太猛,日子长着呢。”“俺就喜欢干活!累不坏,睡一觉,就不累了。”“你这小儿不错,干活不惜力。这要搁过去,肯定是个好庄稼把式。”二卒不解:“不是说过去不好吗?”“那是当官的说的,要俺说,过去该干啥就能干啥,没啥不好。你爹生意做得好,过去就能做,现在他一做就揪啥尾巴。这叫好?这样瞎整,能好?就说挖河泥,年年冬天都挖,河泥早没肥力了,上到地里管**用?把地搞得越来越没劲儿。”“那咋还挖呢?”“唉,干部就怕大家闲着,哪儿在乎干活儿有用没用。”
干部们的思路如此匪夷所思,令二卒更困惑了。
下午继续抬泥,老怪物在杠子中间刻个槽,把抬绳碶在槽里。老贼头不耍滑了,实打实地跟二卒抬泥。抬了两趟,二卒累得够呛,再起身的时候腿直哆嗦。
“你他娘的想偷懒哪?告诉你,咱组的活儿是仨人的,要是让你耽误了,俺弄死你!”二卒没说什么,还是努力地起身。老怪物看不过去:“你起开,俺来。”二卒不肯让:“俺中!”“你中俺不中?你去装。”老怪物把二卒拉出来,自己跟老贼头抬筐。老贼头不干了:“老怪物,你干啥?”“他是半劳力,也该换换了。”“你是组长,俺是组长?”“俺不管你是啥**玩意儿。抬不抬?不抬咱就耗着,完不成任务,看谁倒霉。”老贼头无奈,只好跟老怪物抬筐,让二卒装筐。
第一天,二卒总算坚持了下来。
收工了,各公社的人马各自回去。西庄的人也自己回去,没再集合。
老怪物急匆匆地寻找着什么,不住打听:“看见二卒没?(比划)就恁高个小儿?”所有的人都摇摇头。
工地一角,空无一人,老贼头在揍二卒。“你娘的,让俺在老怪物面前丢脸!”二卒还是打死不求饶。老贼头打累了,停手歇歇:“你个死玩意儿,为啥就不求饶?”“求饶你能放过俺?”“兴许能。”“能俺也不。”“为啥?”“俺啥错都没有,你凭啥揍俺?”老贼头揍人从来都是看心情,哪管对错:“你娘的,俺想揍你就揍,啥对呀错的!”说着又要打。
“有本事,你打死俺,可你得赔命;打不死俺,明天还这样。”老贼头第一次碰到这么认死理的孩子,没辙了。他将二卒一脚踹出去,走了。
晚饭已经盛出来了,但文渊和秀秀都没吃。小花进来。秀秀:“你二哥回来没?”“还没。”文渊:“这死孩子,到哪儿玩去了。咱先吃吧。”“二卒才不会恁不懂事呢。你先吃吧。”文渊开吃。秀秀起身:“花儿,你也吃吧,俺看看去。”“不,俺跟娘一起等二哥。”
娘俩往外走,刚到门口,二卒进来了。“咋才回来?”“太累,一步步挪回来的。”
“快吃饭吧!饿坏了吧?”小花把饭碗端给二哥。二卒接碗的手直颤抖。“放灶台上吧,别把碗打了。”小花把碗放在灶台上。二卒在灶台前蹲下吃饭。秀秀和小花也开始吃起来。
秀秀注意观察二卒:“二卒,你脸色不对呀,挨欺负了?”“没,干活太累。”文渊不满:“哼,早跟你说,半劳力,就干一半活儿,就是不听。”“俩人抬筐,咋分一半?”秀秀:“啊,你抬筐去了?棒劳力抬一天也受不了啊!”“俺没抬一天,后晌是三爷抬的。”“那也受不了啊!要是太累,明天就别去了。”“那不中。娘,别担心了,俺累不死。”
二卒笑笑,却笑得很难看;小花难过地不敢看二哥;秀秀叹息,文渊摇头。
窝棚里,弟兄们都睡着了,二卒连累带疼,睡不着,眼中含泪。他只有躲进被窝里悄悄流泪,他知道,自己遭受的这一切磨难没人能替他扛,只能自己扛,那又何必让亲人跟他一起难受呢?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里的那枚卒。